藍灝馨同薛羽告辭之後,在外面轉了一圈才又回到一品居斜對面的書社門口,正巧趕上夏家兄妹從裡面出來。
小雨一眼就看到對面站着的藍灝馨。想是京城裡轉了一圈,事情辦得順利,臉上帶着意氣風發的笑容。五哥幾個見了,連忙一起過去互相廝見了。又指着幾個陌生的人介紹給藍灝馨:“都是七弟的朋友們,一起在府學裡讀書的。”
藍灝馨就逗小雨:“怎麼跑這麼遠來買珠花,縣城裡沒有漂亮的嗎?”
小雨聽了抿嘴一笑:“可不是呢,縣城了的東西和這裡比差了不是一點點。藍哥哥幫我挑一挑吧,還有那胭脂水粉,衣裳料子。唉,我到底是鄉下的丫頭,都不知道要選哪一個纔好,你見多識廣快幫我看看吧,這眼睛都快挑花了。”
藍灝馨大窘,什麼“見多識廣”分明是諷刺他脂粉堆裡打滾,一時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
倒是五哥在一旁見他滿面通紅的,連忙解圍道:“藍兄弟怕還有事情要辦,我們還是莫要阻着他了。”
藍灝馨忙笑道:“倒也不急,此間的事情已經料理好了,正打算回西北。剛好也要給家中姐妹買些小玩意。”說着倒走在前面了。
於是,一羣人又呼啦啦奔了那胭脂鋪子去了。
藍灝馨看着小雨手裡拿的書很是好奇:“買的是什麼書,女誡?還是烈女傳?”
小雨聽了呸了一口:“誰要看那種書,買了幾本兵書和史書。”
藍灝馨聽了大笑:“你這是想要母雞司晨呢。”
小雨想到自己半夜起來學公雞打鳴被母親禁足的事,不由拊掌大笑:“已經司晨過了呢,還真不是什麼難事。”
藍灝馨聽了也不禁莞爾。
待到了那胭脂水粉的店裡,卻不是七哥朋友領着去的尋常小店。小雨見裡面的東西很是昂貴,隨便翻了幾下就說沒有喜歡的,不肯再轉了。
藍灝馨又要請衆人吃飯,大家都說剛剛吃過了,只得給小雨買了糖人玩兒。這麼磨磨蹭蹭的,天色就有些晚了。許琰幾次對着藍灝馨使勁地使眼色,藍灝馨都裝作沒看見。
等到衆人散去,許琰禁不住埋怨道:“這麼着又要耽誤一天的行程。”
藍灝馨長長地嘆了口氣:“日後再見到這個小妮子,只怕已經嫁作人婦了。”
許琰見他心裡明白,倒也不好再說他,只得道:“後面的行程緊着點吧。”
薛羽別了藍灝馨就派了個面生的小廝跟過去看看:“怎麼藍公子到了後頭就突然心不在焉了呢?”
小廝回來說:“是遇到朋友了,姓夏,一大羣人陪着個小姑娘挑東西呢。”
薛羽聽了哦了一聲,過了好一會纔跟自己身邊的小廝說道:“這麼大陣仗,是夏家的九姑娘吧。”想了想又失笑道:“夏家的這個九姑娘真是個好命呢,出行竟比公主的排場還大。東安,你說這將來,得什麼樣的人家才能娶得了她。”
那小廝就是薛羽掉進流沙時,試圖衝進去救他的那個。聽了他的話,思忖着他的神色笑道:“這般嬌養出來的肯定是不會給人做小的,藍公子恐怕是要失望了。聽說夏家的五哥,七哥過兩年都要下場呢。要是中了舉人,進士,夏姑娘怕是要做官太太呢。”
薛羽聽了搖頭:“官太太有什麼好的。我若是她哥哥,就給她尋個富家田舍翁,豈不是一世的逍遙自在。”
東安想了想說:“若是當了官了,可能就不這麼想了。看京城裡多少人家爲了巴結上司將庶女,嫡女送去跟人填房,甚至做小。夏家在京城裡也沒什麼根基,總要抱着旁人的大腿才成。”
薛羽哼了一聲,又說起藍灝馨來。“藍家這些年仗着從龍之功,越發的憊待了。這都事到臨頭了,纔想起來到京裡走動。這回是他們運氣好,不然......”後面卻沒有說什麼,只是冷冷地哼了一聲。
這麼說着就到了鳳翔府尹孫祿的府邸。那門房林平遠遠看見了,一面打發小廝往裡面通稟,一面遠遠的迎出來。陪着笑臉道:“世子爺,今兒看着氣色不錯,可是有什麼喜事?”
薛羽也不同他客氣,只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你們大人可在嗎?”
