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你……苦肉計?你是要用這傷勢,誘得雨陽主動來接近你?”炎海任看他這樣,沒半晌便知道他想做什麼。

但是……可能嗎?府裡上下誰不知道大小姐躲着姑爺的態勢,活像是老鼠躲大貓,能有多遠就閃多遠。

“所以,就得有人去敲邊鼓。”因爲這事還需要炎海任的大力幫忙,所以繆成載倒也不否認,反而很大方的說道。

“你的意思是……我?”炎海任反手指了指自己。他就知道,這差事只怕又要落在自個兒頭上了。

可他不樂意嗎?

纔不!

別瞧他這個人平日懶懶散散的,既然將繆成載視爲好友,他自然也希望能化解好友與妹妹之間的不愉快,讓他們做一對神仙眷侶。

雖然身爲炎家的繼承人之一,但他生平無大志,對於名利向來也不汲汲營營,不像他大哥,對於炎家家主的地位虎視眈眈,自然便很敵視被孃親視爲左右手的繆成載。

“你不樂意嗎?”繆成載挑眉朝着他問道,一見他臉上那種痞痞的笑容,就知道他不可能不樂意。

“樂意,自然是樂意萬分。”炎海任頗爲無奈的苦笑道。

有事相求還端着這般高高在上的姿態,世間只怕也只有繆成載一人了。

煩啊!

向來隨遇而安的炎雨陽不知怎地心浮氣躁,繞着屋子轉圈圈踱步,轉得在一旁伺候的田娃頭都暈了。

“小姐,你要是真擔心姑爺,不如咱們去瞧瞧他吧?”田娃見主子這樣走來走去也不是辦法,索性開口建議道。

一記凌厲的白眼驀地橫掃過來,膽子本就不大的田娃忍不住縮了縮肩頭。

“我纔不擔心他呢!”炎雨陽瞪完人,撇頭沉下臉說。

“其實小姐何必嘴硬?難道不是從二少爺來過之後,你就開始坐立難安,連晚膳都吃不下了嗎?”雖然害怕主子生氣,但田娃還是忍不住小聲反駁。

主子本來撫琴撫得正開心,結果二少爺一來,才說了句姑爺的傷因爲沒有好好照料所以遲遲未愈,原本氣定神閒的主子就成了這副毛躁不安的模樣,明明就是放不下心,偏偏還嘴硬!

“你……”炎雨陽又是一記怒瞪,可惜她從來不端主子的架子,也早待朝夕相處的田娃如親妹,所以就算瞪穿了眼,田娃只要放大膽不理,說實在也就不痛不癢。

因此,田娃繼續火上澆油似地說道:“其實奴婢方纔進來的時候,也有聽到松林院的丫鬟們都在竊竊私語,說他們家主子這回好像傷得不輕,到現在還渾身發燙,卻怎麼也不肯讓人替他上藥。”

“不是才挨一棍……真那麼嚴重嗎?”炎雨陽心頭一驚,腳跟一旋筆直往門口衝去,一腳跨過了門檻,卻又驀地頓住。

她爲什麼這麼緊張?

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問題,讓她心裡一愣,整個人不禁僵在門外,不知是該繼續往松林院走去,還是轉身回房。

本來照理成親後,她就該立刻搬去他的院落,可是因爲她堅持不搬,所以他也沒有勉強。

除了洞房花燭那一夜,後來她不曾再踏進過他的松林院一步。

“小姐,你真的不去嗎?”見她又踅了回來,田娃心中忍不住重重嘆息一聲,就是不懂爲何自家主子這麼固執。

明明就在意得很,偏要裝出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樣子,主子心中的結,究竟何時才能解開啊?

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說姑爺待小姐好是有目的,可她怎麼瞧,都覺得姑爺待小姐其實挺真心實意的。

“我……”炎雨陽猶豫了。

於情於理,她知道自己該去瞧瞧他,甚至應該要照顧他、讓他早日痊癒,畢竟他是爲了她才受傷的。

可是,只要一想到那夜他爲她上藥時的親暱,還有那一吻……她的心就慌亂不已,害怕再度面對他。

去與不去在她心裡持續掙扎,她雙腿又不斷開始在房裡繞着圈兒走,一圈、兩豳、三圈……

田娃終於瞧不下去,故意喃喃自語起來,“姑爺這傷勢一加重,也不曉得會不會就這麼去了,要真變成了那樣,小姐你該怎麼辦啊?”

