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了左慈那“師弟”,薛清便一挑眉。烽-火-中-文-網
這人滿身陰氣,分明……是個死人麼,怎麼還能好端端地到處走?而且,好似……這人自己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玉微也是輕輕“哼”了一聲,朝後退一步,站在了薛清側後,顯然看出端倪。
左慈卻似渾然不知他兩人已經有所察覺,也不慌張,亦不解釋,等那鬍子花白的老者走了,他就安然坐在藥鋪坐堂郎中的席位上,接替他那“師弟”給問診者摸脈抓藥。
瞧着左慈看診時,神情慈和,耐心十足,倒真像是行醫多年的老郎中,且還是個性情極好的老人。薛清倒是有幾分咋舌,一個人竟然能有這麼多不同面,而且他還演戲不穿幫,真不容易,果真是難得一見的高手。(碧:話說這裡碧很想吐槽說,你家二師兄更高段)
這藥鋪生意倒是好,病人一個接一個,左慈也好像全顧不上還有他自己帶回來的客人,只和那些病人看診抓藥,忙活得不亦樂乎。
薛清眨着眼看他提筆寫藥方,有些疑惑,左慈帶着他二人到此,便將人往這裡一擱,徑自給人看病去了,他這又是什麼用意?
及至天色黑沉,藥鋪之中沒有了病人,左慈迴轉到廳中,手一揮,前頭大門自動合上,拴上了門閂,他這才笑道:“煩勞二位久等。烽.火.中.文.網此間塵世喧擾,倒是讓兩位道友多受磨折。”
薛清指了指那閉合鎖緊的門,道:“道友,你那‘師弟’不是還尚未回還?”
左慈道:“他要回來時,我自然知道,到時候在出來開門也就是了。若是這門一直開着,便一直有人上門,這一整夜就不必休憩了。我是不怕什麼,只怕師弟受不住這樣辛勞。”
他不是已經死了麼,還有什麼感覺……薛清一邊腹誹着,一邊看着左慈走在前面,三人一道朝後院而去。
轉到後堂,只見堂中空空蕩蕩,除了一張圓桌之外,就只有兩把破舊竹椅,倒是顯得後堂寬闊。左慈一揮手,那兩把竹椅消失不見,幾個圓凳自動飛了出來,落在圓桌周圍,他便指着那些圓凳道:“我這裡簡陋,並沒有雲牀蒲團,只有這幾個凳子,兩位道友將就將就。”
三人各自落座,不待薛清說話,左慈便笑道:“道友以爲,我這藥鋪如何?”
薛清想了想,實言道:“也是造福一方百姓。”
左慈嘆道:“說造福百姓,左慈慚愧,並沒有如當年宏願,普濟蒼生。只是,左慈卻敢妄言,有我這師弟在,莫說是這一城的百姓,便是天下人,都要得益啊。”
指了指前堂的方向,左慈道:“就只憑着這小小藥鋪,漢中城活人無數,都是我那師弟的功勞。烽.火.中.文.網只可惜……咳,道友,你當也能看得出,我那師弟他……”
說着,左慈搖了搖頭,滿臉悵然。
若真如左慈所言,他那“師弟”是個心慈的郎中,那還真是活着的好。可惜那個人已經死了,所以他才用法術叫此人仍舊“活着”……麼?
