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說的沒錯,可你我都知道,成載是我們老爺的兒子,當年貪玩走失了,咱們也不知要去哪兒找人,現在好不容易知道他的下落,身爲繆家女主人,我自然要來領他回家認祖歸宗。”語氣雖緩了緩,繆夫人倒說得理直氣壯。

“二十年前找不着,現在一找就找着了?我說你們繆家找人的功力倒是日進千里啊。”白鳳仙語氣佩服,但神情卻充滿不以爲然。

“你……”繆夫人氣極了,偏偏又無計可施,軟的不成,她索性硬氣地說道:“白鳳仙,你扛着炎家招牌在商場上打滾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難道不知就算你炎家的根基再厚,也永遠比不過繆家嗎?”

十年前,或許這番話是正確的,可這幾年炎家在商場上的氣勢早已逐漸超越繆家,若非如此,繆夫人又怎會甘願將希望轉到繆成載身上?

“是嗎?我倒認爲如今的炎家在成載的帶領下,應能與繆家一較高下了。我聽說成載最近釀的酒,已經成功地讓繆家美酒再也無人問津。”

這幾年,繆成載替炎家開拓了不少市場,無論是武夷山的茶葉或東北的藥材,甚至是江南針織錦緞的貨源,全都經營得有聲有色,繆家的生意有大半都已落入他們炎家的手中。

甚至因爲繆成載釀酒的天分,就連繆家發跡的酒坊生意,也被打擊得七零八落,依她看來,再不多時,風光一時的繆家就要塌了。

這繆夫人怕是早已聽聞炎家靠繆成載日進斗金,所以纔想來把人挖回去做牛做馬吧。

聞言,氣急敗壞的繆夫人面露憤怒,咬牙切齒地說道:“你明知成載是繆家的孩子,卻挑撥他來對付我們?”

白鳳仙冷笑一聲。多委屈的指控啊,彷彿繆成載當年之所以流落街頭,真的是因爲單純的走失。

事情真相如何,其實衆人心知肚明,虧這女人還有臉在這兒做戲。

不想與她再多費口舌,白鳳仙直接說道:“你若想認回成載,我沒有意見,他人在那裡,你自個兒去同他說。不過我話可說在前頭,成載已經和我家雨陽成了親,就是我半個孩子,你對他若是心存不善,我也不會坐視不管。”

“你別含血噴人,我可是好心好意要領他回去認祖歸宗,哪會對他有啥不好的心思?”

“那是最好。”

繆夫人話說得漂亮,但就白鳳仙所知,近來繆家景況早已大不如前,再加上心中有恨的繆成載雖然不至於明日張膽的對付自己本家,但私下繆家早已着了他好多次的道卻是不爭的事實。

繆夫人一向心胸狹隘,恨繆成載這個庶出之子都來不及了,如今率衆前來領他認祖歸宗,只怕別有所圖。

雖然目前她還不清楚繆家到底葫蘆裡賣着什麼藥,但她有預感,只怕成載和雨陽這兩個孩子未來的日子不會平靜。

繆夫人踩着款款的步伐走向繆成載,一臉虛僞地朝他說道:“孩子,這些日子真辛苦你了,幸好老天長眼讓我找到了你,你就快跟大娘回家吧。”她語氣輕描淡寫,好像他不過是出門一趟,而不是在繆家消失了十幾個年頭,一切是那麼的理所當然,好似他本來就該跟自己回去。

炎雨陽抿着脣,本來不想插手管這件事,但她從來沒有忘記繆成載當年出現在她面前時,樣子是如何的消瘦與狼狽。

光憑這一點,她就不認爲炎家有資格來要人。

“失君,妾身怎麼聽不懂這位夫人的話?你的家不就在這裡嗎?”她刻意佯作狀況外的問道,挺身而出護在他身前。

雖然心中依舊氣恨他,可好歹他是她的夫君,她容不得任何人欺負他。

“這兒有你這丫頭插話的分嗎?”惡狠狠地瞪了炎雨陽一眼,繆夫人冷着臉說道:“成載年幼時走失了,咱們繆家翻天覆地找了他許久,好不容易纔知道他是讓你們炎家給撿了來,所以我今兒個是特地來接成載回繆家的。”她言簡意賅的交代幾句,彷彿一切都是她說了算。