這些話一字一句都清楚竄入了炎雨陽耳中,儘管她不斷在心裡安慰自己,繆成載並非那麼不濟事的人,好歹他也有功夫底子,那點小傷不能奈何得了他,但是……心裡的擔憂依舊有增無減。

“聽說啊,本來姑爺的傷不嚴重,可也不知怎麼回事,姑爺就是不肯讓人替他上藥,結果傷口瘀血化不開又破皮流膿,這纔會嚴重得下不了牀。”

不肯上藥?

是因爲她說話不算話,沒幫他上藥嗎?

濃濃的愧疚在炎雨陽心中油然而生,她臉上的焦急更甚了。

雖說她惱他、氣他,不想跟他有半點瓜葛,卻仍不希望他因爲她而有個萬一。

“還有啊……”

“還有什麼?”

“聽松林院的丫鬟們說,她們主子嚴禁她們跟任何人討論他的病情,奴婢想,姑爺應該是不願意讓小姐你擔心內疚吧。”

炎府裡誰不知道繆成載那日是爲了炎雨陽,才捱了炎夫人結結實實的一棍,即使沒人料到繆成載會如此不堪一擊,但會將矛頭全指向炎雨陽也是很自然。

“這……”繞着圈的腳步倏地頓住,心情紛亂的炎雨陽牙一咬,不再猶豫地遮出門檻,急急往松林院的方向走去。

望着主子消逝的身影,田娃倒也不急,只是慢條斯理的跟在主子身後。

真的不在意嗎?

她跟在小姐身邊那麼多年,小姐對姑爺當真在不在意,她怎麼會不曉得。

以前小姐總是成日繆哥長、繆哥短的叫,最愛黏着姑爺,若不是後來聽了那些流言蜚語,她相信小姐應該會很樂意嫁給姑爺的。

就連現下小姐嘴上嚷着要做下堂妻,可一聽到姑爺久傷未愈,還不是急得像只熱鍋上的螞蟻?

在松林院的門口,炎雨陽幾度徘徊,卻始終提不起勇氣踏進去。

這兒曾是她最熟悉的地方,也是她最愛來的地方,可這三年多來,她除了成親那一晚被迫待在這裡外,幾乎不曾再踏足進來了。

“大小姐,你怎麼來了?”木蓮看見她出現,驚問道。

木蓮是松林院裡的大丫鬟,關於繆成載的食衣住行一向由她一手打理,乍見炎雨陽到來,她臉上佈滿詫異之色。

炎家所有人都知道,近三年炎雨陽對繆成載從來沒有好臉色,嫁給他也是心不甘、情不願,因此木蓮還以爲除了成親那日外,大小姐是不會再踏進松林院一步,沒想到這會卻瞧見了大小姐,她臉色怎麼也好不起來。

“我、我來瞧瞧……他。”即使已經成親,但“夫君”兩字炎雨陽就是說不出口,只好輕描淡寫地帶過。

“姑爺人已經睡下了。”木蓮語氣冷淡,雖不致怠慢,卻也沒有過多的熱情,甚至不怕讓人清楚感受到她對炎雨陽的排斥。

“沒關係,讓我瞧他一眼就好。”雖然不解木蓮對自己的敵意從何而來,炎雨陽選擇當作沒發現,微微扯出一抹笑,堅持的說道。

無論如何,她都得親眼確認他的安好才行。

“大小姐請回吧,奴婢說了,姑爺人已經睡下。”不耐毫無隱藏的在木蓮臉上浮現,她明顯不將炎雨陽這個主子瞧在眼底。

“怎麼?我這個做妻子的,難不成不能進去關心一下我的夫婿?”不想再與木蓮浪費時間周旋,她索性端起身份的架子,板起臉色說道。

木蓮這次不再回話,可是擋在前頭的身子也沒有挪動分毫。

“讓開!”炎雨陽眉頭皺起,一股不悅在心中油然而生。

“大小姐若要硬闖,奴婢無話可說,但我想您應該很清楚姑爺爲何會落入這樣的險境。”

“那又如何?”炎雨陽不悅的反問,對於木蓮的逾越,心中起了微怒。

再怎麼說,這都是主子之間的事,輪得到一個做丫頭的多話嗎?

