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聞,衆將士面面相覷,說不清震驚還是擔心,惶惶而望。
沐無極尋聲望去,對面半山腰的一處突崖上熟悉的身影正切切注視自己,雖遠,但他可以想象那人眼底的既信任又恐慌的複雜情緒。
夠在意才願相信他,夠在乎才難以剋制恐慌的念頭。
沐無極緊了緊劍,忽然向着那方朝天一舉,大喝一聲:“沐無極,應戰!”
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他當然應戰,不只是向世人知道沐家還有一個沐無極,更爲了讓她真切的相信他是可以依附,是可以躲在他身後的。
三寸長劍橫指,“戰野拓,是否敢應戰?”
戰野拓目光幽深,側首看向那處突崖,再回首沐無極眼底的火焰,好像悟出點什麼。
信任!
在通往大汗之位的路途中,多少明槍暗箭,腥風血雨,多少次昏去差點醒不來,他身邊也有這麼一位人,從不懷疑的信任他,支持他,不離不棄。
戰野拓突然駕馬沿着山坡就這麼衝下來,雪水飛濺,寒氣鋪面,停在沐無極一丈遠前。
“我與你一戰,若是我贏,請放過戰野月。”戰野拓低沉道。
“戰野月?”沐無極這纔想起他還有個妹妹。
“她手裡圖爾貴胄的鮮血多過東辰百姓,她是無辜的,請放她一條生路。”戰野拓頓了頓,道,“而且,她自從喜歡……上你,更沒有傷害過任何一個東辰子民。”
王虎駕馬上前,附在他耳邊,絮絮叨叨,沐無極聽得面色白紅交加,色彩變化反覆,最後定格在慘白上,眸光赤紅。
“她殺了李奇!”
“不,是我殺的,李奇也不過一個見色起意宵小之輩。”
“那就拿你償命!”
劍光如電,飄雪一分,日光初生,月色乍起,那光芒轉眼便到了戰野拓眼眸。
沐小狸心口一熱,九陽神劍第七層,嘯聲如鶴!
鶴唳清音,其音清越,若鳳翔舞,自九天而降,星光穿越,正氣浩然。
戰野拓也未料及沐無極武功大進如此,懸空躍起,半空中身姿流光一轉,借旋轉之力不留餘地的揮臂一掄。
鏗!
劍光停在他眉睫前,寒氣逼人。
劇烈的罡風氣流中戰野拓的長髮和衣袖一同飛起,黑光閃耀成一股潑墨。
倏忽,無極身影一閃,失蹤無跡。
戰野拓屏息注視,落地,剎那,一道燦亮白線如閃電般,筆直飛速的突然憑空升起,濃厚的雪色立即宛如被利刃劃開,頓成兩半,裂成整齊的天地之帛。
長槍驀然一掄,山風橫卷如鐵板,彷彿要打碎這鐵壁重圍,橫掃方圓數丈!
卻見白光如銀龍,尖嘯着閃開,轉眼間沒入雪色之中不見。
戰野拓握槍,銳利眸光冷凝空氣,忽而眸光一定,雙手緊着長槍,交握出黑光愈演愈烈。
槍尖觸地,猛然一圈。
立時,雪水飛騰,地下泥石被大片捲起,瞬間被強大氣流絞成細末,紛紛揚揚如下了一場灰色暴雨。
頓時“鏗鏗”連響!
暴雨之中,一道凌厲白光乍隱乍現,忽東忽西,忽上忽下,那是絲毫不遜色於戰野拓的速度。
兩器相撞,火花如星,綻又開,絢亮衆眼,高懸諸心,緊繃多弦。
一黑一玄迅速旋成一股颶風,山石巨樹,草間崖縫,統統被巨力掀開,連根拔起。
颶風遊移,血色深重,銀色光輝亦越發璀璨,宛如日光下粼粼水波,逼人眼目。
突崖峭壁之上。
“若非此戰,我真不知他的武功竟也到達如此境界。”軒轅澈眉宇忽然顫了顫,側首看着她近乎鑲進他肉裡指甲,想着,該修一修了。
“被青衣調教兩日,就已突破第七層,果真是被我師傅看上的男人。”沐小狸嘖嘖讚歎。
“這話切莫再說,小心我師傅惱恨,讓他徒弟教訓青衣的徒弟。”
沐小狸滿心都是地下的戰況,沒深思,脫口而出:“你敢?”