“我說繆夫人,你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我夫君是你繆家的子孫?”炎雨陽直覺不喜歡眼前這位盛氣凌人的貴夫人,同樣不希望繆成載真的出自對方的家庭。

“這種事何需證明?我說他是繆家的孩子他就是。”

“這麼說,你是沒憑沒據了?”

“怎麼沒有?成載的頸子後頭有顆銅錢大小的紅色胎記,我相信你夫君後頸上應該有這樣的胎記。”

炎雨陽一愣,頓時啞口無言,繆夫人是有備而來的,她沒有說錯。

見炎雨陽僵着臉說不出話,繆夫人不屑地撇了撇脣,眼神帶着濃濃的不以爲然。

她是聽說繆成載與炎家大小姐成親了,可她以爲那不過是他爲了依靠炎家所使出的權宜之計。她相信只要自己能給出更好的條件,像他這種吃過無數苦頭的人,便會知道該做出何種決定對他而言最有利。

“載兒,你不跟大娘一起回家嗎?”不再理會瞪着自己的炎雨陽,繆夫人再次朝着繆成載喊話。

這孩子被她刻意遺棄時還很小,她料想他不會明白事情真相,現在她只希望儘快達成今日前來的目的,像炎家這樣的“小門小戶”,若非必要,她一點也不想多待。

“回家嗎?”沉默許久的繆成載薄脣緩緩開闔,重複着這對他來說極度諷刺的兩個字。

一個女人當初狠下心來遺棄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娃,如今又極度希望他回家,這是爲什麼?

“對,咱們回家去認祖歸宗,到時你就是繆家的主人,再也不需要仰人鼻息過活了。”

想弄清楚繆夫人的盤算,也不想太快讓她稱心如意,所以他淡淡地開口道:“繆夫人,我想我妻子剛剛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這兒就是我的家。”

雖然他不姓炎,但卻是炎家給了他現在的一切,繆家對他來說,早已是個陌生的是非之地,唯一能讓他心甘情願回去的理由只有一個,那就是報仇——爲自己和他枉死的孃親報仇。

就是靠着這個信念,他才能在龍蛇雜處的市井中活下來,也因此努力在最短的時間內取得炎家的信任,然後專心一志地壯大自己與炎家,進而打擊着繆家的產業。現在繆夫人打着尋親的燈籠找來,如果繆夫人真以爲他是三歲娃兒那般好騙,那麼她將發現自己錯得離譜。

“胡扯!你姓繆,現在是繆家唯一的繼承人,怎麼可以拋棄自己身上的責任,沒了尊嚴地依附在炎家?”繆夫人揚怒,板着臉教訓他,好像他的話是多麼的大逆不道。

“您真的很希望我回家?”繆成載揚起一抹笑容,語氣平淡地反問,態度輕鬆,顯然一點也不在乎她對他的批評。

令他注意到而微蹙眉的,是她此時此刻眸光中閃現的誓在必得。

她一向是個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女人,也似乎是鐵了心要讓他回繆家,他瞧見她看着炎雨陽時眼神森冷,心中驀地一凜。

想到孃親的慘死,他深知一旦炎雨陽成了這女人的眼中釘,對方絕對會無所不用其極的除掉她,所以就算是爲了心愛女子的安危.他也真的該回繆家一趟了。

不過這回,他不會再心慈手軟了,他會一舉拔除繆家所有的基業。

“這是自然。”繆夫人銳利的眼睨着站在一旁的炎雨陽,表情挑剔地說道:“至於這個女人,她配不上你。我希望你在回家之前能與她做個徹底的了斷。”

