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彈過後,這念珠的速度陡然增加,快得出奇,竟比此前由靈興到孫安的飛行速度更快了許多,在空中劃出一聲尖利的呼嘯,飛向大殿門口——若不是這聲呼嘯的存在給場中衆人指引了方位,那麼場中絕大多數人甚至看不到念珠的飛行軌跡。
人們因此而倍感驚奇,均想:爲什麼這粒念珠經過反彈之後反而更快了?難道是孫安對其施加了新的力道不成?卻不知這正是靈興提前附着在這粒念珠上的一道暗勁,只待念珠撞擊鐗柄之後再次爆發出來,以形成奪人之聲勢。
沒有這種聲勢奪人,人們怎會知道他“運氣太差”、是被自己的念珠打敗的?
而這粒念珠在穿越方臘布在孫安身前的氣牆時,這道暗勁是蓄而不發的,如同其他百十粒念珠一樣,正常被氣牆阻擋、正常減緩了速度,與氣牆的阻力沒有形成任何多餘的衝突,直到反彈時才爆發出來,而這時方臘以劈空掌形成的氣牆已經自動消散了。
靈興算準了方位、角度和力道,唯獨沒有算到方臘會橫插這麼一槓子,導致這粒念珠“落荒而逃”。
落荒而逃的念珠極具威脅性,人們在看見它的第一時間裡,只憑眼角餘光也能判斷出來,這粒念珠的去向竟然是蓬萊派的掌門鐵公舉,不禁爲這位年輕俊美的掌門人捏了一把汗,這鐵公舉只怕要遭受池魚之災!
在人們的認知裡,此情此景之下,想要躲過這粒念珠是不可能的事情,無論他是鐵公舉還是別的什麼人,哪怕是周侗和方臘這樣的高手也將是一樣的躲避不及。
人們的看法是有道理的,說誰都躲不過去這粒念珠,念珠速度快是一方面原因,而另一方面原因則在於它的突然。
話說武林中的對戰,不論是聽風辨器夜戰八方,還是面對面地看着敵人的動作針鋒相對,其道理說穿了都只是兩個字:預判。
高手過招尤其如此。等到對方拳腳都到了你身前眼皮子底下了再去防禦或對攻,那簡直就是不會半點武功的門外漢,高手裡面沒有這樣與人過招的。
正所謂拳打膀子晃、腳踢鼻子歪,你將要出拳還是踢腿,對手一看你的肩膀和鼻子就知道了,同時他的應對招法也就隨之而生,或選擇沉着防禦;或選擇解殺還殺;又或選擇以命搏命,總之主動與被動之間出招的時間差微乎其微。
同理,對付敵人的暗器也是需要預判的,只要在敵人擡臂抖手之時立即做出規避動作,就大大增加了成功躲過的機率,反之則極易被擊中。
但是此刻這一粒念珠如何預判?非但沒有時間去預判,而且根本沒法去預判!就算坐在鐵公舉位置上的是周侗、是方臘,他們能料到靈興突然發射出來的念珠會打向大殿門口麼?不能。
沒有預判就無法應對,這就好比後世的乒乓球世界冠軍也接不起擦邊球來是一個道理。
更何況鐵公舉在衆人的印象裡籍籍無名,絕無驚人藝業在身,這池魚之災豈不是妥妥地捱上了?
只不過此人自從來到大殿至今並未與方臘之外的任何人發生過沖突,所以人們對於他的倒黴並無幸災樂禍之心,當然,也沒人出言提醒,就隻眼睜睜地看着這粒念珠飛向他的面門。
沒有誰會提醒一個與自己不相干的陌生人,就算提醒了,人家會置你的情麼?就算置你的情了,又有什麼用?他能幫上什麼忙?
白勝是與衆不同的一個,他是可以提醒鐵扇公主的,甚至他可以把這粒念珠攔截下來,但是他也沒有這樣去做,因爲他知道鐵扇公主不怕任何形式的物理攻擊。
念珠這種暗器絕對是物理攻擊的一種,他很想看看鐵扇公主的芭蕉扇是怎樣做出防禦的。
這是一個觀察鐵扇公主的機會,在此之前雖然也有一次這樣的機會——鐵扇公主與盧俊義過招,卻因爲他對盧俊義的不滿而錯過了,他把那次機會用在了挫敗盧俊義上面,指點鐵扇公主憑藉“武功”取得了勝利。
所以他像衆人一樣看着那粒念珠打向鐵扇公主白皙的臉頰,沒有采取任何措施。
如果說衆人只是冷漠地坐等鐵公舉遭殃,那麼白勝則比衆人更“壞”一些,因爲他此刻甚至有些期待,期待那粒念珠打在鐵扇公主的臉上。
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事實卻令他失望了,同時震撼了全場衆人,因爲人們在那尖利地呼嘯聲中聽見了“蒼啷”一聲,一部分人更是看見了令他們無法置信的一幕,鐵公舉腰間的那口長劍自動出鞘!
