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墨宸擡頭, 只略掃一眼，便明白呼延昊在說什麼。
這是當初初入蒼狼被呼延昊截殺時，自己墜崖的地方。也是和陸風初遇的契機。
想到此處, 蕭墨宸低頭撫上陸風的額頭, 神色更加溫柔。呼延昊冷眼看着蕭墨宸, 一言不發。
陸風迷糊的睜開眼, 入眼便是蕭墨宸棱角分明的臉龐, 他扯開嘴角笑了笑：“到哪了？怎麼覺得比之前更冷了？”
蕭墨宸撥開陸風額前碎髮，聲音低沉而緩慢：“你再堅持一下，我們馬上就能到蒼狼。”
陸風點了點頭, 無意識的更加靠緊蕭墨宸汲取更多的溫暖。
蕭墨宸幫他調整了一個更加舒適的姿勢擁着，擡頭對呼延昊說：“去生堆火來。”
呼延昊額角青筋直跳, 憤怒的看着蕭墨宸, 可是對方卻不再看他, 只專注於懷裡的人。
他將目光移向陸風，這人明明閉着眼, 眉頭卻始終皺在一起，臉上泛着不自然的紅，隱約還能看見額頭上密集細微的汗珠。終於，他低嘆一聲，起身去撿枯木枝。
天色逐漸暗下來, 呼延昊輕撥着眼前的火堆, 枯木在紅光中偶爾跳躍出清脆的爆裂聲。
許久之後, 呼延昊終於開口說話：“我是不會放他走的。”他的聲音在夜色中格外清冷。
蕭墨宸終於將視線從陸風身上移開, 他神色有些冷淡, 不過隱隱有些譏諷：“讓他當你的孌寵？”
“我不會虧待他。”
“陸風不會稀罕這些。”蕭墨宸的聲音沒什麼溫度。
呼延昊斜睨他一眼，嗤笑一聲：“他稀罕什麼？你又能給他什麼。”
蕭墨宸沒有立刻回答他, 過了許久，呼延昊以爲他不會再說話時，突然聽到蕭墨宸一聲低語：“唯真心而已。”
呼延昊冷哼一聲，語氣中明顯不屑。
夜色已深，兩人沒再說話，畢竟，話不投機半句多，他們從來都不在同一立場，又有什麼好說的呢？
連續幾日的奔波，兩個人都倦了，先後睡過去。
陸風在蕭墨宸懷裡移動了一下，慢慢睜開眼睛。他坐起來，看着面前的篝火，腦袋裡昏昏沉沉的。
蕭墨宸察覺到他的動作，睜眼坐起來些，目光中帶着詢問。
陸風看到他難掩的疲倦，便揮了揮手：“沒事，你休息，我坐一會。”
蕭墨宸見他神色還算清明，便重新閉了眼，放心睡去。
陸風看着跳躍的火光，耳朵裡傳來巨大的轟鳴聲，他轉了轉僵硬的脖子，這才注意到周圍的環境。
他眯着眼仔細觀察着，總覺得這個地方似曾相識。看了一會兒，又覺得自己想太多了。山間的地貌大多都相似，沒什麼好奇怪的。
不過，像是有些控制不住一般，他朝崖邊走去，最後蹲在那裡，眼神投向漆黑一片的崖底。
什麼都看不清，不過，腦子裡出現一些奇怪的片段。
那些片段裡，他穿着叢林迷彩，和一個陌生的面孔對峙。彼此的服飾都和自己現在所穿的樣式有巨大的差別，但是偏偏讓自己覺得更加和諧，彷彿那些片段中的自己，纔是真實。
他使勁合上眼，視線所及的墨色逐漸扭曲。腦海中的畫面越發清晰。
子彈耗盡，對方兇狠的撲向自己，一陣扭打之後，兩人雙雙跌下懸崖。
場景太真實，就像是正在發生一般。他猛的睜開眼，耳中的轟鳴聲更加尖銳，疼痛從眉心處逐漸蔓延到整個頭部。他一手撐着地面一手扶額，冷汗不停的往外冒。
到底是什麼？快點想起來啊！
陸風死命用手錘着腦袋，太陽穴處突突的跳躍着針扎般的疼痛。
突然，他覺得一股溫熱順着鼻孔留了下來，下意識的用手去擦，如同意料般的看到一手的鮮血。
這種溫熱的觸感彷彿刺痛了他的神經，他回頭看向不遠處的火堆，橙色的火光安靜的跳躍着，蕭墨宸和呼延昊安靜的挨着火堆休息。
陸風用力的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象似乎又有了變化，十幾具屍體彷彿在火光中逐漸融化。陸風喉頭漸漸感覺到一陣腥甜。他滾動喉結嚥下這股腥甜的氣味，重新回頭盯着漆黑的崖底。
他緩緩站起來，盯着懸崖，隱約覺得，在很久以前，他就想要尋找這個地方。
找到之後呢？下去。跳下去，也許就能回到那個真實的世界。跳下去，他就會發現，眼前一切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他會從一場冗長的夢中醒來。
蕭墨宸和呼延昊幾乎是同時醒來，兩人齊齊看向站在懸崖邊的陸風。
陸風回頭又看了一眼他們，兩個人正在往他這邊衝過來，嘴裡還在說些什麼，看脣形，像是在喊他的名字。
都是夢境吧。
他的頭太痛了，只要醒過來，便不會再有疼痛，而這兩個人，會不會以另一種形式出現在那個真實的世界呢？
