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林言之好好觀察下門外的乾坤, 就見一衆穿着白大褂的人圍站在兩旁。若不是少了鼓掌吶喊這一環節,搞得還怪像歡迎儀式的。
無論林言之認不認識他們,他們對林言之可以說是耳聞已久, 知道今天來的人是他後, 從一大早期待到了現在。
“哎, 真的好年輕!”
“媽耶, 這種臉是真實存在的嗎?”
“還有那身材, 都快一米九了吧。”
“聽說他專攻基因遺傳領域。”
“不對吧,他不是研究病毒的嗎?”
“怎麼?還不許人家多才多藝了?”
圍在門口的研究員從三四十歲到五六十歲都有,其中還有幾個看上去不過二十來歲的年輕女孩兒, 也就數她們幾個說話最大聲。
林言之挑了挑眉,這種被別人當猴子看的感覺於他而言還挺新奇。
吳海也是滿頭黑線。他還從未看過這幫眼高於頂的人如此熱情似火的模樣。
他一邊喊着“借過”, 一邊帶着林言之往辦公區走去。
建築物的地下三層完全深入海底, 外牆全部由鋼化玻璃構成。燈光一打, 清楚看到各式各樣的海洋生物悠悠哉哉地搖着尾巴,時不時還有傻乎乎的小魚啪嘰一下撞到玻璃上。
“咚咚咚——”
“請進。”
屋內傳來一道低沉的男聲。
門一打開, 門內門外的二人擡眼看向對方,不禁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林院士,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林言之先吳海一步走進房內。
男人朗笑着招呼二人入座,看上去平易近人沒什麼架子,還親自去拿了一次性口杯給兩人倒水。
吳海見狀趕忙慌里慌張地站了起來, 卻被他一把摁回了沙發上。
“好好坐着, 這段時間照顧這麼個大麻煩也辛苦你了。”
吳海很違心地連連搖頭, “沒有的事, 都是我應該做的!”
男人笑了笑沒有說話。
他轉頭看向坐在對面的林言之, 眯着眼玩笑道:“林院士這次來沒帶什麼培養皿吧。”
林言之拿起杯子抿了一口,陳茶中那股子揮之不去的煙塵味兒讓他皺起了眉, “忘記了,不知道您還惦記着,我下次注意。”
男人聞言笑得無奈,“倒也不必。上次的那個我可都還沒想好要怎麼處理,可別再來一次了。”
見林言之神情自若,像是對這裡的一切和即將要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都興味索然,男人挑眉問道:“林院士就沒有什麼想問的嗎?”
林言之放下杯子點點頭,“有。”
“你說,我今天知無不答。”
男人坐直身子,神色一正,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卻見林言之側過頭看向吳海,“所以你真的是偵查兵?”
突然被點名的吳海愣了愣。
“是啊。”
吳海挺起胸膛,“儀器偵察連的!”
林言之嘆了口氣,微微皺着眉,像是對自己的判斷有些失望,“那麼請允許我重新肯定一下你的職業水平。”
吳海頓覺受寵若驚。
男人正要說點什麼找找存在感,就見林言之擡眸直直看向他,“那麼第二個問題。我知道你們知道了,但我還不知道你們知道了多少。如果你知道的話,不如說來讓我也知道知道。”
聽着這繞口令般的說法,一旁的吳海已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男人倒沒有跟他繞圈子,直言不諱地回道:“稻川、武介、武口會、地下實驗室、違規人體實驗。”
語畢,林言之並未露出他想要看到的表情,男人不禁有些挫敗。天知道自從上次被林言之挖了個不得不跳的坑後,他等這一天等了有多久。
爲了能從林言之臉上看到哪怕一丟丟的驚訝或是詫異,他不甘心地自顧自解說起來:“其實你做得已經足夠謹慎。可以說要不是武介和稻川的出現,我們也很難發現地下實驗室的存在,即便發現也不會這麼快。”
不等他解說完,林言之突然插話。
“林昭?”
“咳咳咳——”
男人未說完的話變成了脫口而出的咳嗽,險些沒給自己嗆到。
他拿起水杯灌下去幾大口茶,待咳嗽止住後鍥而不捨地繼續當着旁白,“林昭並沒主動找上我們。李輝在調取監控時捕捉到了他的臉。我們上門後還沒說上兩句話,他就吐得一乾二淨了。”
話說到這兒,男人挑了挑眉,“看來你們之間的保密協議不怎麼完善啊。”
林言之語氣平淡,聲音裡帶着些不以爲意,“正常,按林昭的腦回路,他指不定以爲說出來是爲了我好。”
“幾點了?”
他問得突然,男人還沒反應過來,倒是一旁的吳海看了眼表後很快回道:“快七點了。”
林言之像是突然就沒了耐心,搭在扶手上的指尖輕釦了兩下,“如果這就是你們研究所的招聘面試環節,那麼還請問我通過了嗎?”
男人沉默地看着他,臉上那有幾分形式化的笑漸漸消失不見。
“林言之,你做的事樁樁件件追究起來都是大過。隨便哪一件都能讓你名譽盡毀不得翻身。你知不知道?”
“知道。”
“如果沒有人帶着,你連這個研究所都出不去。換句話說,讓不讓你離開,放不放你走,都只是我一句話的事。這點你可明白?”