只說這種長劍自動出鞘便是神異之極的事情。通常劍鞘吞口處都設有卡簧,以防止劍器在主人行動之時顛簸出鞘,所以要想拔劍最標準的手法是一手按住劍鞘吞口處的機括,另一隻手握住劍柄拔劍出鞘。
當然,武林中不乏有一些內力深湛者尤其是劍客,其拔劍的手法花樣百出,但是最牛逼的也不過是單手捏住劍鞘,以內力迫使卡簧變形,將長劍逼出鞘外,這種手法極其煊赫,但最少也需要用一隻手來完成。
而此刻這位鐵公舉的雙手根本沒動,長劍竟然離鞘而出,這是什麼本領?唯一的解釋就只有擒龍控鶴了。
但即使是擒龍控鶴,他的手也應該在長劍附近虛抓虛握纔對,可是他的雙手竟然連最起碼的動作都沒有,此刻他的左手正端着一隻茶杯,右手捏着杯蓋,正在用杯蓋撥弄浮在杯中水面上的茶葉。
狀極悠閒,就是他此刻的真實寫照,就在這種悠閒的狀態下,他的劍自動跳出鞘外!
如果僅僅是如此也還罷了,充其量,也只能令人們在接下來的時間裡思考一下他這劍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裝置,可是事實當然不僅僅是如此,事實是他的劍在出鞘的一剎那竟然徑直斬了出去。
斬什麼?斬念珠。
在距離他面門三尺之外,劍鋒將念珠剖爲兩半,這兩半念珠並未墜落塵埃,而是餘勢稍衰,繼續飛向他的面門,卻在到達面前半尺之時落了下去。
只聽“噹啷啷”幾聲響,就像賭場裡面荷官搖的骰盅一樣,兩片念珠竟然落在了他剛剛翻過來的茶杯蓋裡,還滴溜溜轉了幾圈,發出了上述響聲。
與此同時,那柄長劍在剖開念珠之後,竟而自行返回了劍鞘,就好像是一條鑽回洞穴的靈蛇一般。
於是人們大驚。
這一幕雖然短促如電光石火,卻包含了太多的信息,拋卻長劍自動離鞘不說,只說這柄長劍是如何在沒有一隻手控制的前提下準確地斬中念珠的,只此一件,就令衆人驚駭莫名。
隨即有人想到了可能不是長劍的主人在擒龍控鶴,擒龍控鶴者另有其人,於是在下一瞬,人們紛紛把目光看向了方臘,連尷尬在場中的靈興和孫安都沒人去看了。
畢竟方臘纔是這大殿裡擒龍控鶴的大拿,是最有可能做到這件壯舉的人。
人們重點看的是方臘的雙手,想看看他有沒有隔空作勢,然而卻看見方臘的雙手平放在膝頭,沒有幾個人知道他爲了掩飾他干擾比武、打出那記劈空掌的事實,一早就把雙手按在了膝蓋上面。
這一次就連方臘也不好意思裝逼了,喝道:“看朕作甚?又不是朕所爲!”
他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是震驚不已,只因在那長劍剖開念珠之時,他的目光已經遍尋全場,竟然沒有找到任何一個手上做出遙控動作的人物。
如果說就是這個書生本人操控長劍剖開了念珠,他是萬萬不肯相信的,這書生的雙手分明端着茶杯拿着杯蓋,如何使用擒龍控鶴?
但如果說出了這書生之外另有其人,那麼這個人藏身在哪?他同樣找不出來。
而若是從這書生用杯蓋從容接住了兩片念珠這個動作來分析,又似乎操控長劍的就是書生本人,如若不然,在這電光石火之間,這書生如何能與那個剖開念珠之人配合得如此默契無間?
他當然不知道這書生乃是神仙,用神識加上元力操控飛劍,比武者的擒龍控鶴可厲害多了。
只不過不管是不是這書生本人做出了驚人之舉,都得查一查這書生是何來歷,於是轉頭向身後的方七佛耳語了一句,方七佛隨即走到少林知客僧那裡低聲詢問,在得到回答後走了回來,低聲道:“這人是蓬萊派的掌門,叫鐵公舉,是與那個自稱是趙福的青城派掌門一同來到的,其它不詳。”
方臘再次把目光看向這個叫做鐵公舉的書生,目光裡已經沒了之前那種咄咄逼人的意味,正考慮如何措辭,藉機旁敲側擊地套一套這人的底細,卻見鐵公舉站了起來,似是有話要說,便以目光繼續關注。
鐵扇公主沒有再與方臘對視,而是對後者的目光視而不見,她懶得搭理這個自稱是白勝老丈人的土皇帝,原本在此之前她已經把方臘納入了必殺之列,但此時既然這人有些前倨後恭的意思,那就看他如何表現再說。
她只是看着靈興和孫安說話:“你們兩個在這裡打架,卻把念珠飛到我面前是何道理?是覺得我鐵公舉老實可欺麼?”