他直直的向後仰倒，甚至沒有做出過多的表情。這是他一直在尋找的地方，夢境結束的終點。
“陸風——！”蕭墨宸大聲吼着，伸手想要拽住他的衣角，卻只抓住一團空氣。他沒有半分猶豫，直接縱身跳了下去。
呼延昊猛地撲向懸崖邊，生生撲倒想要抓住蕭墨宸，卻和他一樣，入手一團空氣而已。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呼延昊呆怔當場。
楞了好半天，他終於爬起來。呼延昊木然的走向篝火邊重新躺倒，眼睛有些發直的望向天空，呆了一會兒，又轉頭看向身邊，想看看蕭墨宸和陸風是不是還在自己旁邊。剛纔那一幕不過是一場幻覺。
而然，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空蕩。
呼延昊伸手遮住雙眼，喃喃道：“瘋子，你們都瘋了吧。”
他終於明白蕭墨宸說的那句“唯真心而已”是什麼意思。
原來世界上真有這樣的人，不顧萬世千秋，唯願生死追隨。
蕭墨宸瘋了，可他沒有，他不可能跟着跳下去，因爲還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陸風，也許是他沒辦法忘記的人，但卻不是最重要的那個。
呼延昊腦海中如同走馬燈般放映着他與陸風從相遇一開始到現在的畫面。
那個堅韌的，輕蔑的，認真的，得意的，兇狠的，脆弱的，迷茫的，到最後，閃着明亮的眸子帶着他逃出天澤軍營的陸風。
記憶中，陸風從來沒有真誠的對他展露過一個善意的笑容，而自己，何嘗又不是這樣。
陸風是自己的執念，這個時候，他才終於承認，原來一直以來，他是多麼嫉妒蕭墨宸。
他已經爲兩個人重塑了一個開始，可是這個牽動他心念的人卻還是不願意站在他的身邊。然而，即使前塵盡失，陸風卻仍然從心底裡沒有忘記過蕭墨宸。
呼延昊在漆黑的夜中牽動起嘴角，扯出一個難看的笑。陸風，姓蕭的沒有辜負你，他真的願意爲了你去死，但是我卻不能。
呼延昊在孤寂的風中躺到天色泛白，遠處一抹晨光逐漸覆蓋到他全身。他重新站起來走向崖邊向下張望。觸目所及之地皆是一片白茫茫的霧氣，安靜的讓人想哭。
他想起當初蕭墨宸墜崖的時候。那時候，姓蕭的不是也命大的生還了麼？也許這次老天同樣眷顧他們，能讓他們再一次從閻王手中逃脫。
想了想，他又自顧自的搖了搖頭。陸風墜崖時，他清楚的看到陸風流出的鼻血，他隱約聽大巫提到過，銀針封穴，若是想強行衝破，便會有血液逆流的的危險。況且，陸風自從進山以來，傷口感染日漸嚴重。在這種情況下，他還有生還的可能麼？
呼延昊突然轉身，堅定的繼續朝前走去。
他決定不再去想這些。他是蒼狼的王，還有太多事等着他去做，他已經沒有更多的時間耗費在這裡。陸風，他會活着。只要自己沒有看到他的屍體，陸風便是活着的，與自己呼吸着同一片空氣。
這個人是他此生未曾觸及到的美好，但願來世，他可以許自己一個攜手的機會。
蕭墨宸縱身躍下山崖時腦中一片空白，只看到仰面朝向他的陸風平靜的目光。
他的眼中透着一股蕭墨宸無法理解的愉悅。這讓蕭墨宸有些傷心。難道陸風就這樣從容赴死，沒有半分遺憾嗎？
陸風在下墜的過程中碰到不少從峭壁上伸出的樹枝，蕭墨宸很快便觸到他的身體。他將陸風護在懷裡，用自己的身體爲他阻擋着下墜過程中的傷害，此時他已經感覺不到疼痛。蕭墨宸最後看了一眼懷裡的人，將脣印上他的額角。
如果這是你的選擇，我也可以陪着你。既然答應了守着你，那麼即使是死，我也不會再放手。
我已經沒什麼可以失去，只有你，不能再讓我鬆開。
陸風始終睜着眼，看到蕭墨宸跟着自己跳下來，抓住自己，再將自己護在身前。
他有些困惑，這個人不是應該是夢境中的幻影麼？爲什麼還這麼真實？他應該在自己走向真實的過程中漸漸消失纔對。
他伸手握住蕭墨宸擁着他的手臂，輕聲問道：“爲什麼？”
蕭墨宸沒有聽到他的話，現在也無法回答。只是溫柔且認真的看着他，像是想把自己刻進他的心裡。他的眼睛如星辰般璀璨，似曾相識的溫柔與情動。陸風隱約記得，他好像愛上過這樣一雙眼睛。
是不是這個人會和自己一起走向真實呢？在那個真實的世界中，自己一定愛上過這雙眼睛，愛上過這個人。想到這裡，陸風有些奇妙的安心，他一定不會消失吧，不管在哪裡。
意識逐漸離自己遠去，最後的記憶裡，只有這雙如墨般只注視着自己的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