“奴婢只是希望大小姐能夠多多體諒姑爺,別讓他既要憂心您,又要操煩商行那頭的事。”

“你是以什麼樣的身份跟我說這種話?”就算炎雨陽神經再大條,至此多少也感覺到哪裡不對勁了。

這丫頭姿態高傲,不似一個普通的丫鬟,說話氣勢倒比她這個主子還像主子。

難不成,這丫頭對繆成載……

“木蓮只是心疼姑爺,雖然大小姐不在乎姑爺,可是我在乎。”

這話說得既露骨又直白,炎雨陽輕易就能聽出她的心思,這算什麼?一個丫鬟倒讓繆成載寵得都要爬上天了?

炎雨陽火氣漸升,冷眼一掃,饒是個性再怎麼溫柔婉約,她終究是在炎家長大的炎家人,只要她想,從小被訓練出的威儀就會自然地流露。

“你倒是好大的膽子,敢這樣覬覦我的夫婿,就不怕我將你趕出去嗎?”瞪着木蓮,炎雨陽心中五味雜陳,那日有花魁沈傾心爲了繆成載挑釁她,如今又有丫頭心儀於他了嗎?

莫非自己不理他的這些年,他都是在忙着招蜂引蝶?

想到這裡,她的心莫名其妙地氣悶了起來。

“小姐不希罕的,也不準旁人要嗎?”木蓮勇敢地說道。

這幾年,由於松林院的主子繆成載時時在外爲炎家奔波,院裡的大小事便大都交由木蓮打理,所以她理所當然以大丫鬟的身份使喚着院裡其它的小丫鬟,指使久了,也養出一番主子的氣勢來,望着炎雨陽的眼光裡,沒有一般丫鬟該有的恭敬。

然而,這卻只讓炎雨陽瞧出她高傲背後的自卑,不禁柳眉一揚。

“就算我不希罕,也願意放他自由,你就真的確定他會屬於你?”

“這……”突然被這麼一問,木蓮怔了好一會,隨即擡高下頷,不肯示弱地對着炎雨陽說道:“若是沒有大小姐佔着這位子,我相信主子總有一天會明白我的好。”至少她愛他,願意爲他做任何事,好過眼前這個只會輕視自己夫婿的千金妻子。

“那我祝你早日等到這一天。”炎雨陽微微勾起一抹笑,說完便從容進到院裡,那種高貴優雅是木蓮這輩子都望塵莫及的。

一時之間,木蓮只是愣愣地望着她的背影發傻,竟忘了應該攔阻她,不讓她去打擾自己的主子。

因爲不想輸給一個丫鬟,於是炎雨陽不再猶豫地踩着堅定的步伐,繞過擋路的木蓮進了屋。

進到小廳後,她刻意放輕腳步,悄悄掀起了簾子,然後才朝着裡頭的大牀走去。

一直以來,在她的印象中,繆成載都是一臉淡定自若的模樣,處事胸有成竹,只要是人看見他,都會忍不住相信天底下沒有任何他解決不了的事。

但如今躺在榻上的他,竟顯得那樣的荏弱……

她怔怔望着他蒼白的俊容,見他額際泌出微微的汗珠,想也沒想地就掏出袖中的手巾,輕柔地爲他拭汗。

“大小姐,這種事奴婢來做便成了。”因爲妒意,木蓮自然不放心兩人獨處一室,一進內室看見炎雨陽想要替繆成載拭汗,她便直覺想阻止。

大小姐這舉動若是讓姑爺知道了,他一定會很高興……

想到這兒,木蓮心中酸意涌現,甚至走上前想要伸手搶過炎雨陽手中的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