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敗敲打的頻率越來越快,轉圈的速度也越來越快。一團青影幾乎織成了一張布,圍住了牢籠。
叮叮咚咚的敲打聲雖然急促卻又顯得說不出的幽遠,聽入耳中似乎能跟心絃發生共振,顯得極其詭異。
獨孤敗已停下。
金葉子已脫開了鐵柱的粘附。
四根鐵柱子朝四下裡分散,變回了大樹外形。
“害人的東西,還是不留的好!”獨孤敗浮竹劍出,青光連閃,四根巨木轟然而斷,隆隆聲中倒在地上。
獨孤敗猶不放心,在主幹斷處又分別刻上四隻【寂滅小陣】,這才收工。
上官飛燕氣得臉色發青。金葉子無聲冷笑,扭曲的五官也逐漸恢復了英俊的模樣。
獨孤敗走到金葉子面前,道:“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跟神劍山莊爲難。”
金葉子冷冷道:“別以爲你救了我,我就會感激你,我就會聽你的!”
獨孤敗道:“另外,我希望你也不要找飛燕姑娘的麻煩。”他竟似絲毫沒聽到金葉子的答覆一般,語氣依舊平和。
金葉子一聲冷笑:“你以爲你是誰?”
獨孤敗道:“我就是我,混蛋一個爾爾。”
金葉子道:“我是不會放棄復仇的,你要阻止我,只有一個法子——殺了我!”
獨孤敗笑道:“跟你說話果然一點也不輕鬆。不過……我想我們可以有另一種解決方式!”
金葉子冷聲道:“那就是你死!”
獨孤敗淡淡道:“我們可以打賭!”
金葉子:“賭什麼?”
獨孤敗道:“比劍!如果我贏了,就望金兄做到我剛纔所說的。在我有生之年,金兄不可向神劍山莊和飛燕姑娘出手!”言外之意就是你若輸了也並不是沒有機會報仇了,只須有朝一日將獨孤敗擊殺,便不再受賭約的約束了。
金葉子道:“如果你輸了,又怎樣?”
獨孤敗道:“那我這條命就是金兄的了!”
金葉子道:“好,我賭!”
“何時?”
“此時!”
“何地?”
“此地!”
獨孤敗轉向上官飛燕,笑吟吟地道:“男人在比劍的時候,女人最好站遠些!萱萱他們就勞駕你照顧了!”
上官飛燕橫了他一眼,道:“我希望你們同歸於盡!”
她走到楚御魂與楚玉萱身邊,舉起兩柄神劍,當空交叉,互相一碰,鏗然一聲顫鳴,兩道神龍般的劍光繚繞而出,四下一轉,旋即出現了一隻半球形的結界,將三人保護在內。
一籃一紅兩條劍氣化龍,身形雖細卻磅礴有力,銅錢般的眼似乎流轉着屬於自己的心思,繞着結界外壁盤踞,便如皇者高臥,眼中冷光四射。
神劍之威,非同凡響。結界之強,可見一斑。
獨孤敗用腰帶綁住右手,劍交到了左手,他當然不願意佔金葉子的便宜。
金葉子道:“你看不起我?”
——你若看得起我,何必綁住自己的手。難道金某一隻手便就勝不了你兩隻手?
獨孤敗道:“恰恰相反!正因爲我看得起金兄,纔會跟金兄同等情況下過招!”
金葉子道:“既是用劍之人,你到了第幾品?”
獨孤敗問道:“用劍可分幾品?望金兄不吝賜教。”
金葉子道:“以身御劍,一品;以氣御劍,二品;以劍御人,三品;人劍合一,四品;草木皆兵,萬物爲劍,五品;以身爲劍,身外無劍,六品;心中無劍,意中無念,七品!”
獨孤敗反問:“金兄到了第幾品?”
金葉子道:“三年前,我到了第五品;而如今,我已沒品!”
——不在七品之內,亦不在七品之外,而流換於七品,貫通一氣,七品劍任意施展,品境唯心所控,不拘格式,行雲流水,沛然若風!
金葉子顯然對自己的境界很滿意,正因爲劍的境界,才使他聲名日盛。
他很少遇到對手,尤其是遇到用劍的對手,尤其是獨孤敗這樣的對手!所以,他是不是已對獨孤敗生了相惜之意,讓他知難而退?
獨孤敗道:“我在第一品!”
——劍就是劍,人就是人,以身御劍,本就是最簡單最直接的方式。
刪繁就簡,其餘的六品洗淨鉛華,無不脫變於第一品,萬變而不能離其宗。返璞方能歸真,“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豈不比“看山似水,看水似山”的境界更高了數籌?
金葉子握劍的左手手心浸出了冷汗。
他的心中也沁出了冷意,他凜然道:“真正的高手都是寂寞的,你卻並不寂寞!”
獨孤敗道:“一個經常將寂寞掛在嘴邊甚至將其作爲利器的人,已失了寂寞的真義。正因我我寂寞過,所以我纔不再寂寞!”
