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敗昂首站立,一夜沒有閤眼,一動不動,甚至連眼睛都未曾眨動一下。
親手殺死阿飛,他傷不傷心,痛不痛恨?染香的下落和遭遇,他擔不擔心?
沒有人能看出他表情之下的神色,現在的獨孤敗,已經很讓人看不透。他的話比往常少,笑也比往常少,他是不是變得越來越冷漠?
是不是隻有冷漠才能成爲強者?強者必須要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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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界內,魔帝正在魔域深處吐納,彌補着被鎮壓數萬年而消耗的殺氣與靈力。
魔域如淵。
淵外,封魔雙雄不知疲倦地守護着魔帝大人。
“報——”
“中州戰況如何?”封一沉聲問道。
“稟大人,魔孫大人戰敗身亡,地魔先部與天魔五團全軍覆沒!”那小小的探稍員一身修爲也是不弱,周身浮現星辰圖像,是天魔境的強者。
“可惡!”封二大喝一聲,劫魔之力掃蕩橫飛,將探稍的天魔給生生震碎了身軀。接着,封二吸一口氣,將那一團血肉以及正在掙脫的幽色靈魂給生吞入了肚中,繼續說道,“魔孫戰敗,你也該死!”
“哈!哈哈!”封一干笑兩聲,意思在說這個兄弟也太蠻不講理了一些。
忽然,一股令他們心悸的威壓從看不透的魔域中威懾而出,伴隨着食人神魂一般的聲音道:“封魔兄弟,你們怎樣看獨孤敗此人?”
封魔雙雄聞聲變色,一齊跪下,恭敬地低頭,肅然道:“魔帝大人!”
緊跟着,封一說出了自己的看法:“獨孤敗實乃奇才,萬世難逢,我自料不敵!”
封二連忙打斷,截口道:“大哥,你不要過謙了!我看獨孤敗此戰獲勝,完全靠的是陣法這玩意兒,未必見得他本身能有多大的能耐……只不過能佈置出如此大陣,能對抗我魔界部隊,實在是學究天人,經天緯地,這一點連我也不得不甘拜下風。”
“你們認爲他的厲害只在於陣法那就大錯特錯了!”魔帝的聲音繼續傳來。
“請魔帝大人指教!”
“魔孫阿飛是他的把弟,可他竟能痛下殺手,連眼皮都不跳一下,這纔是他恐怖的地方。人間不是有一句話麼,叫做‘無毒不丈夫’!”
“能對自己的兄弟下手,果然不是一般的毒了!”封一封二對望一眼,設身處地的想,要讓自己殺了對面的兄弟,那是萬萬不能。
魔界,也有魔界的情感和義氣。
“桀桀!”魔域內傳來陰笑聲,“獨孤敗,我還爲你準備了一份大禮,到時候,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也能對戰魔下得了手!”
封魔兄弟也笑了:“戰魔大人正在第六界歷練,只要他能從第六界中殺出一條血路歸來,那麼小小的獨孤敗,一定不是戰魔大人的對手!”
封一繼續請示,道:“魔帝大人,接下來我們要不要繼續進軍?”
魔域內的聲音忽然停頓,像是沉吟了片刻,才道:“我方銳氣已經挫動,此時正是敵方士氣大振的時候,貿然出擊只會適得其反。我們還是守在魔界,等戰魔歸來,再圖進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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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三夜,獨孤敗穩如磐石,佇立在望月臺之上。
戰場,寂寥,沒有人爲英雄奏響凱歌,也沒有人爲獨孤敗慶祝吶喊。
似乎,這只是他一個
人的戰爭而已。
刷刷刷!
破空之音從不同的位面傳來,然後烏光一閃,半空中,現出了楚玉龍。
染香,在他手中,此刻雙目緊閉,淚痕未乾,抿緊的嘴脣內溢出絲絲細血。
楚玉龍面目枯槁,顯然這幾天過得是非常狼狽。孤身要逃避魔界的耳目已非易事,何況他還帶着一個女人。
獨孤敗淡淡地道:“放人,我可以不殺你!”
“不殺我?”楚玉龍放聲大笑,臉色已有些瘋狂,“我確實不是你的對手。可是,我何必要活着?我們都是一樣的人,這天地六界之中,我們都是孤立的!”
“或許吧。”獨孤敗沒有否認。
“神界的真神你不屑爲伍,大鵬王你也肆無忌憚的擊殺,冥界的十皇在你面前也是不堪一擊,妖界與你也有不小的隔閡,魔界對你的仇恨就更不用說,至於生你養你的人界,什麼正道魔道,你更是從未瞧在眼裡。你說,六界之內,有誰會站在你這一邊?你擊退了魔界大軍,誰又把你當作英雄?”
楚玉龍肆意大笑着,自以爲揣摩盡了獨孤敗的內心。
“獨孤敗從來不需要別人的幫助,也從來就看不起英雄。我所做的,只是我樂意的。不要把我和你相提並論!”
獨孤敗神色黯然,孤城勢危之時,誰也沒來救他,他可不是爲了逞強好勝,而是爲了化解人間浩劫啊!
甚至於蕭院長,給他安排瞭如此危險的任務,也未給過他丁點幫助。或許,蕭院長是想借魔界之手除掉他,那也未必不可能。功高震主,有這樣的下場也不爲怪。
獨孤敗的內心,似乎對自己之外的所有人,都失去了信心。
“你和我是不同,同樣是六界難容,但是你強大無匹,翻雲覆雨,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而我,只能夾起尾巴,實在是可笑得很!”
