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花暗香

只是,她再沒有如昔日,駱玉華用力地閉了閉眼睛,將身上的被子牢牢地蓋住了自己,嘴脣緊緊地咬在一起,生是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她靜靜地躺着,時不時憐愛地望向身邊的小人兒,眉間深鎖,仿若解不開的愁。

一盞茶工夫後,穆子祥還是一動不動地出現在她面前,眉眼間扎滿了擔憂和焦急,直到望見了那張淡然的臉,這才微微緩過神來。

穆子祥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面上漸漸浮現出怒氣,隨後喝道:“你知不知道我剛剛纔有多擔心你?既然在屋子裡,你爲什麼沒有出聲?駱瑩瑩,你究竟想怎樣?你難道就看不見別人的關心,通通看不見嗎?”一口氣吼出了心中壓抑的怒氣,他忿忿地盯着她,眼裡卻還殘留着方纔的恐懼。

駱玉華沒有說話,嘴角動了動,目光空洞無神地望了他一眼,良久後才冷笑了一聲。

“關心?”她霍地坐直了身子,目光凌厲地射向他,不留絲毫餘地,繼而道:“這話不應該出自你口。”

聞聲,穆子祥臉色當即一變,一雙黑目一動不動地盯着她,顏色漸漸變深。

駱玉華沒有說話,她只是靜靜地望着他,深色的眼眸彷彿要穿透他的靈魂,將他看個徹底。

時間瞬間靜止,周圍一點聲響也沒有。

穆子祥漸漸皺起眉,狹目中陡然升上了一些慍怒與失望的神色,越來越沉。

正在這時,躺在一旁的小人兒忽然發出嚶嚀聲,兩人如夢初醒般迅速動了一下身子。

“你先出去會兒。”駱玉華蹙了眉頭,忙衝他努了努嘴。

穆子祥沒有立即動,他默默又看了她好一會兒,最終輕點了點頭,折身向回走去……

走了一會兒,忽又想起了什麼,怔了一下隨即旋身道:“今日有些冷,別受涼了。”

說完沒有再猶豫,大步走了出去,傾身間,房門輕輕開了條縫隙,一陣陰冷的涼風乘機鑽進了屋內,吹起了落在兩旁的幔帳,輕紗飄拂。

整個上午,駱玉華都沒有出房門半步,身子倚在窗臺邊,顯得懶懶散散的,只有那雙不變的柔目隱約投射出了一些惆悵複雜之色。

她一直忘不了昨夜穆子墨的話,尤其是最後那句,莫名令她心生恐懼,一顆心懸在中央,始終沉不下來。

略微有些乾裂的脣被風吹過,更覺幾分澀苦。

她撇了撇脣,忽然想起了昨夜那一剎那間的溫存,如夢一般,虛幻得十分真實。

那雙沉寂在黑暗中的眼睛,似乎已深深映入了腦海中,似夢魘始終揮之不去。

懷裡的兒子這時也睜開了眼睛,黑碌碌的轉動着,眉眼間的熟悉使她心下又是一震。

血濃於水,怕是這個世界最可貴也是最殘酷的事實!

昨夜她想了整整一個晚上,始終思不明白這穆子墨對於她,對於銳兒究竟抱着一種什麼心態。

若說是愛護,他又如何忍心對銳兒不聞不問,若說不愛,他又怎能記得銳兒的生辰並送上那塊稀世寶玉?

那麼,她呢?在他眼裡,她是駱瑩瑩,還是駱玉華?

一時間百思不得其解,她不覺皺了皺眉頭,開始左右尋思起另一件事來……

對於穆子祥,她着實也摸不準應當如何對他,縱然心中很清楚他的最終目標是權,是

勢,是天下,可是這幾個月的相處下來,他隱約流露出來的關心與袒護卻是連外人也看得出,裡頭非真心莫屬。

心下一陣漂浮不定,她終是搖了搖頭,索性不去再想……

花樹下,一個藍衣男子席地而坐。他着了一身淺藍的袍子,像春日的湖水,頭髮仍用髮帶高束在腦後,一手拿着一把明晃晃的銳劍,一手拿着塊淺灰色的布料,神情專注地擦拭着。他的髮梢和袍上,已沾了數片粉紅的落櫻,天空中,仍有一片一片的花瓣紛紛揚揚地徐徐而落,有一瓣落到他的睫毛上,他眨了眨眼睛,那瓣花瓣便驀然飄落至袍上,他不爲所動,依舊一下又一下地擦着那把利劍,神情仍是專注的。落櫻繽紛,花瓣如雨,人在花雨中,如同一幅綺麗的畫卷,美不勝收。

“漠。”他身後,一名女子翹首望着,風吹起了她粉紅色的裙襬,大肆飛揚着,帶着幾分迷濛的不真實。

手到劍刃處忽然一滯,動作僵持了半晌,他終於放下了劍,眼皮緩緩向上擡。

唐香兒輕抿了紅脣,嘴角一勾,隨即巧笑倩兮地走上前,習慣性地鑽進了他的懷中,貪婪地任他冷冽的氣息包圍着自己。

視線沒有轉移半分,穆子墨定了定神,冷漠的臉上忽而露出一種嘲諷的神情,淡淡地,卻又含着冰霜。

“你終究找來了?”右手執起茶碗,輕喝了一口,任裊裊上升的香氣在空中飄散。

穆子墨不動聲色地換了個姿勢,將懷中的人兒往外避開了一些。

“太極翠螺?”一片清韻悠然中,唐香兒微收笑意朝他看了眼。

香氣四溢,那是自然。翠螺屬半烘薰花茶。採摘標準爲一芽一葉,分攤收、殺青、揉捻、烘乾、再揉捻、炒幹再烘乾七道工序,並以四至五葉嫩芽,以手工勾捲成珠,再配以七種高雅天然花香薰制,很是講究。入口則脣齒生香,其品條索緊細捲曲,茸毫披露,色澤翠綠,且香氣清雅,味醇綿厚,茶湯色綠而明亮,經久耐泡,頭酌清香,次酌濃厚,三酌味不減,四酌味猶存。