林平越發打起精神來:“在,在。”說着就交代旁邊的孫大幫忙看着大門。這才親自領着薛羽往裡走。這鳳翔府的府邸不大,佔地約五十畝左右。因爲孫祿頗喜歡奇石,府中怪石林立,又愛種竹林,各院以迴廊相連,曲徑通幽,景緻十分別致。
薛羽跟着那林大一路來到前院的書房,這時孫大人也迎了出來。兩個人寒暄了一番,孫祿趁機細細地打量了一下薛羽。這小半年沒見,個子又長高了些,如今竟是比自己還高上幾分。臉龐也漸漸長開了,從前一張俊秀的小臉,如今添了幾分硬朗。兩道劍眉,倒將一雙大眼睛襯得英姿勃勃的。
只是這性子稍嫌清冷了幾分,接觸了這麼些日子,竟是沒有見過失態的時候。這麼小小的年紀就養成了這麼個不喜不怒的性子。先皇去世以來,朝廷上下都免不了一些波動,各個黨派之間少不得你來我往的互相試探幾次。這薛世子想來也要同京中權貴打些交道,行事竟是越發的沉穩了。
二人客氣了一番,免不了就說到當今時政上了。
“世子此番回京,不知京中動向如何。聽聞今上也欲行些新政,不知道可否透露一、二?”
薛羽垂着頭,吹着茶盅裡的茶葉,心中暗道什麼新政,不過是想削藩罷了。口中卻冷淡地說道:“都是些謠言,無非是想蠱惑人心。若是有那一個、兩個坐不住的......他們好從中漁利罷了。”
孫祿聽了,心中一凜。又暗暗想了想那些流言,再將那幾個有實力的王爺從頭梳捋了一番。一番思慮下來,心中非但沒有清明,竟是越發的無所適從了。
逸王乃是先皇三子,如今屯兵東北,手上有近十萬的精兵,若是真的勤王,勝負難料。
代王是先皇五子,今上的親叔叔,把手着西南,也擁兵十幾萬。不過他的封地毗鄰定國公的西北軍,西北軍素來悍勇,代王的兵馬又遠遠比不上了。可若是代王說服了定國公,那朝廷這一面可就難說了。
又有六皇叔周王,盤踞武昌,離京中甚近,手中光親衛有萬人。孫祿想着就不由打了個寒顫。
還有郢中的興王府,毗鄰鳳翔,若是......
孫祿不敢再想下去了,別的倒也罷了,一時半刻也到不了這裡。可是興王要是反了,鳳翔是從還是不從。與其將來難以決斷,倒不如現在先推他一把。這麼一想,後背竟是出了一身冷汗。莫不是皇上也打的這個主意?
孫祿又琢磨了一下,越發覺得這些流言就是皇上散佈出來的。
薛羽看着孫祿的臉色,也不急着說話。只是靜靜地喝茶,倒是孫祿醒過神來問道:“不知道王爺那裡如何,可有什麼吩咐。”
薛羽這纔不冷不熱地說道:“王爺那裡都好,倒是外祖母那裡身體不大好。”
孫祿立刻就省得了:“這回方家的案子着實難斷,武家也不是一般的人家。”又沉吟了一下:“也不知道方夫人和老夫人都是什麼個意思。”
薛羽這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面帶戚色說道:“舅母悲痛欲絕,幾次昏厥。又念她兄長、母親年事已高,也是心中不忍。只是表哥是她獨子,唉!”
孫祿被他繞得有些糊塗,一時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希望將武家判的重些,還是判的輕些。
偏那薛羽臨走的時候,又說了一句:“總不能讓那惡人逍遙法外才好,但也莫要失了公允。”
孫祿待他走後,連忙又叫了幕僚來商議,最後也是沒議出個結果來,只得先慢慢辦着,方家不滿意自然會再來找他談。
薛羽出了鳳翔府邸這才縱馬去了舅舅家中,到了門前也不用小廝通報。扔了馬鞭就進了二門,輕車熟路地穿過幾道迴廊,這纔在主院門前停住了。微眯了眼向舅母的房間望了望,剛巧舅母的貼身丫鬟春蘭揭了門簾走出來。
薛羽迎了上去,問道:“舅母這一向可好?可請了御醫來看過?”
春蘭熬得眼睛紅紅的,悄聲說:“剛剛睡下了。昨兒個吃的藥都吐了,請了醫生又重新開了藥,今兒吃了還好。到了晌午,二少爺,三少爺來請安,夫人見了他們,又想起大少爺來。哭得不行,孫嬤嬤就說這些日子都不要過來了。”
正說着話,屋裡頭方夫人沙啞着嗓子問:“是羽兒嗎?進來說話吧。”
春蘭連忙走過去,打起簾子。
薛羽邁步進去。屋裡因爲煎藥,又一直不敢打開門窗,溼溼悶悶的讓人憋氣。方夫人帶着抹額半靠在牀上,神色哀傷。方文元長得頗像舅母,一張圓臉總是一團和氣的樣子。細細彎彎的眉毛,一雙眼睛因爲最近時常哭泣而有些紅腫。
方夫人靠在牀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羽兒什麼時候從京中回來的?”
薛羽輕聲道:“這纔剛剛回來的。”
春蘭在一旁說道:“世子爺的衣服還沒來得及換,就急急忙忙過來看您了。”
方夫人拉着薛羽的手:“你是個好的,一小兒就是個懂事的。不像......”方夫人哽咽了一下又頓住,半晌才接着問道:“母親,她怎麼樣了?”
薛羽明白她真正想問的是:“老太太想要怎麼處置武家的長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