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瑩瑩,我知你怪我當初草草將銳兒託付於唐香兒,可是綜觀這天下,除了她,又有誰能無二心對銳兒?母后曾告訴我,越冷情的女子一旦陷入愛,將奮不顧身如飛蛾撲火,而她便是這樣的女子。”他深深地凝望着她,字字句句凌遲着她的神智。
他的臉被身後的冷月照得蒼白,卻掩不去眉宇間那抹堅定的執着。
“你對女人瞭解真透。”昏暗中,她忽然冷笑了一聲,而後脣角微揚,吐出來的每個字卻足以將人打入地獄:“我聽說真正的愛可以義無返顧地付出生命,皇上您認爲呢?”
說完燦爛一笑,一簇類似焰火的光在她眸中轟然綻裂,又於頃刻間靜寂湮滅消散無蹤。
語畢,他的心跳陡然喪失了一貫的節奏,怔了怔,才試着去看那雙眼裡流溢出的光彩。
穆子墨震驚地望着她,許久沒有說話。
直到手背上傳來一絲溫暖,直到一條手臂伸到背後將她攬進懷抱,她才驚覺,他顫抖的身軀早已失卻了帝王的威儀,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
心彷彿被人狠狠摜了下,她不忍再回頭,將臉別到一邊。
“鳳玉的夜真美,下着雨卻還能見着月亮。”她任他擁着,忽然發出一聲讚歎。再出聲時,語氣卻冰凍到了極點:“半個時辰已過,從此我與皇上便如這閣下的陌路人,互不相欠。”說完猛地推開了身後的穆子墨,決然地朝外走去,不再猶豫、不再回頭。
月冷夜沉,霜冷欺寒,如墨長天中沒有星辰閃爍,惟有那輪孤寂的冷月。
這一場浮華的夢,無人沉醉……
回去的路上她沒有說一句話,直到入府,臉上依舊淡定得駭人。
風穿耳旁而過,帶起陣陣悽清的夜梟嚎哭。
“府裡可有孩子送過來?”剛進府,她便急急地拉住開門的一個小廝,表情十分激動。
那小廝先是迷惑地望了她一眼,略微怔了一下後,詫異地點了點頭。
心中頓時被喜悅塞滿,她忙撩起身下的裙襬,快步朝歐陽凌的院子奔去。
“小姐,你糊塗了,奴婢看公子此刻應當在小姐院子裡。”鳳兒忽地衝到她面前,聲音裡含了幾分笑意。
腳下的步子微滯,她擡眼望了望身前的人,突然瞭然過來,忙一笑轉而朝另一個方向快步走去……
她的銳兒如今不知有多長了?近四個月沒見,也不知見了她會不會怕生?心中充斥着無數個疑問,她懷着既興奮又害怕的心情走向了那滿院的菊花中……
果然,還未進到院子裡,便聽見裡頭有陣陣孩子的哭聲,熟悉的聲音令她頓時心下一顫,雙眼不覺紅了一片,忙擡步衝了進去……
一推門,只見歐陽凌笨拙地抱着孩子,皺眉不知在想些什麼,那模樣着實有些好笑。
“我來吧。”心疼地抱過銳兒,眼中蓄滿的淚珠此時潸潸而落……
她緊緊地抱着十個月大小的孩子,眼睛片刻不敢閃動,似乎生怕一眨眼間孩子又不見了。
目光一寸一寸細細地爬在了那張白嫩的小臉上,此時那雙如墨珠兒的眼睛上還掛着幾滴淚水,她將孩子牢牢地摟在胸口處,低頭望了半天,卻見那孩子倒也不哭了,只是兩隻眼睛一閃不閃地望
着她。
“別摟那麼緊,小心你的傷口裂開。”歐陽凌無不感動地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一邊坐下。
本心知她愛子心切,卻也沒想到竟疼愛到如此地步。目光輕掃了眼那張哭笑不得的臉,他無奈地搖了搖頭。
“師兄,你看銳兒是不是不記得我了?”聲音尤在顫抖,她將身子微微轉過來一些對着歐陽凌,目光卻不曾捨得挪動半分。
歐陽凌見她如此,心下有些澀晦,不由從袖子裡取了塊帕子遞給她。
“這纔多大點孩子,哪裡能認得臉吶,你別嚇自己。過兩日就該熟悉了,血濃於水,抹不掉的。”輕聲安慰了幾句,歐陽凌搖搖頭,有些無奈地道。
自她進來始,滿眼滿心裡都是那小人兒,如今跟他說話,倒也懶得擡眼皮看他一眼。
“怎麼不認識?我記得銳兒三個月時就認得娘了,換了別人抱都得哭。”終於擡起頭瞪了他一眼,駱玉華皺了皺眉,那溺愛心疼的目光無不讓人感傷。
聞聲,歐陽凌便也不多說話,他又瞅了她一眼,本想開口問穆子墨的情況,但又見她此刻正在興頭上,怕惹起她的不愉快,於是便也只得作畢,而後又陪她坐了一會兒,小心叮囑一些體恤話後便無奈離去……
日子不知不覺又過去了十日,看似平靜無波的表面下暗藏的是洶涌波濤。
穆子墨再也沒有消息,而歐陽凌也不曾再提過風始半句,只是時不時銳兒那孩子會發出幾個簡單的音節,聽在耳中,卻像是在喊爹……
每每他發出這種音時,她便總會想起那天夜裡那雙眼,不再傲視天下,卻令她莫名感到晦澀。
人有時候真是一種奇怪的動物,擁有時不懂得珍惜,只到失去才發覺原來那個人早已在不經意中進駐到自己心裡。
只不過,這一次她已經沒有心力再去承受一次失望。
魚和熊掌之間一旦決定了捨棄,就註定了日後的決絕……
長嘆一口氣,她坐在牀邊,目光溫柔地落在那張粉嘟嘟的小臉上,右手習慣性地輕拍着小人兒,九月一過,院裡的菊花漸漸失去了往日的繁茂與盎然,一片片落下,不時隨風吹過窗前,帶入屬於秋季的別樣蕭瑟。
再過兩個月,銳兒便一歲了,如今的他,不再是風始高高在上的太子,沒有爹,他甚至比尋常百姓家的孩子都不如。
想到這些,她不由一陣心酸,卻不知這樣的安排對於孩子的將來究竟是對還是錯?
