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杏林

杏林

沒有了玉微的一縷元神支撐,原本的那棵楊樹的軀殼便登時化作了灰土,可憐它本來能修行得道,最終卻落得這樣下場。

薛清揮手以一陣風吹散了那一撮灰粉,卷攜着送出了玉虛宮門,然後纔將青玄重又放了出來。同爲妖修,物傷其類,還是不要讓青玄看到楊樹最後的結局吧。

來崑崙山之前,薛清還並沒有想到,二師兄要從此離開。畢竟那奪舍的法術,五百年之期,還要有幾十年,這楊樹的軀殼纔會崩潰報廢,他原以爲玉微會撐到最後一刻。

不過當踏進玉虛宮的時候,他就明白了,玉微這是孤注一擲,預備以情感人,再借着玉虛宮燈討個好,趁熱打鐵,勸說自己跟他回去。

或許是三十三天外,他的道場出了什麼事?不然薛清卻想不出,爲什麼這位二師兄這麼容易就走了。跟他先前的死纏爛打相比,此時他離去,豈不是顯得有些虎頭蛇尾了?一時間他走得不見蹤影,竟讓薛清也覺得有點意外了。

也懶得推算玉微究竟遭遇了什麼事,或許是道祖催逼他回去,或許是他自家有什麼事,無非如此而已。總之他走了,薛清雖有一絲微妙的遺憾,不過總的來說,還是鬆了口氣。

先前在崑崙山中,因爲並沒有用什麼法術,也走了好幾日功夫,看了些崑崙幻境內外景象,此時薛清是覺得,這崑崙山再如何靈妙,世間少有的靈山,總不是自己的,看過了,也就罷了。而且崑崙弟子都厭惡妖族,雖說玉虛宮能阻隔內外,總不能讓青玄一直在此關着。就算是爲了崑崙山適宜修行,這世間總還有和崑崙山一樣適宜修行的地方。

所以還是走吧……薛清想着,低頭對正好奇地看着四周的青玄道:“今日天色已晚,且在這裡停留,明日一早,咱們還回去雲夢澤如何?”

青玄正兩眼滴溜溜看着一隻半人高的鎏金瓶當中插着的一隻白玉拂塵,聞言擡頭,道:“聽從主人吩咐。我也惦記碧玄閉關尚無人看守,咱們回去相幫也正相宜。”

薛清看了看那隻拂塵,笑了笑,道:“好……你可是喜歡這拂塵?喜歡便自取了吧……二哥他……不會在意。這拂塵雖不是什麼頂好的靈寶,煉化一番,日後也是件拿得出手的法器。我日後再給你尋一件防身的東西,就算遇着比你修行高出一層的,也有一戰之力。”

想了想,他又嘆道:“不過,如今世間平和許多,沒有了那麼些爭鬥……太平倒是好,只是……太平了,人也懶散,修行也沒有那麼用心。”

青玄忙道:“主人放心,我定然好生修行,不辜負主人教導。我……我原是貓族遺脈,和旁的小妖怪並不相同……”

薛清笑了笑,一股風將他捲起,重又抱在了懷中,道:“我明白你是極用心的,只不過說說罷了。走,咱們去後殿瞧瞧,這麼些年了,那棵仙杏華蓋亭亭,我卻沒再看過一眼。”

第二日清晨,霞光自東而西,灑滿大半天幕。一道白虹當中貫徹,這便是日行之道,只有在地仙界才能看得分明。

薛清駕雲而起,最後回望了玉虛宮金鑾屋瓦,微不可聞地輕嘆一聲,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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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崑崙向東南,瞬息千里,隨心意動,片刻間就能回到雲夢澤。只是此時薛清立在雲端之上,忽然有些意興闌珊。

當初說要去見沈暄,其實只是藉口。固然有幾分惦記沈暄,卻不至於要時時刻刻都眼瞧着沈暄才能放心的地步。再怎麼說,沈暄也有準聖之能,並不用擔心他。

從離開長白山的這幾日間,經歷的事情倒是比他之前幾百年經歷得都更多——好吧,先前一直在閉關,也沒有遇到什麼事。只是逃避玉微而出門的這幾日,又是孫猴子又是魔修又是活死人又是心魔,到現在忽然什麼事都沒有了,就覺得,似乎平淡了些。

