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麒不甚知文,沉靜寡言,善觀風色,能隨機應變,小心謹慎,不輕舉妄動,動則務期有成。又善於使用知識分子,重大舉措,得幕僚之力甚多。
一、始據青海
馬麒之據有青海,頗費心機。
民國初造,袁世凱委趙惟熙爲甘肅都督,李鏡清爲甘肅臨時議會議長。斯時政局混亂,擁有實力的人物,均乘機攀附,爭地爭權。馬麒時爲馬安良精銳西軍的幫統,尚難獨樹一幟,但其雄心勃勃,意在一逞。適值西寧總兵張定邦調職,遺缺尚懸。繼任者起先屬意於馬福祥,馬福祥以服制未滿,不得蒞任。馬麒見機,請馬安良保舉自己,馬安良即代之向趙惟熙說項。但李鏡清以馬安良驕縱跋扈,薦舉非人;又,寧夏人民正控告馬麒在寧夏燒殺淫掠之罪行,李鏡清主持正義,堅持查辦。遂形成李與馬安良、馬麒之間的尖銳對立。馬安良的精銳西軍駐於蘭州,一時謠言紛起,危及李鏡清的安全。後來,李鏡清聽從劉爾炘的勸告,暫回臨洮原籍,以避其鋒。不料在馬安良指使下,馬麒弟兄陰使馬同(曾任精銳西軍管帶)及兵痞數人喬裝到臨洮,身懷利刃,於7月17日深夜,潛入李宅,直撲李鏡清寢室,李急起身抽刀格鬥,終以寡不敵衆,死於亂刃之下,年僅41歲。馬同等截取李的右手返蘭向馬麒覆命。事發之後,隴上爲之震動。省臨時議會立即推舉議員李步瀛專程赴北京,向袁世凱控告馬安良、馬麒。李慷慨陳詞,聲淚俱下,使袁世凱亦爲之動容,但袁正在籠絡地方實力派以實現其奸謀異志,不肯主持公道,徒以溫詞搪塞而已。李步瀛不得要領,黯然返甘,避居於青海民和縣川口故里。爲民伸張正義的李鏡清就這樣白白被害,查辦馬家兄弟之事亦不了了之。
趙惟熙以西寧鎮遺缺不能久懸,又屬意於忠武軍統領周務學,但周無力納賄,無代價豈能成事?故仍不得決定。馬麒轉託甘肅巡警道賴恩培爲之疏通,並派馬麟星夜馳赴拉卜楞寺,向寺主四世嘉木樣的管家李宗哲借得金佛及黃金共二百兩之數,向趙惟熙行賄;同時央請督署科長黎丹從中協助。趙惟熙遂於1912年8月21日任馬麒爲西寧鎮總兵。馬麒如願以償,於9月20日率部進駐西寧。
青海地域遼闊,當時約計82萬平方公里,但經濟文化落後,且權力不集中,行政不統一。東部湟水流域歷史上開發較早,爲農業區,設有縣治,但同時存在世襲的土司制。其餘地方,則是由王公統治的蒙旗制度和由部落頭人統治的藏族千百戶制度。清朝時期,除設總兵主軍以外,亦設海東道及青海辦事大臣署主政。但實際是沿襲歷代的羈縻政策,不似內地府縣統治之嚴格。民國初建,改稱青海辦事長官署,長官仍爲清時之大臣滿人廉興。總兵馬麒到來,負有統兵守土之責,卻無推行政令之權,這使他不甘於心。於是,他一方面積極擴充軍隊,壯大實力,以爲基礎;另一方面則設法攫取行政權。
馬麒從擴大其在蒙藏上層中的影響着手。青海每年7月15日有個祭祀青海的大典。原來早在唐玄宗時,即封青海湖神爲廣闊公,此後每年秋祀,歷代沿襲不改,清朝更爲重視。這種祭祀在民間有很大影響,也實際是上層人物之間相互交往、商洽的一個機會。馬麒即以新任總兵的身份,陪同廉興主持這一大典,並藉機對蒙古王公、藏族千百戶極盡拉攏之能事,具備緞匹、茯茶、羊只等各色禮物,分別饋贈,勉慰有加。大典之後,向袁世凱電稱,此次大典“宣佈中央德意,使與祭王公,鹹曉然於民國共和之宗旨”,表示對袁“率屬以景從”。又令李乃棻多次到蘭州,向先後主甘的張炳華、張廣建等大量饋送厚禮。張等禮物到手,即巧立名目,設置青海蒙番宣慰使,1914年呈准袁世凱,委馬麒兼任此職。