軒轅澈笑了:“當然不敢,他徒弟會義正言辭的拒絕,畢竟大舅子是用來討好的。”
血色加重,沐小狸更沒提防之心,隨口到:“那是必須的。”
於是,軒轅澈笑得更滿意了,拉了拉她的手,放在手心捂着:“不過這樣可能會惱怒他老人家折磨我,到時候你可得讓大舅子幫襯着我點。”
“放心放心,我哥纔不會……不對呀,你還需要我哥哥幫襯?我看那老頭子論心機手段都不夠你玩的呀。”
“但他畢竟是師傅,我總不好過於大逆不道。”
“這倒也是!”
“所以你也要向煙雲劍客求求情,總不能只顧大舅子不顧我,是吧!”
“嗯,放心,我會……”反應遲鈍的人突然察覺到他說了什麼,驀的一喝,“什麼大舅子,誰是你大舅子?”
“他,沐無極,你認同的。”楚王殿下笑吟吟。
沐小狸噌的一跳:“誰認同了,誰承認了,我哥纔不是你什麼大舅子!”
“哦”軒轅澈點點頭,“小舅子也是成的。”
“你……”
“你看,打完了!”
沐小狸嗖的轉頭,哪還有心思跟楚王殿下辨嘴。
颶風暴雨炸裂,濃煙白霧中炸飛出兩人,凌亂落地各自倒退三步,單膝跪地,舉劍執地。
“噗……”一口血同時從嘴角溢出,滴在雪地,暈開一朵魅色妖嬈的花。
沐無極和戰野拓,彷彿被人定住,以同樣擡頭對望的姿勢,無聲而恆定的立於場中。
衆人一開始摸不着頭腦,隨即便明白,兩人在比拼內力。
高手之爭,差之毫釐,尤以這樣的關鍵之時,一時間,連呼吸都靜謐許多。
時間在慢慢流逝。
大雪越下越大,沒過腳踝,小腿,膝蓋,胸口。
戰野拓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沐無極的臉色卻漸漸泛紅,如女子在白淨之上遺落了胭脂,灼灼豔麗。
當雪層覆蓋肩胛……
忽然氣波一震,白雪崩裂,血光乍起!
所有人瞳孔疾縮,屏住呼吸。
“哥……”
靜寂如死地的山谷驟響女子的聲嘶力竭,一抹跨越長天的身影,彷從自雲裹霧繞的天外飛身而來。
撲通一聲,戰野拓的身影晃了晃,長槍墜地,人亦砰然倒地。
山的四周響起了死士的異動,戰野拓緩緩地擡起一隻手,不允許他們輕舉妄動,這樣的結果,在他的意料之外,卻也輸得心服。
戰野拓渾身是血,王者之風猶在。潰敗的眸子裡盡是一片慘灰,擡頭望向天際,僵鷹仍在徘徊,嘯聲沖天,似也在悲鳴他將來到的結局。
忽然,他發出暢快笑聲,從所未有的淋漓盡致,儘管他每笑一下,身上的血就會噴得更洶涌,嘴裡也不斷地吐出鮮血。
“哥……”
一道撕心裂肺的尖叫聲劃破耳際,一道紫色身影從高處掠來,在幾處山岩下借了幾處力落腳,身姿略顯遲緩,完全沒有昔日的輕盈飄逸。
那昔日威風凜凜刁蠻任性又肆意妄爲的公主,此刻卻是一幅狼狽的模樣。面色蒼白,頭髮凌亂的黏在臉上,眼裡是深深的絕望和悲愴。
“哥!”戰野月發瘋一般撲到戰野拓身邊,臉上溼漉漉一片,早已分不清汗水還是淚水,眼神無神又痛徹心扉“哥,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麼辦,你絕對不能死,你死了我和孩子該怎麼辦?”
孩子?
沐無極的眼神落在她稍顯臃腫的肚上,竟是身懷六甲!
“小月,你要好好……活下去,孩子……孩子就交給……你……”
“不,哥,你說好要帶着我和孩子離開這裡,去一處沒有人認識打擾的地方生活,你不能騙我,你怎麼可以騙我!”
“小月,對不起,哥好像……好像騙過你好多事,說要幫你報仇,說要給你一世安穩,說要……可是,好像一件都沒有做到。”
“不關你的事,那些人我已經親自解決,是我自己不要安穩潛入沐家軍,我求你,我只求你不要丟下我,哥,我們一起去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只有我們和孩子,好不好?”
