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chapter.76

呼延昊從臭水溝爬上來的時候, 臉色正如身上的污泥一般黑臭,全身上下只剩一雙招子還算明亮了,這會這雙明亮的眼睛正閃爍着憤怒的光芒, 狠狠盯着面前和他同樣一身狼狽的陸風, 臉上的表情絕對算不上是逃出生天的感激之情。

陸風倒是完全不在意, 他抹了把臉, 正眼都沒賞給呼延昊一個, 擡腳就走:“跟上,不遠處有馬匹。”

呼延昊知道這會兒不是說話的時候,於是也不再多想, 嫌棄的抹了把臉上的泥,跟着陸風離開。

果然, 不到半盞茶的時間, 呼延昊就看到了被拴在路邊的馬, 這會兒他終於鬆了口氣,陸風從馬鞍上翻出一個包袱丟給呼延昊。

呼延昊接過打開來看了看, 是一套乾淨整潔的粗布衣服。他再擡頭看向陸風的時候,發現對方已經將另一套乾淨的衣服套了一半。察覺到呼延昊又在盯着自己發呆,陸風沒好氣的丟給他一記衛生眼:“我說,大爺,您能有點兒當逃犯的自覺沒?再發呆你就回去和天澤皇帝作伴吧, 省的浪費我時間。”

呼延昊這才迅速扒掉身上的髒衣服, 拎出包袱裡的衣服套了起來。邊套邊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陸風當然不會告訴他, 是蕭墨宸告訴他皇帝沒死, 他纔會有這些準備的。

當日他原本是想獨自溜了, 再偷偷回來找蕭墨宸的,但是當第一個夜晚, 魯哈遞給他一塊烤的溫軟的饅頭時,他猶豫了。

雖然不知道具體情況,但是既然蕭墨宸這麼告訴他,那麼先鋒營此去必然是凶多吉少的。雖然他在先鋒營中並沒有多久,但是讓他這麼眼睜睜看着之前一起並肩作戰的弟兄們就這麼去送死,他還是有些於心不忍。在掙扎了許久之後,他決定賭一把,將這個消息告訴了魯哈。

魯哈當然不會輕易相信他,甚至還把他當做奸細狠狠和他打了一架。陸風沒有說這是蕭墨宸告訴他的消息,但是相信魯哈也早就猜到了。

這件事影響到魯哈的判斷,陸風明顯感覺到他們的行軍速度慢了下來,不知道魯哈的內心是怎麼作鬥爭的,總之,最後,魯哈選擇了相信他。正像陸風選擇告訴魯哈一樣,他知道對方也是在賭。

如果蕭墨宸的消息屬實,那麼城中的呼延昊此刻必然是老早就踏進了天澤皇帝的圈套。

其實陸風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麼,因爲不知道自己的過去,所以很多事情沒辦法用理性來判斷,只能憑着自己的本心去做選擇,雖然他不喜歡呼延昊,但畢竟這些日子以來,除了佔些便宜,他並未真正做出什麼傷害他的舉動來。陸風當然不會天真的以爲呼延昊是什麼良善之輩,他覺得呼延昊對自己是真有些感情的,既然自己無法迴應他,那麼,至少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他想對這份尊重回以報答。

至於蕭墨宸……

蕭墨宸,蕭墨宸,蕭墨宸。

陸風在心中默唸了多遍這個名字,漸漸有些難過。這個說要帶自己離開的男人,這個願意替自己承受鞭刑的男人。自己的這種選擇,算不算是辜負了他的信任呢?

如果能記得過去,相信他一定能更理智的面對這件事情吧?可是偏偏他什麼都不記得,所以他不能放着不管那個也許會死的呼延昊。

陸風雖然不瞭解天澤的皇帝,但是,這個皇帝能傾以國力,只爲佈下這個圍剿呼延昊的局,那必定是狠辣鐵血之輩,他不覺得呼延昊落在他手上還有什麼好果子吃。

所以,救呼延昊,也算是報答他對自己的救命之恩吧,這個人總是以一副救了自己,自己就該賣給他的姿態出現在自己面前。如此一來,他與呼延昊之間,也算是扯平,從此兩不相欠。

等這件事情平息以後,他或許會去找蕭墨宸,通過蕭墨宸,來了解自己的過去,如果他還能原諒自己的話。

想到這裡,陸風自嘲的笑了笑,果然,還是太天真了啊。

他狠狠的辜負了蕭墨宸的信任,又有什麼臉再回去找他呢?