但是,那個人就算是活着的時候,應該也只是個普通人。在他死了之後,左慈還強行將這人的三魂七魄拘在體內,叫他仍舊維持活着的時候的模樣,這卻不是對他好,時間長了,對他的神魂都有所損害。畢竟,就算是修道者,魂魄被這樣折騰,也要折損道行。
不過,左慈可能有什麼辦法,能溫養這人的魂魄,免除傷害,是以這人除了身上陰氣重些,旁的倒沒什麼不妥。
按理說,拘魂的法子使的時間長了,被拘禁的魂魄漸漸就會散逸出本命真靈,脾性也要有所變化,漸漸喪爲人的情緒,乃至由善到惡,這都不是不可能。
可看左慈那“師弟”,卻分毫沒有這些情況,渾然一個普通人一般——先前他從薛清身邊走過時,身上竟還有些熱氣,這就是另一種存屍的法術了,使出來也不容易。
這左慈,以人間界的一介人族來講,道法還真是了得。只可惜,不論他的這個法子究竟是怎麼使的,現在薛清能瞧出來的,就是他這法子必定傷天害理。烽。火。中。文。網
不然,還真沒辦法解釋,爲什麼一個開辦藥鋪,積德行善的修道者,身上卻會有驅之不散的陰冷氣息,且此人還要專程用法術掩蓋——那種陰冷,可不僅僅是因爲長年和活死人在一處,沾染上的一點陰氣,必定是有傷天理,積了業力,纔會有陰霾纏身。
薛清忍不住嘴角抽了抽,這左慈還真是捨己爲人啊。
他難道是爲了讓他“師弟”繼續懸壺濟世,拯救蒼生,才冒天下之大不韙,不惜自毀道行,也要讓他“師弟”這麼不人不鬼地“活着”?
但是他既然會那種損陰德的法術,難道不知道這麼一來,才更加是害了他“師弟”?
即便這麼“活着”不是他“師弟”自願的,甚至他“師弟”也不知道自己是這麼一種不死不活的狀態,可天道卻不會因此就放過他那“師弟”。左慈積下八分業力,他那“師弟”便要積下十分,總要有朝一日,他“師弟”轉世投胎,到時候業報可就來了。
若想免除來生受苦,除非左慈教導他“師弟”修成尸解仙或是鬼仙,然則一來修行之路困難重重,踏上此道者最終百不存一,二來這業力已經積下,他這“師弟”怕是更難有所成。
要知道,做了傷天害理之事,業力積得多了,就算是左慈,日後修行也難有所寸進,等天劫一到,就要被劫雷劈成灰灰,更別提他那“師弟”。
又或者……其實左慈是想讓他“師弟”學那餘風魔修,也踏上逆道而行的修魔之路?
那樣的修行法子,其實早已喪失先天魔神修煉真諦,淪爲了殺戮吞噬之道,左慈那“師弟”既然是個心思善良的人,真能願意走上那條路?
不過這麼一想,也就知道左慈爲什麼要找那個餘風,又說要殺他了,因爲魔修的功法,興許就是在餘風身上,只是當時他們沒有搜查餘風身上帶着的東西——不論是薛清,還是玉微,都沒有在一般修道者養成的,火併之後搜屍找戰利品的習慣,薛清記得上次打劫別人,還是龍鳳大劫之前,和兩個哥哥一起從祖龍那裡搶了一盞燈……
後來那盞燈就留在了崑崙山吧……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模糊了,薛清將之拋在腦後,繼續分析左慈的謀劃。
他們沒有搜查餘風的屍首,但是左慈並不知道這件事。那餘風被玉微打得真靈不存,左慈尚且不知曉——他若知道,必定要露出震驚之色,畢竟就算是準聖修爲,也沒有那麼容易就將一個人的真靈殺滅,更別提現在人間界的修士們——也就是說,左慈來得的確很晚。
說不定他就以爲,餘風的那些關於魔修的法門,還有修士身上常備的玉簡、法寶等物,都已經被薛清二人拿走,那麼……他邀請二人過來的原因,大約就是爲了那些被搜走的,餘風的“遺物”?只不知道,左慈是想開口索要,還是想直接強搶。烽!火_中!文~網
現在既然左慈已經開口,那首先就是索要了,薛清對此倒是不意外。