來到少林寺大殿許久,她始終默默無聞,卻早已經對這些武林人物的紛紛擾擾感到厭煩了,尤其是當“福金妹子”都摻和進去,扔下她一個人在這裡坐蠟,就更不免有些焦躁。
本以爲白勝已經到場,只待看看有沒有他的同黨或親人跟隨在側,就可以報仇雪恨了,但是先有“福金妹子”說那人不是白勝,後有“白勝”自報身份乃是方金芝,報仇之事就重新陷入了遙遙無期的等待之中,就更有些上火。
在這當口,就算沒人惹她,她也有些不甘寂寞了,哪個神仙願意混在一羣凡人之中看這些沒完沒了的爾虞我詐和勾心鬥角?恰好這粒念珠的突襲算得上是有人惹了她,她就忍不住要出來發飆。
她當然不怕這念珠的襲擊,可是不怕歸不怕,不怕就能任由那念珠打在臉上麼?那是絕對不行的。
即使是當初,她也不怕孫悟空的金箍棒,但是她能用腦袋去硬挨金箍棒的掄砸麼?當然不行!就算明知道那金箍棒打不死自己,被打個灰頭土臉也丟人不是?所以她得用寶劍招架。
現在也是一樣,所以她才用飛劍剖開了念珠,這突然變向的念珠對凡人武者來說就相當於後世乒乓的擦邊球一樣無解,但是對於她這種神識覆蓋周圍的神仙來說卻是無所謂的事情,在念珠飛向她的最初,她就已經做出了應對。
她用飛劍剖開了念珠之後,就開始借題發揮了,同時質問靈興和孫安兩人。
然而孫安和靈興卻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這位蓬萊掌門的質問,此刻他們心裡想的是一樣的,那就是把責任推給對方。
方臘都對鐵公舉客客氣氣了,孫安和靈興也不是傻子。
但是這話應該怎麼說呢?靈興靈機一動,就來了個惡人先告狀,衝着孫安說道:“孫居士,貧僧用念珠打你,你有本事將念珠反打也就是了,又何必傷及無辜?”
孫安大怒,回道:“你這禿驢忒也無恥了些,你用暗器打我本來已經是在耍賴了,現在還要嫁禍孫某,孫某豈能容你!”
說完也不等靈興回答,反手抽出腰間雙鐗,劈面就是一鐗砸了過去,“你用暗器,老子就用兵器!”
靈興見對手鐵鐗來勢兇惡,哪敢大意?先是倒退三步躲開了這一式,反手從不遠處一名少林僧手裡“擒”了一根齊眉棍入手,以少林棍法相迎,一陣“乒乒乓乓”響起,兩人再次打在了一處,竟然把鐵公舉晾在了一邊。
他們這一打,別人倒是沒覺得怎樣,鐵扇公主可就不樂意了,幹嘛啊?我問你們話呢,你們卻把我晾在一邊,看不起我麼這是?當即厲叱一聲:“你們兩個混蛋,當老孃的話是耳旁風麼?”
被人無視的感覺最難容忍,導致她動了真怒,竟然忘記了自己女扮男裝的事實,在怒斥的同時掣劍在手,一劍飛刺過去,竟是同時刺向靈興和孫安兩人。
這一下只把場邊衆人再次震驚得張大了嘴合不攏來。
人們震驚的倒不是她突然恢復了女聲且以老孃自稱,也不是她怒而拔劍的動作——與之前那種長劍自動出鞘相比,她用手拔出長劍反而令人放心了不少,但是!但是她這一劍刺出就再次創造了世間不曾一見的神奇。
在質問以及怒斥之時,她距離孫安和靈興相鬥的位置尚有三丈的距離,而當她這一劍刺出,她的人竟然隨着長劍飛了起來,瞬息掠過了這三丈的距離。
在武林高手的眼中,一躍三丈算不得什麼出奇的本領,甚至無需絕頂高手、尋常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就能輕鬆做到,但是她這動作卻不是躍!
至少周侗、方臘這樣的大行家都能看得出來,她不是在縱躍,腳下也沒有使出任何輕功的步法,而是被那柄長劍“載”着“拖”着向前飛了三丈!
長劍帶着人飛,而不是人在縱躍中刺出長劍,這叫什麼?在故老相傳的神話裡,這就叫做御劍。
據說從前的白雲城主葉孤城就練到了這種境界,而那招被武林人物傳的神乎其神的“天外飛仙”,便是御劍之術的代表作。
先是被方臘逼視,後是被念珠滋擾,再加上“福金妹子”離她而去,與白勝的“前妻”和同黨們打得火熱,鐵扇公主已經不耐煩了,她想要是讓這間大殿裡的所有凡人都跪伏在她的腳下,等候她的發落。
她要高踞這座大殿的頂端,制止這些凡人的傾軋,將生殺予奪之權攬入己手,然後在人們的膜拜中、等候白勝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