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以來,葉知秋已經無需鬧鐘,固定會在早上同一時間醒來。她睜開眼看着自家單調的白色天花,再轉向枕邊那張仍然熟睡的面孔。許至恆呼吸平穩而悠長,一隻手搭在她腰間,她的牀只有1米4寬,用許至恆的話說,兩人睡絕對說不上舒服,可是絕對適合親密相擁,此時他們也還保持着肢體糾纏的姿勢。
昨晚真是喝多了,而且似乎表現得很狂放,她有點記憶模糊地想,面孔一陣熱。這個懷抱如此溫暖,她一時捨不得動彈,只細細看着他,那英挺的眉目舒展着,平素一笑就顯得略帶自負的嘴角此時弧度放鬆,方正的下巴略有一點鬍子茬冒出,這個平靜的面容讓她的心驀地也平靜而柔和下來。
她輕輕從他懷抱裡一點點挪出來,窘迫地現,兩人的衣服扔得滿地都是。她根本記不清昨晚是怎麼從沙糾纏到牀上的。她把散落一地的衣服撿起來,然後輕輕走進衛生間洗漱。
看到脖子上一處吻痕,她的臉驀地紅了。的確,她沒試過如此瘋狂,而平素看着斯文的許至恆熱情一經激,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一想到細節,她就全身軟,心跳加,趕緊用毛巾捂住燙的面孔,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取出遮瑕膏仔細塗抹,快化好淡妝出來,拿上自己的包出門。
外面雨早就停了,天氣仍有點陰晴不定。她攔了出租車去公司,居然看到沈小娜也開着她的白色本田cRV駛進了公司院內,連門衛師傅開伸縮門時都一臉詫異,這位大小姐自上任起就拒絕週六來上班,更不用說這麼準時了。
沈小娜跳下車,跟葉知秋打招呼,兩人一塊往辦公室走:“早,秋秋。我昨天跟我媽談過了。”
葉知秋“哦”了一聲,其實有點心不在焉。
“我打算今天正式和我爸談一下,可是我覺得我很難拿出能說服他的理由來,所以你得幫我。”
葉知秋這纔回過神來,有點懷疑地看着她:“難道你媽沒把理由跟你講清楚嗎?”
“我一問她,是不是爸爸的決定讓她很爲難,她就差抱着我哭了,然後就開始憶往昔崢嶸歲月,從開始賣衣服說起。”沈小娜苦笑,“我也不知道她怎麼會突然這麼情緒化,到了也沒說出個名堂來,不過她既然這麼在乎這件事,我總得幫她。”
葉知秋沒想到平時那麼精明的劉玉蘋會爲這個激動,想來也是女兒難得的貼心一問觸動了她:“我的理由其實昨天全講了,你如果真和沈總談,一定要扣緊信和需要一個穩定的銷售政策來穩定代理商隊伍這一點,今年對信和來說實在太關鍵了。”
她實在也沒法多說什麼,天知道沈家興做這種決定的理由是什麼,他對於現金的需求迫切到什麼程度,而人家父女、母女、夫妻會談判成什麼結果,她一個拿薪水的職業經理人插手太多,根本說不上明智。她只是習慣性地忍不住操心,做不到明哲保身袖手不理。
說話之間她的手機響了,她拿出來一看,是許至恆打來的,她示意沈小娜待會再說,然後走進自己辦公室接聽。
“醒來以後不見人影,我在疑惑,昨晚該不會是做了一場春夢吧。“許至恆的聲音帶着點戲謔傳來,她的臉頓時紅了。
“我得上班呀。”她悄聲說。
“你們老闆很不人道,也許我該去勞動局投訴她。”
葉知秋笑着搖頭,如果換個時間,她也許真就情願翹一天班,在那個懷抱裡享受一下徹底放縱和放鬆。可是昨天老闆才宣佈了那麼敏感的代理商政策,她今天就不來上班,老闆娘會有啥想法可想而知了:“不要砸我飯碗。”
“試試偶爾偷一天懶吧。”他的聲音帶着誘惑傳來,“相信我,你需要睡眠。”
“難道跟老闆說,我昨晚睡的時間太少,今天就不過來了。”
聽筒裡傳來許至恆努力壓制的笑聲:“以後如果有員工給我這打理由這麼含糊的請假電話,我會知道意味着什麼了,一定準假。”
葉知秋的臉更紅了,只好再度慶幸自己是獨自在辦公室。
“下午下班後我來接你好嗎?和我的朋友一塊吃飯。”
“好。”
放下手機,許至恆微微笑了,他將頭枕在手臂上,看着天花出神。他沒想到象葉知秋這樣看上去冷靜的女人會有如此狂野的時刻。以前她迴應他的熱情,總有些羞澀保守,從無主動的時候。可是昨晚她表現得縱情投入,激起他也想象不到的熱情。□的瞬間,他只覺得宛如煙花迸裂眼前,而懸在上方那張素來沉靜的面孔絢麗生動得令他驚歎。
那樣的契合和繾綣,竟然帶了一點不真實感。早上睜開眼睛時,她已經悄悄起牀去上班了。小小的房間井井有條,他的衣物整齊地搭在沙上。顯然她還是那個理智的女人,即使宿醉再加整晚瘋狂,也沒忘了該做的事。想到這,他不免生出了一點惆悵。
他並不是喜歡猜測的人,但他不能不起一點聯想。昨晚葉知秋的表現當然不是無緣無故,那樣突然的脆弱和狂放,那樣極致的投入和快樂,是受前男友的婚禮還是一個神秘追求者的求婚激?一個客觀自制的女人感時傷懷到一醉的地步,僅僅是突然糾結於永遠這個抽象的詞嗎?
