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沒有先前的擁擠, 寬闊乾淨,雜亂中彰顯着自由,中心的廣場噴泉處有一羣鴿子在夕陽下揮着翅膀起飛。
兩邊畫畫的人很多, 大部分是商業性質, 夾雜着少量業餘愛好者在這邊尋求靈感順便興趣交流。
千螢感興趣地看着街頭藝人給顧客速寫, 又轉頭端詳沉浸創作的畫家, 最後狀似不經意般, 帶着他走到一個人多的地方。
廣場入口的街道邊緣,靠牆架着好幾塊畫板,有個帶貝雷帽的男青年拿着調色盤, 在給身邊一羣小孩講解着繪畫入門知識。
他旁邊有塊板子,寫着油畫體驗, 二十塊錢一小時。
邊上架着的空白畫板旁, 擺放着成套的繪畫工具, 雖然用料低廉,但是勝在齊全。
千螢又開始發揮她劣質的演技。
“鹿鹿!這裡可以畫畫哎!”她浮誇地叫着, 下一秒抓着他手臂,換成渴望的可憐語氣。
“感覺好好玩的樣子哦。”
“我還從來沒體驗過呢。”
“哦。”時陸平平無奇應了聲。
哦...?
千螢傻眼了,看着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大腦有兩秒空白。
時陸嘴角微不可察上揚,他邁開腳步往街邊那些畫板走去。
“喜歡就試試。”
大喜大悲莫過於此。
千螢望着時陸已經走出半米遠的身影, 連忙跟上去, 聲音重新上揚起來。
“鹿鹿, 你等等我。”
兩人交了錢, 在邊上分別選了兩塊畫板坐下, 他們兩個在孩子羣中稍稍有點顯眼,交錢時那個男青年就忍不住多看了他們幾眼, 特意交代那些畫具用法。
時陸不知道有沒有在聽,千螢聽得很認真,不忘連連點頭。
第一步是打底稿,千螢還沒想好畫什麼,手裡夾着筆撐腮對着人來人往街道思考許久,最後目光還是不自覺落在旁邊時陸身上。
男生側臉格外認真,聚精會神,手裡那支畫筆隨着動作在畫板上迅速描繪着。
這個時候他總是輕易沉浸在自己世界裡,專注的雙眸中,只有面前這一件事情。
像在漆黑夜空中出現的星星野火,點燃了他眼底的光。
千螢見過時陸的很多時刻。
他玩遊戲時是抽離的,刻木雕時是漫不經心的,學習時面上是應付任務的。
只有在鋼琴和畫畫上,她突然窺見了一個不一樣的他。
他應當是快樂的。
夕陽漸漸湮滅在天邊,遠處的天空由紅轉橙再慢慢變成深淺不一的藍。
街上游人少了,不知不覺,有路燈亮起一盞微弱的光,半透明的一彎月牙掛在上空。
千螢塗完最後一筆色,端着顏料板打量幾眼,滿意收起畫具。
“鹿鹿,我畫完啦!”她開心扭頭,男生卻仍舊在沉浸中,那個男青年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他身旁,眼睛緊緊凝視着他面前畫板,掩不住驚豔。
“等我一下。”時陸頭也不擡回她,千螢壓不住好奇心,起身過去看。
時陸畫板上是一幅星空。夏日夜晚,漆黑上空,數不清的星星構成一條閃亮銀河,柔軟青草地上,有兩個小人並肩在一起,仰望着頭頂星子。
時陸畫筆落在他們不遠處,草地邊緣,一座小小的鐵皮房子顯露出形狀。
他彷彿察覺不到身旁兩人的注視,專心畫完填好色,才收起筆,習慣性般在落款處簽下自己的名字。
sl。
這像是一個本能,他自己寫完也短暫愣神半秒,隨後恢復如常。
“你好,請問這幅畫考慮售賣嗎?”他還沒下一步動作,旁邊男青年就迫不及待說,話裡激動。
“我想放在這裡當展品,給每個來的人蔘觀。”
“主要是你畫得太好了,你應該是美術生吧,學畫多少年了?我建議你去參加一些大型比賽,以你的水平肯定可以獲獎的...”
他滔滔不絕,臉上神采是看到喜愛作品時控制不住的興奮。
“抱歉,不賣。”時陸言簡意賅的拒絕在他熱情對比下顯得有些不近人情,男青年話語戛然而止,臉上笑容一點點流失。
“這幅畫準備送人的。”時陸又解釋了一句,他反應過來,露出遺憾又尷尬的笑容。
“啊、哦,這樣啊...”他乾笑了兩聲。
“那真是太可惜了。”
“嗯。”時陸依舊惜字如金,男青年此刻已經習以爲常,反而想到什麼,給他提議。
“對了,我這邊有畫框,你需要的話可以把畫裝在裡面帶走。”
時陸愣了下,點頭:“好。”
他接着說:“謝謝。”
男人去給他們拿畫框了,時陸轉頭看向千螢,提步往她畫板那邊走去,問道:“你畫了什麼,給我看看。”
千螢原本是信心滿滿的,現在看完時陸的作品,頓時覺得自己畫得東西像小學生,她飛快衝到前面張開手把自己的畫擋住。
“沒有,我什麼都沒畫!”