“明白。”
林言之起身走到玻璃牆邊,擡手覆上牆壁。海里的魚兒像是感覺到了他掌心裡的溫度,紛紛湊了過來。
“你們想殺了我嗎?”
男人愣了一下,隨後在吳海驚詫的眼神中點了點頭。
“想過。”
林言之面色不改,低聲繼續問道:“那你們打算殺了我嗎?”
男人沉默片刻後笑出了聲,看來今天這次見面終究還是他落了下風。
他們不能或者說不捨得殺了林言之。
更準確點來說,他們甚至希望林言之活得越久越好,越健康越好。
失去的東西可以復得,但死了的人卻無法復生。對於林言之的價值,沒有人會比他們更爲了解。
雖然沒有親口聽到男人的回答,但這長時間的沉默也足以說明。
“所以說,我的面試通過了嗎?”林言之轉過身再一次問道。
男人起身走到他面前,伸出了手。
“林院士,我代表華龍生物科學研究所還有我個人,歡迎你的加入。”
林言之握上了男人的手。
出於足夠幼稚的報復心態,男人用力握了好一會兒。餘光瞥見吳海不可言喻的眼神後,他才略覺尷尬地鬆開手。
“既然已通過面試,那麼就該換我來提要求了。”
男人臉上掛着的笑僵了一下,他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類似於那種周扒皮遇到勃朗臺的危機感。
“你說。”
林言之心情頗好地展顏一笑。
“我只做我感興趣的項目。”
“可以。”
“我的項目只能由我署名。”
“可以。”
“我的團隊只能由我選擇。”
“可以。”
話說到這兒都還算正常,男人對林言之的瞭解頗深,這些要求都是符合他心理預期的。
再怎麼說他們也是正規機構,又不是什麼黑心老闆,動不動就逼迫員工爲其賣命,死而後已。
“朝九晚五,車接車送。”
“可以。”
“五險一金,帶薪休假。”
“可以。”
男人在心裡默默對那些動輒加班加點、全年無休的研究員們說了聲對不起。他也只能盼望在融入集體後,林言之的自主能動性可以向大家無限靠齊。
話說到這兒,林言之停頓了片刻。
就在男人鬆了口氣時,他擡手指向了吳海。
“最後一條,我要他。”
“可……”
“啥?”
男人和吳海不約而同地問出了聲。
吳海在受寵若驚和膽戰心驚中反覆橫跳,心情複雜到難以言說,生怕首長一個“可以”就把自己交了出去。
“哈哈。”
男人乾笑了兩聲,“那個,關於兒女情長的私事,我們這邊也沒辦法出手干預。不然我給你們多製造點兒機會,你們年輕人自己好好交流交流?”
“哦?”
林言之似笑非笑地看向他,“沒辦法出手干預?那秦梧是怎麼回事?”
男人被堵得沒了話,只好把眼神投向吳海,讓他自己給自己想辦法挖條生路好逃脫昇天。
吳海頓時欲哭無淚,“林院士,你好好看看我,我配不上你的。”
看着他那張苦瓜臉,林言之好言好語地溫聲回道:“乖,不用好好看,我也知道你配不上我。”
吳海“呵呵”了兩聲,一時竟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
玩笑開到這兒也差不多了,林言之正色道:“我要的是他的身份。”
“身份?什麼意思?”男人皺眉道。
“吳海這個名字,從小到大的履歷,這個人的存在,他的指紋,他的身份,信息庫裡的一切記錄。”
林言之擡眼,那雙淡灰色的眸子直直看向男人,“全部給我。”
男人和吳海聽得都有些莫名其妙,“你要這些做什麼?”
林言之彎起眉眼,笑着回道:“當然是要拿去給配得上我的人。”
“另外還有最後一件事。這件事跟工作待遇無關,姑且算作你我二人之間的交易吧。”
話聽到現在,男人只覺心肝脾肺哪兒哪兒都不得勁兒。上一件事他還沒說答不答應呢,怎麼這還沒完沒了了。
林言之抿起笑容,“我沒猜錯的話,你們知道地下實驗室的存在,但截止目前還未進去過,或者說還沒找到除了爆破以外進入地下室的辦法。”
男人既沒否認也沒肯定。
林言之繼續道:“那麼最後一件事就是,你們不能進入地下實驗室。另外稻川和武介我還有用,等用完後,我會親自銷燬實驗室。”
“不可能!”
男人想都不想就厲聲拒絕,他們可以爲了長遠發展對林言之過去所做的事既往不咎,但不代表他們可以放任他繼續這般肆意妄爲。
更何況生物科學本身就是一步天堂一步地獄,對林言之所做之事的未知,纔是最大的不安定因素。
他的一口回絕並不出乎林言之的預料,“地下室裡發生的一切不過是我兒女情長的私事,絕不會危害到他人安全,這是我給你的保證。只不過這些私事,我還不想被除我以外的第二個人知道,另外……”
“既然是交易,就要有來有往。”
他走到男人近前,俯身附在他耳邊低聲道:“如果你答應,那麼我願意以我在研究中不經意間達成的一項小成就作爲回報。”
男人對兩人間的距離有些不適應,退後一步問道:“成就?什麼成就?”
“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