歐陽凌進來時便看見這樣一副畫面,她長髮披肩地坐在牀邊,目光柔得能溺出水來,彷彿她的世界裡只有牀上那個依然沉睡的人兒。
窗外淡淡的晨光悄然瀉於粉色的地毯上,折射在那張溫柔似水的臉上,照亮了那雙眼裡無盡纏綿的安祥與滿足,此情此景,無不令人心動。
怔怔地立在簾外,他沒有走進去,心中惟恐輕易將這一副美好的畫面打破……
如此晨曦,風景這邊獨好!
“師兄?什麼時候來的?”隱約感到身後有些不對,她轉過頭,卻見歐陽凌木然地立於簾外,神色有些怪異。
四目相對,歐陽凌不覺有些尷尬,他不自在地咳嗽了兩聲,似乎想將方纔的窘迫掩飾過去。
“瑩瑩,如今怎麼起得如此早?”手指輕挑起垂簾,臉上立即掛上了一貫的溫和笑意,眼中熠熠生光。
駱玉華見他進來,忙將牀上幔帳放下,生怕擾着了孩子。這才轉身走到紅木桌邊,親自倒了杯新砌上的茶給歐陽凌。
“這孩子初到陌生環境有些不適應,這些日子也是沒規律的鬧騰,我擔心他醒來後立即要吃東西,這才索性早早準備好守着他。”提起孩子,她的聲音不自覺柔和了下來,臉上透出無盡的母性光輝,似乎要將周圍人都感染進去。
歐陽凌輕啜了幾口茶,臉上始終帶着溫和的笑容,耐心地聽她講着一些很細碎的瑣事。
兩人嘮叨了一盞茶工夫後,駱玉華這才正了正臉色,壓低了聲音問道:“師兄前來可有何事?”
經過這些日子以來的觀察,對於歐陽凌,她已是比較能拿捏他的想法,僅僅是一個表情或者眼神,她便知他又遇上了什麼麻煩事。
歐陽凌複雜地望了她一眼,心知她定是猜出了七八分,便皺了濃眉輕道:“今日退朝後,皇上召我獨見,明晚乃新帝壽辰,宮中宴請羣臣,他……讓我務必帶瑩瑩前去。”遲疑了一下,他的語氣到最後透出濃重的不滿。
秀眉微蹙,她略微沉思了一會兒,再擡首時,臉上已換作了然模樣。
“師兄莫擔心,不過是宮宴而已,不值得如此傷神。”嘴角露笑,她故作輕鬆勸道,心中卻暗忖這玉宇軒三番四次欲將她暴露於鳳玉朝廷命官之前,究竟有何用意?
耳邊似乎又浮現出當日御書房內玉宇軒的一席話,是情非情,如何能辨?
“對了師兄,據你猜測,這皇上知不知曉風始帝前來鳳玉一事?”頓了頓,她忽然想到什麼,神情隨即變得有些嚴肅。
承如穆子墨所言,如今鳳玉與風始關係十分緊張,這也不僅僅是穆子祥身份揭露的原因,然而這最主要的便是那五分之一的兵權。
她記得歐陽凌曾說穆子墨繼位後的次月便將穆子宸變相軟禁起來了,究其原因恐怕也是爲了兵權,這麼說來,那五分之一的兵權便確定在玉宇軒手中了。
想不到,他鳳玉稱新帝,卻暗地裡帶來了風始的五分之一兵權!果然,也非池中之物!
“瑩瑩在想什麼?”見她緊皺着眉頭不語,歐陽凌便心知她定是想到了什麼,不由出聲道。
駱玉華擡眼複雜地看着他,但笑不語。
“沒想什麼,只是想這皇上確實古怪。師兄你過慮了。”沉吟了片刻。駱玉華搖了搖頭,面容已恢復一貫的神色。
這些事她暫時還不想告訴歐陽凌,縱然也許他比誰都清楚。
有些事還是模糊着好,有時候捅破了那張紙,反而大家不好相處。
“瑩瑩,皇上對你是不是?”考慮再三,歐陽凌終是將困惑多久的疑問問了出來。
縱然他在風始佈下了很多探子,但得到的消息卻未曾說過她與玉宇軒有過什麼交集,只除了,那段她失蹤的日子。
這些天,他反覆琢磨着新帝的態度,思來覆去只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瑩瑩失蹤的那段日子他們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麼?而後他又秘密聯繫風始探子,得出有段時日,玉宇軒確實也不在風始京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