但西寧辦事長官總是馬麒攫取行政權的障礙,所以馬麒又積極倒廉。廉興於1914年在西寧設立皮毛公估局,規定凡銷售毛皮畜產品,均須經該局估價,方能出售,該局從中抽取5%的稅率,此事引起牧區蒙藏人民的不滿。又,廉興與清朝陝西巡撫升允有姻親關係(其長女爲升允之侄媳),升允於辛亥革命之際與民軍頑抗失敗後,逃匿於廉興處。馬麒即指使蒙藏族王公、千百戶和商業巨擘李耀庭等,赴蘭州督府控告廉興窩藏清室餘孽升允,設皮毛公估局籌措軍費,圖謀不軌(其實升允來西寧時,馬麒也曾前往拜見)。由於張廣建的暗中支持,北京政府命令將廉興先行革職,即解遞蘭州訊辦。1915年10月,又命令將西寧辦事長官予以裁撤,同時改西寧鎮總兵爲甘邊寧海鎮守使,任馬麒爲鎮守使兼青海蒙番宣慰使,至此,馬麒將青海的軍政大權統一於自己之手。此後,他上靠袁、張更緊,袁世凱稱帝時,他追隨張廣建之後,上表勸進,因此得袁的封賜,授予五等勳位、一等車騎都尉世職,封銳威將軍,獎以一等文虎章。
馬麒的幕府中,有一個“智囊團”,其特點是,任用漢人而避用回人,任用皋蘭、西寧和外省士紳而避用河州同鄉。主要人物有黎丹、周希武、朱繡、李乃棻等,還有黃文浚、朱炳、趙從懿、餘人、明人、魏敷澤、魯秉周、張勤中、李士澄、李鍾美、姚鈞等。
黎丹字雨民,湖南湘潭人,清附貢出身,任甘肅寧州知州,甘肅督署科長、秘書。隨馬麒到西寧,馬倚爲股肱,1918年,馬麒推薦黎丹爲海東道觀察使(後改爲西寧道尹)。馬麒每遇大事,必向黎求教,黎亦精心擘劃。如馬麒與四川爭界,反對英帝西姆拉會議,禁種鴉片以及使馬麒善處國民軍時期等,均出自黎丹的主見,使馬麒處置得宜。
周希武字子揚,甘肅天水人,清廩生出身,傾心於辛亥革命,後到西寧,參與馬麒的軍政決策,並常出使蘭州,曾任西寧縣長、任教於西寧各校。
朱繡字錦屏,湟源人,除參贊機務外,常往來於京、津、洛陽,爲馬麒聯絡曹錕、吳佩孚、馮玉祥等。
李乃棻字馨齋,陝西咸陽人,清廩生,曾任馬隊管帶,率其隊歸於馬麒。秉性剛直,對馬麒常犯顏直諫。馬的軍政決策,必與之計議;重要文告,亦多出於李手。
以上黎、周、朱等多有著述,不失爲一時之學者和有識之士。馬麒打破歷代回族統治者用人觀念的束縛,謙恭禮士,被視爲政治開明的標誌之一。
馬麒對於擴充軍隊,自始至終不遺餘力地抓緊進行。初到西寧的當年冬天,即組織“寧海軍”。原來他在蘭州時僅有常備步兵1營500人、護衛步兵1旗40人、續備馬隊1營120人,共計馬步兵660人,毛瑟槍380餘支,此次馬隊增至兩營3旗,步兵增至兩營兩旗;不久又增馬隊至5營5旗,步隊至6營5旗,兵額計1000人,毛瑟槍700餘支,從此即成爲一方勢力,將向所倚爲靠山之馬安良丟於腦後!此後,馬麒又陸續擴充部隊,1916年至1917年,馬隊擴充爲10營5旗,步隊仍爲6營5旗,兵額馬隊1200餘人,步隊1100餘人。1918年成立馬步混合的5個營,1920年取消旗的番號,按照陸軍編製成立馬兵9營、步兵4營,稱爲“寧海巡防營馬步全軍”,繼又設流動馬隊4隊(礦務馬隊、雜務馬隊、臺站馬隊、玉防馬隊)。同年冬又擴充爲騎兵13營、步兵18營,還有炮兵營、機關槍營、特務營等。1923年增編騎兵9營(以馬色分稱爲黑馬隊、青馬隊、赤馬隊、棗騮馬隊、銀灰馬隊、花馬隊等),步兵2營,加上炮兵營、機關槍營、特務營和都蘭騎兵營,共計46個營,番號甚多,兵額不足,但總兵額也達3000餘人、馬1500餘匹,各種槍支2500餘支,輕機槍12挺,還有清朝湘軍遺留的土開花大炮1尊。聲勢浩大,實力雄厚,在當時隴上八鎮中,處於優勢地位。