“你本來可以好好的當鼎劍閣閣主,是你自己毀了自己。我再說一次,放人!”
“哈!哈哈!”楚玉龍大笑,“你覺得我竟然出現在這裡,還有想過要活下去嗎?我要讓你知道,有些東西,你已永遠都得不到,比如說,我手裡的女人……”
“你對她做了什麼?”獨孤敗的眼角劇烈地跳動着,眼眶欲裂。
“她的身體已是我的,她的性命也還是我的——魔羯天獄!”說話間,無邊的牢獄籠罩而下,是領域的力量將楚玉龍和染香包裹住,屍龍黑火將朝二人吞噬而去。
可是,楚玉龍畢竟還是低估了獨孤敗。
這個世界,竟似已沒有人能理解奇蹟之速。
他如電剪掠,湛瀘爲鋒,一去一回,軌跡難尋。落回望月臺上之時,手裡已多了一個單薄的身體,染香。
卡擦!
虛空開裂,楚玉龍連同自己開闢的領域一併消失。
染香睜開眼,用力掙脫了獨孤敗的懷抱,她的淚水又落下,以微弱的聲音說道:“能見你最後一面,我就已很知足!”
她一步步朝着天台邊緣走去,氾濫的眼眸,珍珠般的淚鏈靜靜滑落。
獨孤敗沒有強行阻止,他明白,阻止得了一次,也終難阻止一生。要想真正的阻止,便是讓她心甘情願地繼續生活。
獨孤敗用平緩的聲音慢慢說道:“你想不想我死?”
染香停下了腳步,回頭看他,不解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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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孤敗解釋道:“你死,我就陪着你死。你活着,我就娶你!”
染香的身體顫抖着,淚繼續如雨下,帶着哭腔說道:“你不用可憐我……我本來就只是一個小丫頭,何況現在我,我更加配不上你……”
獨孤敗知道自己已經給了她活下去的勇氣,所以他輕輕地走過去,攬着她的腰,凝視她的眼,道:“你救我的時候,已知道我是墨香的仇人,可爲什麼還要救我?”
“我不知道……或許我只是本着醫者的本能……”染香泣涕漣漣,想要扭頭,卻抗拒不了獨孤敗炙熱的目光。
“你可以不過問我的過去,我爲何要過問你的過去?”獨孤敗的手堅定,目光堅定,如鐵的身子依舊能夠容納如水的柔情。
染香投入了獨孤敗的懷中,終於哭出了聲。
或許是太累,受到的打擊,收穫的欣喜接踵而至,她沉沉睡去,睡夢中仍不斷地抽噎着。
城主的獸皮椅寬大如牀,獨孤敗將熟睡的染香安置在上面,然後戰立如槍,守在三尺之外。
他還在等待,烏雲還未散開,遠不是雲銷雨霽之時。
餐霞食電,風雷震天,一圈尨茸的光驅散了高天的陰霾,久違的太陽再次露臉,映照着已成爲廢墟的中州城。
與太陽一同出現的,還有兩尊身影。
一尊孩童,不足六尺;一塊圓石,圍長五尺。
孩童和圓石,凌虛而立,緩緩而來,一股平和淳陽之氣席捲如潮,所過之處虛空碎片復原,空間斷層縫合,肆虐的宇宙風暴也歸於平息。
可是獨孤敗的預感並不是很好,比面對魔界大軍時更覺得威壓如山。
陽光下的暗隅,豈非比重重陰霾的黑暗,來得更加難以察覺,更加森冷,難以提防。
獨孤敗沒有開口,他已學會永遠不要比敵人先開口。
先開口的,通常是最沉不住氣的。
石頭通常是不能開口的,這次這一塊醜陋的圓石卻開口了:“你就是獨孤敗?”
獨孤敗沒有回答。
但這似乎已是最好的回答,天地間能無視他的存在的,除了獨孤敗,還有何人?
圓石道:“我是枯石老人。”隨後又說了一句不沾邊的話:“人道是情比金堅、海枯石爛。只是不知道黃金也會磨損破碎,滄海能變桑田,爲何又不會乾枯,頑石既能點頭,如何又能不爛?”
圓石似乎是爲了點化獨孤敗而來的,可惜獨孤敗並不這樣覺得,他淡淡的道:“話多的人,通常不長命!”
他又閉了嘴。
在一旁的孩童忽然格格地笑個不停,說道:“石頭,他說你不長命,你告訴他,你活了多久?”
圓石以沉悶的聲音道:“天地生成多久,我便活了多久。要不然,我怎會見得黃金成粉末,滄海變桑田,頑石變爛石?”
孩童繼續笑,笑得很甜,很可愛。可忽然他就不笑了,他覺得任何人聽了“石頭”的話臉色都會變的,可是獨孤敗的臉色根本一點也不變。
他有些生氣,扯着脖子叫道:“我們兩個人——哦,不,一個人加上一個石頭,你是一個人,你贏不了!”
獨孤敗幫他接了下去,說道:“贏不了就只有死!”
“你是個明白人!”圓石說道。
“幸好我從來不覺得死很可怕!”獨孤敗淡淡地一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