“你……”有生以來頭一回,竟然有人敢當着她的面說她配不上繆成載,炎雨陽氣極了,瞪着繆夫人冷冷地說道:“就算炎家是小戶起家,也好過骯髒污穢的豪門大院,我想若是打小便在繆家成長,我家成載可能還活不到娶妻生子的時候。”

她是本性溫婉沒錯,卻也不是省油的燈,這趾高氣揚的繆夫人她還不看在眼裡。

“哼!粗鄙之詞。”狠瞪了炎雨陽一眼,繆夫人對於她的“胡言亂語”顯得非常不悅。

他們繆家之主該配的是個更好的對象,儘管炎家已算得上是富裕之家,在商場上也雄霸一方,但在她眼底,像炎雨陽這種女人連替他們繆家男人提鞋都不配。

她心中已經有更好的主母人選,今兒個前來,便是爲了找回繆成以載達成兩方的聯姻,炎雨陽的存在勢必是一顆礙路的石頭,必要時,她一點也不介意親手除掉這個阻礙。

“繆夫人,我和雨陽已經成親了,她是我的妻子。”聽到她當着衆人的面口出惡言,繆成載挑了挑眉,懶洋洋地出聲提醒她。

“成親了又怎麼着?”繆夫人顯然一點都不覺得這是個問題,理所當然的說道:“現在風氣也算開放,到時放妻書或休書一寫,要結束這段孽緣不是件多難的事。”

感受到被自己握在掌心的小手,在聽到繆夫人這些話時驀地一緊,繆成載深邃的眸子快速掠過一抹恍悟。

原米……還得要這樣才能激出她的在意嗎?

想來這繆夫人出現得也算正是時候,他正愁不知該怎麼讓妻子這固執的腦袋相信他對她的真心呢。

轉頭瞧着炎雨陽臉上氣悶的神情,身爲一個商人,繆成載深知有時以退爲進是一個很有用的法子。

“繆夫人也太過無情了,京城裡的人哪個不曉得炎家於我有恩,你的這種做法,不就擺明了要我做一個忘恩負義的薄情郎?”繆成載笑問,態度故意模糊,任由炎雨陽恨恨地甩開了他的手。

呵,不在乎嗎?他就不信!

“若是能讓你得到你想要的東西,那麼,‘情義’兩字又算得了什麼?”繆夫人一點也不介意別人對她的看法,反而大言不慚地說道。

然而,更讓衆人面面相覦的,是繆成載的出聲附和。

“這倒也是。”他點頭,就在繆夫人認爲自己已經達成此行的目的、說服了他之際,他卻又突然開口道:“只是關於回繆家這件事,我還是得好好琢磨。”

“有什麼好琢磨的?你若承認自個兒是繆家子孫,就該立刻隨我返家。”繆夫人見他還要拖延,語氣不禁急了起來,態度着實讓人生疑,好像只消慢上一會,便會大禍臨頭似的。

“怎麼?您很急着要我認祖歸宗嗎?”相較於她的着急,繆成載只是饅條斯理的探問,雙眸更是專注地打量着她。

被他冷不防這麼一問,繆夫人臉上頓時閃過一絲驚慌,有些欲蓋彌彰地急忙說道:“不、不……我不急,是……是你爹急,他急着要見你啊!”

“十幾年都等了,也不差這幾天了吧?”就在方纔那一番試探之後,繆成載已經決定這個“家”自己得回,因爲有些事,他還得弄得更清楚。

“您不如就讓我再想幾天,畢竟我當了十幾年的炎家人,即使真要離開,也得好好想一想,同人家告個別,您說是吧?”

“那倒是……倒是……”不復先前的威風凜凜,繆夫人被他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的反覆態度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看她那忍氣吞聲的模樣,繆成載心裡更有把握了,看來這回繆家陷入的困境鐵定不小,所以纔會讓繆夫人不得不親自前來,而且還只許成功不許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