他和魯哈帶着的先鋒營回到城外的時候,剛好就是兩軍城門口對峙的時候。

聽完兩人的對話,陸風就知道,呼延昊這回肯定是要歇菜了。

魯哈也算是沉穩,並沒有向先鋒營其他人一樣着急的衝上去,而是開始遵從陸風的建議。

魯哈和他的先鋒營是把鋒利的刀,能準確的執行每一個任務,指哪捅哪,但是一旦失了主人,他們的威力便會大打折扣。陸風意外於魯哈居然願意聽自己的,不過這時候也不是什麼謙讓的好時機,既然魯哈相信自己,那麼他便盡力拿出一個最可能成功的方案。

最後,觀察了城外的地形和城頭佈防,幾人做好準備混進城中,再摸清城中情況,陸風猶豫了。

天澤皇帝明顯很重視呼延昊,他都不用仔細查看,就知道,那個被防守的像鐵桶般的地方,必然關着的就是呼延昊。

這樣的話,沒有一定的犧牲,想要救出他,簡直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魯哈似乎看出了他的猶豫,讓陸風不要有顧忌,直接告訴他該怎麼做。

最好的方法,就是先派人潛進去,再讓人從外部佯裝救人攻擊,最後,偷樑換柱,找一個形似呼延昊的人分散追兵的注意。這是短時間內,陸風能想到的成功率最高的辦法,當然,也是犧牲最大的辦法。用這麼多人命去換一個呼延昊,陸風覺得不值得。在他眼裡,呼延昊的命並沒有比身邊這些人金貴多少。

魯哈聽完之後,幾乎都沒有猶豫,立刻同意了這個方案。魯哈說,呼延昊是蒼狼的王,只有呼延昊,才能讓蒼狼的臣民好好生活,不至於讓這些人從此生活在欺壓的恥辱之中,所以,呼延昊值得先鋒營這麼多人去換,他可以讓更多自己的同胞活的有尊嚴。

對於這種強烈的民族責任感,陸風雖然不能感同身受,但是卻能理解。

陸風本想再緩一陣,想出一個更周全的法子,但是很快他就意識到沒時間了,因爲各種跡象都表示,天澤的軍隊就要離開這座城。

最終,在魯哈的堅持下,纔有了之前的那一幕。

陸風換好衣服,上了馬,簡單的解釋了這一切,呼延昊聽完之後,沒有再說話。

兩人拍馬而行,隔了很久,呼延昊纔對陸風說:“若此次本王能順利歸國,必厚待魯哈及先鋒營一衆將士家人。”

這話,倒不像是對陸風說的,反而用種自言自語的感覺,陸風哼笑一聲,沒多說什麼。事實上,他也沒資格指手畫腳。魯哈做出這樣的選擇,必然不是爲了封賞,可是除了這些,還能得到些什麼呢?榮譽,聲望,在陸風看來,不過都是一捧黃土,最終都會化作塵埃。魯哈心裡,呼延昊是王,他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爲了他的故鄉。面對這樣的魯哈以及先鋒營,陸風有些羨慕,自己覺得就像是無根之花,信仰以及忠誠,早已經隨着記憶,一起遺落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

齊正則在得到呼延昊逃跑的消息後,原本並未放在心上,他不相信,呼延昊能從如此嚴密的防範中逃掉。

所以,知道人抓到了之後,也沒有多大的反應,就當是呼延昊開的一個玩笑,不過,當他得知,抓到的是穿着呼延昊衣服的陌生人時,齊正則覺得,這個玩笑開大了。

呼延昊真的跑了,而這個被抓到的人,也在被捕的一瞬間自戕。

那些被用來阻擋追捕這個冒牌貨腳步的人,全部被殺。他們拼盡全力爲冒牌貨爭取逃跑的時間,原本在衆人眼裡不過是笑話一場,但隨着這個騙局的被揭穿,大家才知道,原來是自己被毫不留情的嘲笑了。

齊正則面無表情的看着被擡上來的一堆屍體,底下衆人噤若寒蟬。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的皇帝陛下在這個時候,纔是最可怕的。

空氣中瀰漫着血腥以及駭人的沉默。齊正則站起身來,用腳將穿着呼延昊服飾的屍體翻轉過來,看清了他的臉,半晌才冷笑一聲:“這就是你們抓到的人?”