穆子墨沒有作聲,目光半眯起來,顯得淡淡的,卻又帶着一股迷離墉懶的誘惑氣息。

“清兒沒有記錯的話,漠應當是喜愛首山毛峰,可是何時又愛上了這等幹茶?”說話間,美目含怨,聲音尤在顫抖着。

聞言,穆子墨擡眸瞧了她一眼,那是深沉中帶着有研判的眼神,那麼沉肅,那麼認真。

“哦?”清淺到一如山間溪流的聲音,好聽卻透着絲絲寒意。

話間,他微閉起眼睛,有着淡淡的譏諷流泄在脣角。

胸間忽地涌上一股羞憤與嫉妒之火,唐香兒猛地脫離開了他的懷抱,鳳眸緊緊地盯着他,片刻後,紅脣輕抖了幾下,喃喃道:“駱瑩瑩卻是極喜歡這種氣味的。”

她始終記得,那個清冷與孤傲的女子,身着總是帶着一抹淡淡的清新,那不是胭脂香粉,卻是這世間獨有的翠螺之香。

終於,一雙斂神的黑目猛地睜開,穆子墨凜了眼,一動不動地看着她,過了半晌後,忽又沉沉地閉上,沒有一句話。

“皇后那邊可都安排好了?”很沉厚的聲音,震得心也禁不住微微地顫抖。

精緻的臉上慢慢浮現出一種悲涼,就連含水的美目也盈盈透出些哀怨,唐香兒輕蹙了眉頭,緩緩低下頭,不再去看那雙攝人心魂的深眸。

“你放心,昨日我曾旁側敲擊地探聽了皇后的心思,怕是她

也隱約猜出了那死士幕後的主人。既知是雲妃,怕是她定會咬緊了這個機會,乘機將柳氏一族清理乾淨了吧?另外……”面容飛快地恢復了一貫的自信,唐香兒眨了眨眼,眸中立即多了幾分邀功的諂媚,繼而又道:“皇上那邊也自是不必擔心的,我想這皇后必不是個省油的燈,只要證據一到,她勢必讓她爹爹在朝中直接參了雲妃一本,到時候,只怕皇上就算要保留情面也終會顧慮到朝中的利害關係。”

話畢,她又走近了幾步,雙手習慣性地搭上了穆子墨的肩,熟練地爲他按摩了起來。

終於,他笑了,他看着茶碗,脣角弧形優美而舒展,有一種天高地闊的高朗。

“清兒,你做得很好。”右手猛地蓋住了左肩上的柔萸,狹眸中立即多了一些複雜的情緒,猜不明,道不透。

唐香兒點了點頭,順勢將他的手緊緊地包容在手心,臉上這才重新掛上了笑容。

她心裡清楚,駱瑩瑩於之與他,也不過因爲多了個兒子而已,那樣的女人,自私淡漠,她永遠也不配站在穆子墨的身邊。

而只有她——唐香兒,她懂他,瞭解他。只有她才能爲他爭取到他要的東西,即使付出一切代價。

只有她纔會是那個與他並肩俯瞰天下的女人,只有她!

“漠,回去吧。”良久後,她沉溺在他的氣息中,聲音旖旎輕柔。

良久未得迴應,她忽然放開了他,雙目緊張地望向那張完美的俊臉,甚至連氣息也屏住了,無法呼吸。

瞬間感受到她的異樣,穆子墨緩緩轉過頭,黑褐色的眼眸深不見底地看進了她毫無防備的溫柔與期盼中,搖了搖頭,一剎那間將她滿心的希望摧毀了。

“清兒,你身子弱明日我會派人送你回京,好好休息幾日。”彷彿看穿了她的痛楚,他軟下了聲音,輕撫上那張蒼白的嬌顏。

心中一時大惻,她緊緊地咬住下脣,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

“你在等她?”語氣中已多了幾分恐懼,她慌忙站到他身前,眼裡充滿了渴望與害怕。

穆子墨沒有回答,黑曜石般瞳仁猝然收縮,在他危險地迫視下,她胸口急劇起伏。

終於,她深吸了一口氣,臉上一片蕩盡了愛意的悲憫之色!

多可笑!她問的問題多可笑!她想笑,卻笑不出,淚如烈酒在她眼中作燒,洪水一般涌出。

“你的人也該收手了!”無視於她的絕望,穆子墨霍地站起身,諱莫如深地望了她一眼,冷不防丟下一句話。

望着那道愛進了骨髓的身影越走越遠,她也悵然笑了,脫去一身堅甲,誰也不是真的冷硬如鐵。

愛這種東西,有時候,會讓人變得非常卑微。

五月鬱蒸,時值天中,午後日光已轉熾,可是她卻感到周身冰涼,連心也跟着凍結起來。

黑夜裡,似乎有一雙沉目盯着她,久久不散去。

駱玉華睡得十分不安穩,時而蹙起眉頭,時而嘴脣輕抖動着,額上間或沁出一些汗珠來。

夢中,似乎有人將她攬入懷中,清淺的吻落在了發頂心。

良久,一隻冰冷的手輕拂上她的眼睛,緩緩向下撫上了她鼻、她的脣,繾綣旖旎,帶着萬種柔情。

脖頸處傳來一些酥癢,駱玉華嚶嚀了一聲,睫毛閃動了一下,最終悠悠睜開。

遊連在脖間的手忽然向上,眼睛被輕輕地遮掩住,看不到一絲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