忽然能夠理解,當初上清爲什麼總喜歡滿山跑着玩。總是閉關修煉,的確挺沒意思的,當然,前提條件是,就算不修煉,也不會有什麼危機。

嘆了口氣,薛清收回了帶着孩子氣的念頭,然後他才忽然發現,好像剛纔走錯了方向。

以他的速度,現在應該已經能夠看到那泱泱一片的雲夢澤,但是現在出現在眼前的,卻只有綿延起伏的山坡丘陵。

再向前眺望,遠處目之所及就是一片汪洋,到了南海了。看來是真的走錯路了,之前不該一邊走神一邊駕雲,固然不會從雲頭跌下來,可到了不知名的地方,也是一樁麻煩。

想了想,都說隨遇而安,既然來了這裡,也算是有幾分緣法,不如就瞧瞧這究竟是什麼地方。薛清乾脆隱起身形,在山頭上降下雲朵。

半山上有一座老嬤廟,裡頭立着一尊造像,拜的是太上老君記名弟子碧霞元君化身。後頭牆上懸着三清畫像,薛清瞧得笑了一聲——在人間界,怎麼也是三清一體麼?不管是誰家道場,只要是三清門下,便同拜三清,凡人似乎是不知三清道統其實涇渭分明。

笑過之後又微微嘆息,薛清繞過了那老嬤廟,就瞧見山腳下一片粉色雲霞一般的花樹林木,隨風一動,一股甜香迎面而來。

也是杏樹麼?今早才瞧了後殿仙杏花開,薛清嗅聞着這味道,真是十分熟悉。

將青玄送回蓮子之中,薛清沿着山道緩步而下,兩側便是行行杏樹,只是纔打了花苞,尚未綻開。坡麓上點點芬芳,都是杏花香氣。

那杏樹林是按着一種陣法種植,薛清走進林中,瞧了片刻,纔看出這似乎是早古以前便已經失傳的一種陣法。可惜這些杏樹高矮參差,這陣法也並不完全,便只有一點惑人視線的功用,若是心神堅定,或者是走熟了路徑,就連那點迷惑也不會有。

似乎,還是爲了阻擋山上野獸進入林中?這杏林是有人專門種植的,這點是肯定的了,那這人是有意將杏林種成陣法的模樣,以此來……阻擋野獸侵害,保證收成?

想也不可能吧……薛清擡手摺了一支粉白杏花,捏在指間把玩,回憶着曾經在哪裡看見過與這陣法類似的陣圖。種植這些杏樹的人,他又是如何學會這麼古老的陣法?

難道說,人間界還有上古時候的修士,在這裡隱居?那這人又是誰?

繞過了杏林,眼前豁然開朗,一座青瓦白牆的小院落立在眼前,緊貼着院牆生着一棵高大桑樹,那桑樹略略歪斜,卻是枝繁葉茂,遮蔽了大半個院落。

淨雅屋舍,桑竹依依,襯着滿眼粉白杏林,真是個好居所。薛清心神微動,只覺得此間之人似乎和他有些關聯,看來也該是個認識的人。

回憶了一遍記憶中曾經的故交,還真沒想到究竟會是誰。不過,這麼說來,今天走錯了路,其實也是緣法使然?薛清想着,心裡添了一股輕快的感覺,繞到了那莊院前頭。

兩扇清漆木門,上頭兩個閃亮亮的黃銅門環,咬合着上端的並不是虎頭,而是兩隻饕餮——果然不是一般人家麼?薛清擡手,執起銅環,輕輕一撞,便有“叮”地一聲,遠遠傳進院中,片刻後便有一道童聲嚷道:“來啦!”