“?”
千螢絞盡腦汁,想不出什麼有力藉口,只得央求道:“我隨便塗鴉的,你別看了。”
“沒關係。”時陸頓了頓。
“我不會嘲笑你。”
“.........”
“好吧。”千螢認命,垂頭喪氣轉過身,讓身後的畫暴露在他眼前。
時陸目光落上去的瞬間微頓。
確實筆觸稚嫩,有些線條還是歪扭,然而出乎意料讓人觸動。
她也畫了星星。
一個站在地上的小男孩,踮起腳去摘天上的星星。漆黑夜空,滿目光芒,那顆巨大的金黃色星星落入他懷中,映亮他的眼睛。
像是把天上的星空都抱了滿懷。
天真浪漫,美好得像童話。
時陸剛學畫時,老師曾經和他說過,一個人的作品最直觀的反映內心,因此每個人的畫風都截然不同。
他的畫總是被老師嫌棄太過沉重,他說時陸是一個理想的悲觀主義者。
如果按照這樣的邏輯,千螢應該是個完美的童話主義。
她的靈魂乾淨極了,那裡從未被污染,只有美好。
一定要用個比喻的話,就讓他想起小時候第一口吃的棉花糖,柔軟香甜,讓人想全部吞下去。
暮色降臨,華燈初上。
兩人抱着懷裡的畫回家。
公交車晃晃悠悠,千螢一眨不眨看着窗外景色,無論多少次,她依然會被這裡的繁華觸動。
耳朵裡被塞進來一隻耳機。
時陸手機播放着音樂。
輕快溫柔的鋼琴聲流瀉進來,熟悉的曲調,是當初他教她的第一個曲子。
“secret base~你給我的所有~”
她後來去搜了這首歌,是一部動漫片尾曲。
那部動漫也有個非常好聽的名字。
未聞花名。
——《我們仍未知道那天所看見的花的名字。》
千螢想起了雲鎮,想起了蟬鳴不止的夏天。
公交車到站時,路口剛好有個小超市,時陸下車讓她等在原地,自己往那邊跑去。
不一會,他走回來,手裡拿着一個棉花糖。
粉粉的,插在竹籤上像朵軟綿的雲,
千螢:“?”
她疑惑接過:“爲什麼突然買棉花糖?”
“想吃。”
“那你爲什麼不給自己買?”千螢剛好咬完一口,看着手裡缺了個口子的棉花糖更疑惑了。
時陸表情明顯停住,過了幾秒答,“剛好只剩最後一個了。”
“啊?”千螢先前根本沒有注意賣棉花糖的小商販,她看着因爲吃不到喜歡的東西似乎臉上失落的人,把手裡的棉花糖大方往前一遞。
“那給你吧。”
時陸沒有猶豫低下頭,重重咬下一口後,直起身子。
“好了,剩下的你吃吧。”
“咦,你就吃一口嗎?”
“嗯,就吃一口。”
“可是我不喜歡吃甜的哎。”千螢苦惱地看着手裡缺了兩個口的棉花糖,不小心道出心底真實想法。
愛吃甜食的是時陸啊。
“不吃也得給我吃。”聞言,方纔還溫馴無比的時陸立刻換了個兇狠語氣,他瞪着千螢。
“我身上最後兩個硬幣買的,你敢丟試試。”
“............”
時陸的那幅畫在千螢躡手躡腳推開別墅門上樓,剛要回自己房間時,被一把塞到了她懷裡。
同時,他拿走了她懷中抱着的那幅畫。
“作爲交換。”
“誒?”
千螢還沒反應過來,時陸就走了。別墅安靜,她壓下聲音,腳步輕輕回房。
原來要送的那個人就是她啊。
傲嬌鬼。
千螢忍不住笑出聲。
“鹿鹿,你今天開心了嗎?”
晚上臨睡前,千螢給時陸發消息。
許久後,收到了那頭回復。
依然傲嬌。
“一點點。”
千螢敲完鍵盤合起手機,心滿意足閉上眼睛進入睡眠。
那邊,時陸看到屏幕上出現了一個笑臉。
“晚安哦。”
幼稚。
他在心底默唸,手裡卻回覆。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