所有人齊齊跪了下來:“陛下恕罪。”

齊正則怒道:“朕花了這麼大心血,差點把自己都搭進去,就換來這麼一具屍體?!”

因爲太過憤怒,讓他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尖銳。說完話,齊正則只覺得喉頭一甜,驀地咳出一口鮮血。

“陛下息怒!”

“都給我滾!給我掘地三尺的搜!找不到人,你們一個都別再出現在朕面前!”齊正則迅速回到桌前坐下,喘勻一口氣之後,又提氣怒吼。

頓時,房間裡面的人呼啦啦的退了出去。

“蕭卿,你留下。”

蕭墨宸立刻停住腳步,轉身立在原地靜待吩咐。

齊正則又咳了一陣,這才停了下來,他口氣有些陰冷:“蕭卿,你認識地上這些人嗎?”

蕭墨宸掃了地上一眼,搖頭道:“看着眼熟,是呼延昊軍中之人。”

其實他在看到屍體的第一眼,就認出這是先鋒營的魯哈。心中倏然冰冷,幾乎可以猜到到底是誰帶走了呼延昊。那一瞬間,蕭墨宸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感覺,一種被辜負的失望,但更多的,是對他安危的擔心。

齊正則點了點頭,垂眸沉思了一陣子,終於擡眼看向蕭墨宸:“朕不知道呼延昊身邊到底有多少能人,但今天的事,讓朕想起了一件不太愉快的往事。”

蕭墨宸鎮定的回道:“陛下請講。”

齊正則斯條慢理的說:“想當初,朕那皇弟,也是這樣神不知鬼不覺的消失在朕的皇宮之中。”

蕭墨宸立刻跪下:“臣惶恐。”

齊正則冷笑道:“蕭卿,若是此次朕再讓你去追人,回來時,你會不會又和另一個人將刀架在朕脖子上呢?”

“臣不敢。”

齊正則咬牙道:“爲了抓呼延昊,朕花了多少心思?他自己跑的也就罷了,若是讓朕真的猜準了是誰幹的,一旦抓到人,朕必然將其碎屍萬段!”

蕭墨宸擡頭看向齊正則,眼中劃過一絲難測的情緒。

齊正則沒有錯過,他冷冷盯着蕭墨宸:“怎麼?難道你還想爲了他弒君嗎?”

還沒等蕭墨宸回答,齊正則便接着說道:“蕭卿,你曾經是我最信任的臣子,但是自從陸風出現,我們之間默契不再,你屢次因爲這個人冒犯朕,甚至爲了他,要挾過朕,如今朕都不與你計較,不過,若這次真的是他,那麼,他必須死!你若再敢維護他,你就和他一起去死!”

齊正則喘了口氣,繼續道:“蕭卿,你好好想想,不要因小失大!”

蕭墨宸忽然嘆了口氣,站了起來。他看着眼前的皇帝,突然笑了:“陛下,您爲什麼一定要陸風死呢?”

齊正則哼笑道:“因爲此人,你我勢如水火,他又屢次以下犯上,藐視君威,更企圖弒君,其心可誅!若他不死,還有誰更該死?”

蕭墨宸點頭:“陛下說的對,當初若不是陸風救您,您今日恐怕也只能看着您的皇弟一統天下了。”

齊正則突然變了臉色:“放肆!”

蕭墨宸繼續說道:“陛下,陸風從未想過害您,他只是單純的尊重生命,憎恨強權,他不貪慕權利,亦沒有什麼野心,這樣一個人,爲什麼就該死呢?難道只因爲他剛好救了您嗎?”

齊正則喝道:“你這是在指責朕的殘暴?”

蕭墨宸搖頭:“微臣不敢。陛下,難道你就沒有想過,當初,若陸風殺了你,前太子殿下說不定如今也不用死。”

齊正則臉色鐵青:“蕭墨宸,你又來威脅朕嗎?”

蕭墨宸一步步靠近齊正則,沒有反駁皇帝的質問,聲音依然平靜:“只求陛下能放過陸風。”

齊正則怒極反笑:“憑什麼?朕要殺了他!蕭墨宸,你有什麼資格要挾朕,你不過是朕養的一條狗!”

“來——”

一個“人”字還沒有說出口,蕭墨宸已經捏住了齊正則的喉嚨。

他的表情依然淡漠:“陛下,我的確是一條狗,不過,這條狗,現在可以立刻捏斷你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