下午五點,許至恆將車開到離信和不遠的路邊等着,沒過多久,從後視鏡看到了葉知秋,她穿着暗綠色橫條針織上衣,米白色闊腿褲,比平時的打扮要來得??休閒一些,但那個纖細身影走路的樣子顯得疲憊。她越走越近,一臉的心不在焉,眉頭微皺,顯然仍有煩心事。許至恆想,似乎很少看到她展顏開懷,哪怕是在昨晚那樣盡情歡娛之後。
葉知秋的確心煩。下午四點,劉玉蘋打來內線電話:“我已經約了沈總馬上過來,小葉你說得對,營銷政策應該和你商量以後再做決定。等會我們好好和沈總議一下這件事,不能耽誤了下週的訂貨會。”
她想,到底還是脫不了身,必須攪進老闆的家事裡去了。沈家興哪是好說服的人,不然他根本不會在昨天開會以那樣的架勢宣佈決定。她其實已經做了最壞準備,今天白天除了處理日常工作,都在抓緊評估可能的影響,甚至預測到年終任務的完成情況。不過劉玉蘋可能思前想後,還是不敢冒險了。
也幸好白天做了準備,她迅打開電腦,整理了一份簡要的評估報告出來,然後去劉玉蘋辦公室,沈小娜也在那邊,一言不地擺弄着手機。
過了一會,沈家興過來,一臉的不耐煩:“今天晚上還有應酬,又叫我來幹什麼。”
劉玉蘋看向葉知秋,葉知秋打定主意不先吭聲,沈小娜開了口:“爸,我們商量了一下,覺得這個時間貿然改變代理商政策,可能會對銷售帶來負面影響。”
沈家興冷下臉,直接對着劉玉蘋說:“我跟你說的話你全當耳旁風了對不對,還要煽動小娜來反對我。”
劉玉蘋惱火地說:“你但凡聽得進我的話,我何必還要拉扯上女兒,而且小娜現在也是公司的一份子,將來我們老了,公司總歸要她接管的,她當然要對公司決策表意見。現在信和的情況你又不是不清楚,哪裡經得起你來折騰。”
“當初我管信和的時候,信和的情況可不是這樣的。我把一個興旺的廠子交到你手裡,你倒是看看這兩年弄成什麼樣了。”
這話講得確實比較剌耳,當初沈家興在公司管的是市場,市場也的確做得堪稱興旺,只是那會服裝市場競爭哪象現在這麼激烈,毛利率也遠比現在來得高,有時甚至稱得上暴利,也幸好那時打下豐厚家底,信和這幾年維持着一個過得去的局面。
劉玉蘋頓時氣得要拍案而起了,沈小娜煩躁地說:“這是在公司,我們談的是公事,別弄得跟家裡似的動不動就吵起來。現在還扯以前的事幹什麼?爸,你既然決定去做房地產,就最好別再插手服裝這邊的事了。”
“小娜,大人的事你少插嘴,服裝公司的董事長還是我,我當然有權做經營方面的決定。”
劉玉蘋冷笑:“我承認這兩年你做地產賺到了錢,不過服裝是我們安身立命的根本,我不可能由着你用做地產的那一套來瞎搞,向遠那孩子也勸了你,不可以太激進。你倒是說說看,憑什麼一來這邊就指手劃腳亂指揮,我什麼時候管過你拿地開工的?”