“吱呀”一聲,居左的那扇門被推了開來,一個垂髫小童探出頭,上下看了薛清幾眼,道:“是這位客官敲門麼?我家師父出門問診去了,不在家中,客官請先進來吧。”

原來是這是某個郎中的醫館麼?薛清點了點頭,跟着那小童走進門中。

進門一條青磚小徑通向中堂,那小童請薛清在堂中坐了,便道了聲“失陪”,又走出了門,朝後院而去。薛清瞥了一眼,知道他是回去翻晾草藥,也並不覺得這小童失禮,只閉目坐在堂中,靜待此間主人回還。

若是掐算一番,自然能明悟究竟是誰教他心有所感,不過這就沒什麼驚喜了——或者,就算是驚嚇也不錯。薛清不知不覺合着功法吐納起來,然後才發覺,這座小山包雖不高大,又是籍籍無名,卻也靈氣頗豐。細細一瞧,地下還有條靈脈通過。

也是,如果是舊識,必然要居於利於修行的地方,窮山惡水,除卻那些發大宏願的西方教苦修頭陀,不會有誰願意久居吧。

不知過了多久,薛清聽見一陣洋洋的歌聲遠遠傳來,唱的是一支陳思王的《對酒行》,曲調漫長,頗有幾分灑脫之意。

片刻那歌聲近了,薛清緩緩張開眼睛,一個人正踏進門中。那人一身藍布長衣,頭頂綸巾,一派翩翩然模樣,可懷中卻抱着一個嬰孩,本是風流倜儻,頓時變成了孩兒他爹。

這樣不倫不類的,薛清瞧得一笑,隨即卻真有幾分驚訝了——這兩個人,不論是這嬰孩還是這男子,竟然都是他認識的。

自那男子進門,薛清便聽見了叮鈴叮鈴的鈴聲。那男子先揚聲吆喝那小童進來,把那個嬰孩抱過去,然後才朝薛清笑道:“這位客官久等了——咦,哪裡來的鈴鐺響聲?這杏林原先可是聽不到山腰上老嬤廟的風吹鈴鐺。”

他說話是南方口音,清爽中帶着幾分柔和,聲音隱隱含着一種動人心絃的力量。薛清也朝他微微一笑,道:“或許就是吧……往常聽不到,不過今日被風吹來了那鈴鐺的聲響。”

那男子笑了笑,轉言道:“這位客官倒不是熟識之人,親至我這醫館,原本我還頗爲自負,以爲是遠道而來,求醫問藥,如今瞧客官並不似是求藥而來,倒像是遊山玩水,偶然而至——客官,我這十里杏林,景色如何?”

薛清看着那男子頗爲自得的模樣,心中微微一嘆,笑道:“宛若雲霞,非此間不能得此景——也難得這位先生用心。”

那男子朗聲長笑,道:“相逢即是有緣,來來,今日且在舍下歇腳,我命童兒備下時令春筍,合着美酒,以饗遠方之客。”

說罷,他徑自出門去,大聲喚着童兒名字。方纔那小童又從後頭轉過來,薛清細瞧那小童腰間絲絛,顏色與先前不同,便暗暗留心。

片刻又有一個相貌一模一樣的少年自後院走來,原來這是一對雙生子,卻被這男子收留在這裡——他倒是不畏懼人言,或是,名聲已著,就不怕閒言碎語?

(碧注:古代很長一段時間認爲雙生子不吉利,其實是一個人的魂魄被劈成了兩半,所以在一些地方會把雙生子其中的一個丟棄掉,或者直接弄死,甚至把兩個孩子都殺死)

那男子先吩咐了那先來的小童幾句話,又對那後來的小童道:“方纔那孩子,可曾安生睡下了?小心照料着,那孩子還尚未及滿月。”

後來的那小童應了一聲,道:“先生又從哪裡撿來的這個孩子?可憐這般小的年紀,又不是帶着什麼病症,長得端正,怎麼就被丟棄了?”

男子道:“誰知是爲了什麼?我只管撿回來,不管人爲什麼丟了他。你去煮粥喂他,日後這就是你們的師弟啦。”

小童又應了一聲“是”,問道:“師弟可有了名字?”

男子想了想,道:“這孩子也照舊跟着我的姓氏吧,也和你們兄弟一般姓董。至於名字麼……我也不信那些愚論,現在就給他起了名又能妨礙什麼不成?只是還要有個小名纔好,自小就喚他大名,未免也和你兩個一般,少年老成,端地無趣。”

說着,他在屋中踱了幾步,沉吟道:“就如此——今日是山腰上老嬤廟奉聖之日,這孩子便單名一個‘奉’字。爲日後平安,小名喚作阿平——客官以爲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偶終於登上來了……TAT

晉江這兩天抽得好銷魂……

PS:最近沉迷於無限同人,大魔王太萌了嗷嗷……

再PS:教授的統治慘無人道啊……求愛撫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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