——超越了痛苦與寂寞,豈不比那些自怨自艾顧影自憐之徒強了數百倍?
金葉子道:“迄今十五年來,我每日必做三件事,練劍,練劍,練劍!十五歲那年,元潛初境的我用一柄鏽劍擊敗了羽化峰境的師父!”
——有的人練一年的劍,便能超過別人一生才能達到的境界。
——有的人並不聰明,卻勤奮異常,以勤補拙,紮根基本,穩固上升,常能窺得他人所不能達到的至高境界。
——金葉子顯然是這兩種人的結合。他悟性高,練劍勤,因此纔能有他的今天!
獨孤敗道:“自我學劍以來,我每日也必做三件事,吃飯,睡覺,如廁!十五歲那年,我第一次摸到了劍,第一件事就是誤傷了自己!”
——獨孤敗素來很難專注於一件事,學劍更違本性,兼之不加勤練,實應很難達到至高之境。
然而,這份自然灑脫,以人性磨劍性,不僅人在變,劍也在變,豈非更是一種非同凡響的境界?
金葉子內心已是汗如雨下,他的氣息已極不穩定。
獨孤敗的劍理,聞所未聞,看似可笑,卻全出其右,怎不令他心生忌憚?
獨孤敗淡淡道:“紙上談兵,金兄何必記懷?”
金葉子心中一凜,此語點破如醍醐灌頂——真正的勝負,在交手前都不會有定論。
——但竟然要獨孤敗提醒他這一點,金葉子無疑又輸了一招。
獨孤敗道:“你的心已亂!”
金葉子冷笑:“心亂而劍不亂,其亂未必不如不亂!”他的目
光如鷹般銳利,話鋒中再次展現出那股無與倫比的自信。
兩人不再說話,眼神已經開始交鋒。
兩人一動也不動。
——誰要先動,必先露出破綻。
先發則敝,後發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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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孤敗忽然笑了:“得遇金兄這樣的對手,今生有此一戰足矣!”
他手中的竹劍一瞬間彷彿有了生命,斜斜地刺出一劍,歪斜的軌跡暗藏詭異變化,似隱若現,冥冥中來,似乎要到冥冥中去。
這一劍去得並不快,但已到了金葉子的胸前。
金葉子的眼神如釘子釘在了手中的金劍上,金劍呆滯地橫轉格擋,甚不靈活,忸怩古板,但雙劍未交,這一劍卻發生了變化,無與倫比,一劍似乎向前,似乎又在向後,似攻又似守,似守還似攻,從靜開始的一劍,也將以靜爲終。
奪命十三劍!
兩人使用的是同樣的奪命十三劍!
他們以自己的生命分別賦予這套劍法,展現出來完全不同的面貌。不僅是劍的交鋒,更是生命的衝撞!
頃刻間已出了十二劍,十二劍中,雙劍並未相交一式,因爲變化太詭異,太奇特!
所有的變化已到了關鍵的時候,激流飛過懸崖,騰空倒垂銀龍之際,流雲無常變化,染暈絢爛日華之時。
第十三劍,鏗然相交。
人躍於空,雙飛如龍。
變化已極致,萬變而歸爲同宗,殊途竟然同歸!
劍尖相抵,力還未長,一觸即分。
金葉子飄然而落。
獨孤敗倒騰而出,空中飄過一縷血線。
喉嚨中腥甜涌動,脣邊血線直飛,獨孤敗沒有料到,金葉子的本身功力也已如此厲害。集中所有力量於一點,凝練而精粹,竟然連【浩然一氣功】也不能盡數擋住!
但金葉子並沒有掉以輕心,因爲高下尚未分,勝負仍未判!
第十三劍的變化本來已到了極致,到了終點,變無可變。
這時,兩人的動作,甚至獨孤敗倒騰而出的動作都變得極慢,似乎十三劍的變化已經用盡兩人所有的力與速。
劍已凝固,劍已不動。
身還在動,兩人再一次衝向對方。
不動的劍動了,於不可能變處再生變化,涅槃後的一劍!
烏雲萬朵籠罩碧空,前十三劍只是風雨變幻天黑昏暗的奇詭,這一劍卻如撥雲見日,照破山河!
劍已停,血在滴。
金劍離獨孤敗的胸口已不盈半寸,竹劍已沒入金葉子的胸口三分!
差別毫釐,勝負懸殊千里。
就是這一分一寸的差距,有時候是永生永世都彌補不了,追之不上的。
結界中的三人觀戰之時都難以呼吸,奪命十三劍的劍,是人力所能爲麼?
——近乎道矣。
兩人收回了劍,金葉子慘然道:“我輸了!”
獨孤敗笑道:“我也沒想過我能贏,看來這是天意!”
金葉子肅然道:“從今以後,修煉界再無金葉子這個人!”他拔出金劍,雙指一剪,兩截斷刃鏗然落地。
斷劍落地有聲,金葉子卻無聲的飄然而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