“寧海軍”的突出特點,是以馬氏家族爲核心,總統由馬麒兼任,幫統是馬麟。在前後的46名統領和營長中,馬氏家族及其近親即佔32名。如其七叔馬海淵,堂兄馬萬成,兒子馬步青、馬步芳,堂弟馬鏞、馬寶、馬良,堂侄馬步元、馬步康、馬步鑾、馬步祥、馬步雲、馬步州、馬步鬥、馬步全,妹丈馬朝選,婿馬慶、馬馴等,都在其中擔任要職。所以非親莫屬,成爲名副其實的馬家軍。這是馬麒立足和起家的最重要的資本。
民國初年有川青關於玉樹之爭。青海南部的玉樹二十五族,自清中葉以來,歸青海辦事大臣管轄,每3年上繳丁銀1000兩,成爲定例。囊謙原是玉樹二十五族中的大族,簡寫爲昂千,也譯作隆慶,昂千的千戶,向爲玉樹二十五族向清廷納貢的代表。故玉樹二十五族,亦即隆慶二十五族。1913年春,川邊經略使尹昌衡報請北洋政府:“隆慶二十五族報效投誠,願歸川管。”北洋政府昧於一地兩名,竟下指令:“隆慶歸四川,玉樹歸甘肅。”川軍即在隆慶(實即玉樹)活動。馬麒以該地屬於自己防區,令其部制止川軍活動,遂發生糾紛,隆慶歸四川之令,無由實現。尹昌衡與馬麒,各向北洋政府互訴。北洋政府即令護理甘肅都督張炳華查報,張籍隸四川,偏袒尹昌衡,遂報稱“玉樹地區毗連川境,原可因地制宜”。馬麒以“玉樹二十五族劃歸川邊,勢必長藏衛之漸”爲詞,電北洋政府力爭,並令其駐軍堅守防地。1914年3月6日,北洋政府以張廣建爲甘肅省民政廳長兼署都督,張允馬麒之請,呈准派甘肅忠武軍統領周務學爲勘查川隴邊界大員。周偕隨員周希武、牛載坤於11月26日到達玉樹,川軍派出石渠縣縣長李釒臽爲勘界委員,會同勘查。經過實地考查,確認囊謙和玉樹是一個部族,不能分割,按例仍歸西寧管轄爲宜。北洋政府根據周務學報告,遂明令玉樹二十五族仍歸甘肅,多年的川隴邊界糾紛得到解決,確認爲馬麒在玉樹地區的統治權。馬遂於1915年底在結古(即玉樹)成立寧海軍玉樹防務支隊司令部,以馬麟爲司令,並由西寧至玉樹沿途設置驛站,以恰卜恰、大河壩、野牛溝爲重點站。其時環海八族(藏族)之一的阿曲乎部落,不服馬麒管轄,稱兵對立,馬即派兵鎮壓,不久即被征服,馬在大河壩建立軍營,派重兵駐守。寧海軍玉樹防務支隊司令部原來兼管行政民事,後以事務日繁,於1917年設置玉樹理事(同設治局),專管玉樹地區行政民事,同年秋又在都蘭設理事。至此,青海北部、南部實爲兩大行政據點,馬麒的統治日臻嚴密。
二、平定呂光
民國初建,一些清室貴族仍圖復辟,在東北、內外蒙古一帶,結成宗社黨(義爲恢復清室宗廟社稷,實即保皇黨)。正白旗、宗社黨人呂光呂光:呂光是否真名,尚無定論。一說本姓愛新覺羅,系光緒近支親屬。率20餘人,在升允策劃下,於1915年10月,自東北經北京、綏遠、寧夏至拉卜楞,自稱清室六皇子,以“承製總督內外勤王忠義馬步全軍一等忠順公”名義,煽動蒙藏民600餘人,組成一支反革命隊伍,進行復闢活動。1916年1月,呂光到隆務寺(今同仁縣),煽動蒙、藏、土族羣衆起事,2月在保安堡成立“王府”,公然以“宣統八年”年號,張貼顛覆民國的漢藏文文告。並操練人馬,製造令箭旗牌,掛出“助清滅民”、“保國安民”多面旗幟,圖謀武裝暴亂。一時青海蒙古族王公藏族千百戶和大通、湟源、威遠堡(今互助)一帶羣衆,受其矇騙蠱惑,蠢蠢欲動。