“你的代理商政策有問題就得調整,不然以後退換貨問題總是一個大困擾。小葉,你在索美也做過,應該知道人家的做法吧。”
葉知秋想,這兩夫妻倒是有意思,終於還是要把戰火點到她這裡來,可是再不開口,只會被迫聽更多家務秘籍,既說不過去,也看不下去了:“沈總,這兩年服裝企業面臨的壓力很大,市場形勢也起了很大變化。我今天白天大致評估了一下您說的銷售政策的影響,”她將報告遞給沈家興,“本來夏裝並不佔信和的銷售主要份額,我們的重點還是秋冬裝訂貨會,拿這個季節來測試一下市場反應也是可行的。但是這兩年信和的代理商並不穩定,報告上有我對各個片區代理商的分析。可能銷售一直比較穩定的西北、西南片那邊,接受新政策會比較爽快一些,其他地區就不好說了。”
沈家興認真看着手裡的報告,葉知秋想已經開了口,只能繼續了,哪怕必須講到敏感問題:“報告下面我做了一個簡單的預測,如果按最樂觀的估計,現有代理商5o%願意接受新規定,那麼夏裝可回籠的現金量我計算了一下,應該是那個數字。”
提到現金,沈家興擡頭看向葉知秋,目光頗爲銳利,一瞬間兩人同時瞭然了對方的想法。葉知秋心底一涼,知道沈家興肯定對於現金有急迫需求,而且肯定並不願意別人知道,很可能劉玉蘋都不見得清楚內情,自己窺到了這一點,可真說不上是好事。而沈家興再看一下手裡的報告,暗想還真是小看了這個年輕的銷售總監,她顯然已經看出自己的目的,也含蓄指出僅憑夏季訂貨會不可能收到預期的現金量。
“我的想法是,可能我們目前還是需要一個相對穩定的代理商政策,爭取在秋季訂貨會前建立起完備的銷售網絡,到那時不妨重做評估,用一定比例預付款將銷售、生產穩定下來,同時也建立代理商和品牌更緊密的聯繫。”
沈家興沉吟一下:“報告放我這,我看一下再說,我今天有事,先走一步了。”
他揚長而去,沈小娜倒開心了:“秋秋,還是你有說服力,昨天你就應該跟我爸講清楚,也省得我媽回去還跟他慪氣。”
葉知秋和劉玉蘋視線相遇,交換了一個苦笑,心裡都明白哪這麼簡單。葉知秋有被綁上一條繩子的感覺,可再一想,進了信和,可不就是綁上了嗎?權當是有期徒刑好了。帶着這樣的想法下班,讓她如何能提得起精神。
許至恆下車繞過車頭替她拉開副駕車門,看她坐進去,卻並不離開,伸一隻食指輕輕撫着她微皺的眉頭,那個溫熱的手指讓她回過神來,頓時記起昨晚,臉一下紅了,這點羞澀讓許至恆心中一蕩。
這時,沈小娜的車從後面過來,她惡作劇地鳴一下喇叭,然後咻地一下開了過去,葉知秋窘得急忙握住許至恆那根手指,悄聲說:“快上車,馬上老闆娘的車該出來了。”
許至恆笑着上車動,葉知秋手機響了,拿出來一看是父親的號碼,連忙接聽問他們現在到哪了,媽媽搶過電話告訴她,已經到了揚州,瘦西湖不錯,雖然下了點小雨,可是空氣清新,坐船遊湖很開心,然後叮囑她:“不要悶在家裡,去找小笛出去玩玩,一塊看場電影吃個飯,別一個人待着胡思亂想。”
葉知秋笑:“我亂想什麼呀。你們注意安全,該花的錢別省着,玩開心點。”放下電話,倒苦笑了,白天工作佔據了時間,有點閒暇想到的也是此刻坐在身邊的許至恆,父母此時不提,她今天確實一點也沒想到那個婚禮,這樣的忘卻不知道該不該歸功於昨晚的瘋狂,想到昨晚,她只能強自鎮定。
許至恆說:“應該早點告訴我你父母想去江南旅遊的,我可以叫人安排,比跟團走肯定玩得舒服得多。”
“他們適合跟團,有導遊沿途解說,我爸最愛聽那些一本正經的典故傳說了,小時候帶我去洛陽看牡丹,人家都看花,就他聽導遊講武則天的故事特帶勁,還非讓我拿個小本記下來好寫作文。”
許至恆大笑:“你父親一定很嚴謹。”
“嗯,他是機械工程師,嚴謹着呢,督促我畫畫,我偷懶他就真拿尺打我的手,我媽都攔不住。”想起小時候,葉知秋忍不住笑了,“可惜我始終沒畫出個名堂來,還做了他很不待見的銷售工作。”
“那他會不會也不待見我,我做的差不多也是銷售。”許至恆笑道。
葉知秋一怔,她真沒想過會有把許至恆介紹給家人的一天。按她父母的態度,若不是她確定要結婚的對象,是絕不可能再帶回來給他們添堵的。而才收到曾誠的求婚,結婚這個事,她眼下根本不願意去想,只岔開話題:“我們去哪吃飯?”
“我朋友于穆成住的小區在搞湖畔燒烤,我帶你去散下心。”下一次愛情來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