畢竟玉微附身楊樹精,看着只是地仙修爲,薛清道行雖人不明瞭,可有個地仙的師兄,本人修行想必也不會太高,兩人能打死餘風,興許只是身上懷有異寶——這也能解釋爲什麼薛清的道行如何都看不清。
在修真者當中,強者向弱者索要東西,幾乎是天經地義一般,左慈還能先擺明理由,博取贊同,然後再開口,已經是通情達理了。
如果薛清當真說沒有,下一步左慈便該要動意強搶了吧……
要是左慈老老實實開口求助,薛清倒是覺得,幫他一回也無妨。就是這個幫忙的法子或許會讓左慈不大滿意,因爲薛清還是覺得,人死了就該入土爲安。他能幫忙的,大致也就是幫左慈想個法子消除他“師弟”身上的業力——至於左慈自己,叫他慢慢修煉化解了吧。
不過,想了這麼多,薛清還不知道左慈的這個“師弟”究竟是誰,竟然能讓他這麼自我奉獻?說到名醫,漢末的名醫還真有幾個……
他正想着,左慈又道:“好教道友得聞,此處漢中城,如今乃是那劉玄德轄制之下。他身邊隨侍之人,有一個名喚諸葛孔明的,他也是道門一脈,原本不該彼此相殘,只是那人卻是霸道之極,分毫容不下我等無門無派散修之人。”
搖了搖頭,左慈續道:“那諸葛孔明,但凡不與他驅使,便不給他人活路。前番我與師弟益州城行醫,他聽聞我師弟醫術高超,妙手回春,便硬要徵我師弟入軍中效力,道友,你也瞧見我師弟這般情狀,怎麼能夠……”
薛清驀地睜大眼睛,他是真吃驚了。左慈是個修道者,這不意外,本來此人史料記載便不多,行事又詭秘莫測。可諸葛孔明?難道左慈想說諸葛亮也是個修道者麼?別說笑了!
《三國演義》裡的確是把諸葛亮刻畫得像是個妖道,但是薛清更相信《三國志》的說法。諸葛亮也不過是個聰明一些的人罷了,哪有什麼法術。
難不成《三國演義》裡說的那些,都不止是後人附會,而是確有其事?
諸葛亮借東風什麼的,難道不是傳說故事,而是真的?難道他是真的能呼風喚雨,原因是他真的學了那些神仙法術?
那傳說中的他的師父水鏡先生不也是個修煉得道的神仙了?
這個世界……被神仙塞滿了嗎?隨便冒出來一個聽過的名字,他就是個神仙?
薛清還在內心抽搐,回過神來,左慈已經說完了他“師弟”的身世坎坷悽苦,諸葛亮如何霸道,仗勢欺人,然後繼續控訴:“……不得已,讓師弟拜見了諸葛孔明。只是那諸葛孔明甫一見我這師弟,便要送他轉世入輪迴。我師弟如何就該殞命?他救人性命,歷來行善,該要加幾歲壽命在那簿子上纔是,可那諸葛匹夫,他仗着法寶得利,端的是不通道理!”
搖了搖頭,左慈嘆道:“左慈好生狼狽!當年洛陽城中,那曹阿瞞也不曾令我這般倉皇避忌。左慈與師弟連忙逃竄,才勉強保得住師弟安好,又躲藏在此。原本想着避過風頭,再作打算,只是前番漢中城瘟疫肆虐,師弟心慈,看不得人得病受苦,又開了這小藥鋪。如今藥鋪名聲日上,怕是再過得幾日,那孔明得知,又要遣人來‘求賢’,唉……”
薛清心中暗道,諸葛亮做的纔是對的,你師弟本來就已經死了,叫他轉世纔是對他好。嘴上卻道:“道友師弟倒是妙手仁心,卻不知他姓甚名誰?”
聽薛清問他師弟名姓,左慈面上露出些得意神情,撫着鬍鬚道:“道友不入凡塵,許是不曾聽過。但在那凡人裡頭,若是去國都長安,或是東京洛陽,一說神醫‘華佗’的名頭,莫有不知的。唉,也是我師弟時運不濟,不然此時仍舊在京都行醫,哪裡用得着躲藏在此!”
薛清卻是瞠目,原來是華佗!
隨即心裡暗笑,怪不得左慈要耍曹操,原來是殺“弟”之仇啊。
不過,要是華佗真是曹操所殺,算一算,華佗死了也有十來年了吧。薛清頓時感嘆,左慈的本事,在人間界也算是難得的了,他拘魂的時間,比先前薛清所推斷得還長。
玉微卻是輕輕哼了一聲,頗有些不贊同的意思。左慈一聽,就面色微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