呂光更肆無忌憚地致函蘭州仕清遺老和握有兵權的馬安良,請其響應。馬安良態度曖昧,模棱兩可。呂光遂得以編練保安十二族羣衆爲步騎八大營,於是年8月初陳兵循化邊都溝。馬麒以變起肘腋,威脅其統治,呈准派兵鎮壓,即令馬麟率寧海軍第十營出動。馬麟率部行抵邊都口,被呂光預伏的保安隆務昂鎖勒貢部包圍,擊斃寧海軍士兵4人。馬麒聞警,電請馬安良令其循化駐軍救援,但馬安良卻按兵不動。時撒拉族羣衆以被圍的寧海軍多系撒拉族八工子弟,即於27日出動增援,其查加工、街子工民團衝上各個山頭,寧海軍第十營乘機突擊,邊都口之圍始解。馬安良反而以馬麒“貪功冒進,在邊都與事外無干之藏族開仗,致激邊患”爲詞,電請張廣建轉報北洋政府加以制止。馬安良此一倒行逆施爲輿論所不容,且張廣建素與馬安良有隙,張即電北洋政府,謂“馬安良無甚能爲,又不明權限,妄行誣報,居心已非。若不專任一人,一國三公,軍事必多貽誤”。北洋政府允其所請,電促馬麒查辦呂光。馬麒即由西寧馳至巴燕戎格,調動寧海軍出動進剿。而馬安良爲不使馬麒獨收全功,亦派其精銳西軍分統馬佔奎進行側擊。馬麒遂暫緩進兵。其間張廣建派其親信、蘭山道孔憲庭查辦,孔乘機詐取隆務昂鎖一大筆贓款自肥(有人說是白銀10萬兩,一說1萬兩)。由於二馬陳兵進逼,呂光站腳不穩,於1917年元月率部自保安西逃,4月10日流竄乜家溝,29日佔領貴德縣城,一時盲從羣衆達1000多人。呂光又大肆蒐羅,委活佛阿勒及日卓巴爲“護國禪師”,並濫委“提督”、“將軍”、“總兵”、“遊擊”多人。西寧威遠堡東溝、哈拉直溝、紅崖子一帶土族頭人也受呂光煽動,組織“復清會”,積極開展復辟活動。馬麒急令駐紮威遠堡寧海軍步兵第十八營管帶居佔鰲就近鎮壓。馬麒又於5月15日以寧海軍步兵第二營管帶馬麟爲司令、馬隊第十一營管帶馬海淵爲副司令,率馬步兵分路進發,於21日黎明包圍貴德城,呂光急起應戰,終以不支而潰散,呂光潛逃,被追捕押解回城,餘衆作鳥獸散。不料馬麟又縱其驕兵悍將大肆屠殺,不分良莠,揮刀便砍,殺死羣衆100多人;又乘機搶劫財物,**婦女,致使投黃河自盡者數十人,墮井自戕者亦不少。還有數十婦女被虜至西寧迫作妻妾。貴德橫遭劫難,景象至慘。6月2日,馬麒馳至,寧海軍參謀長李乃棻率自兼之馬隊第三營隨行,李目睹貴德羣衆遭害慘狀,至爲憤慨,面斥馬麟爲“賊頭”。馬麟勃然變色,立即令其步兵第二營與李之馬隊第三營對陣,幾至衝突。馬麟竟將李乃棻鼻部擊傷,馬麒從中調解,幸未爆發。馬麒本來還欲辦理善後,在貴德再行捕殺。(清季以來,每逢軍事結束,即辦“善後”,官方乘機抄沒財產,捕殺無辜。有“不怕大炮吼,只怕辦善後”之諺。)但以李爲自己借重的人物,且負有時譽,心雖不懌,勉強準其所請,遂使貴德劫後餘生,免遭再次株連。惟馬麟懷恨在心,對李攻擊不已,馬麒亦耿耿於懷,遂撤去李兼馬隊第三營管帶職務。馬麒返回西寧,呂光收監。馬麒會同張廣建所派車玉衡、龔慶霖會審呂光,呂光直認不諱。但斯時適值張勳在北京復辟,風雲突變。馬麒尚需觀風,呂案遂拖而未決,且予以優待。呂光嗜鴉片,供應無缺,且聽其公開爲人書寫字幅。張勳復辟破產,9月底,馬麒始據甘肅都署轉達北洋政府將呂光就地正法電令,將呂光絞殺於獄中。
馬麒平定呂光復闢之舉,有益於民國,但縱兵搶劫濫殺,又將好事辦成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