“噗……”戰野拓話未出口血先噴,濺到戰野月半個臉頰、脖頸一片慘紅。
“哥……”戰野月瘋了,眼眶赤紅皸裂,茫然無措的去堵戰野拓的嘴,可血就是不間斷的從指縫裡冒出,一股又一股,燙得她心魂戰慄,“哥,你不能死,你這個騙子,你敢騙我就是追到陰曹地府也不會放過你的,求求你活着,好不好,我求你了哥,我這輩子只求你這麼一件事……”
戰野拓的眸光漸漸失神,沒了焦點,依舊努力睜着望着瘋癲的戰野月,畫面似乎回到八年前的那個冬天,年幼無權無力的他,只能眼睜睜躲在牀板下看着月兒被家族長輩侮辱,而妹妹怕他會忍不住衝出來竟是全程一聲未哼。
那個瘋狂地場景,小月下身通紅的血成爲了他這八年來無數次午夜時分的噩夢。
這是他從小嬌寵的妹妹呀,雖然他一直知道,這個妹妹是父親爲安撫剛生產完的母親,怕她知曉生出來的是死胎承受不住打擊而從外抱回的嬰兒。
他這輩子短短的二十餘年,經歷了人生的最悲慘與最尊貴,他殺人如麻,手段毒辣,可他最虧欠,且僅虧欠的,就是這個妹妹,因爲他,她的人生得毀得徹徹底底。
“小月。”戰野拓眼皮漸漸耷拉,氣息微弱得風一吹就散,“下輩子,別再遇見我。”
戰野月赫然怔住,一瞬不瞬的盯着眼皮合上再無生氣的人,臉色蒼白得可怕,然後緊緊抱住他的頭,不住地親吻他冰冷的臉頰,嘴脣,眼睛魔怔了一般顫抖着:“哥哥,醒來,醒來好不好,我聽話,再也不去沐營了,再也不喜歡沐無極了,再也不擅自去幫你殺人了,你娶我吧,哥,你娶我好不好,我只做你的新娘,你醒來好不好,求求你,孩子也需要父親,我脾氣這麼差,教不好他的,我會打他會罵他會不要他的,哥,求求你,醒來好不好……”
山谷裡悲愴的呢喃輕淺,讓風都緩慢了步伐,帶着極遠處充滿鹹淡的海水味徐徐飄來,擦着樹木,和着大雪,淺淺彈奏着一曲生死別離曲。
縱是沐家軍,也不忍的別過頭。
撇開敵對身份,戰野拓,確是一位值得敬佩的對手。
“啊……”
戰野月忽然仰頭撕心一叫,猝然倒地。
此時,大雪正濃。
……
東辰三百三十四年正月二十,鷹衛軍重出江湖,圍困圖爾軍,但雙方未動一兵一卒,而是沐無極戰挑戰野拓,最後以戰野拓之死乾淨利落的徹底結束兩國之爭,同時,戰野拓之死也意味着圖爾族一部落的終結。
正月二十五,東辰國使者與北涼國使者於濰城會面,商量圖爾族土地歸屬問題。
二月初一,經過多日的協商,最後商定,雅瑪山以東歸東辰以西歸北涼,因以東之地佔圖爾一族的三分之二土地,遂,東辰賠付萬兩黃金,百匹駿馬,糧食千斤。
二月初五,歸屬東辰的圖爾土地任名爲布朗城,歸屬北涼的任名爲炎朗城。
二月初八,東辰帝下旨冊封沐頂天爲鎮國大將軍,官拜正一品,沐無極爲輔國大將軍,官拜正二品,又念金凰郡主救父有功,將布朗城賜予金凰郡主。一時間,沐將軍府風頭無二。
二月十一,東辰帝再下旨,爲安撫前圖爾子民,望金凰郡主善待前圖爾公主戰野月,且命沐無極率兵駐守布朗城,在金凰郡主嫁人之前代爲管理。而沐頂天,念其護國有功,年歲已長,命其入朝輔君,即日回京。
二月十四,沐頂天率半數沐家軍歸京,沐無極率半數沐家軍進入布朗城,令濰城由朝廷調撥五萬精兵駐守,其率領爲烈王軒轅昭。
微有朝政常識的人都能看出此番調度,明則賞賜沐將軍府,可實則分化沐家軍之勢,布朗城歸於金凰郡主封地,以圖爾百姓對沐家軍的忌憚,有沐無極駐守最能安定一城,但也怕其成爲他手上的利刃,遂,將其父調往朝堂,以此制約沐無極。
自古君王多疑心,最怕的就是功高蓋主,以沐家軍在邊境的積威,再任他們駐守幾年,怕是濰城從此改姓沐。
二月十六,沐無極和沐小狸送走了沐頂天,以及應招回京的軒轅澈以及鷹衛軍。
接下來,就布朗城的改造問題了。
新城入主,要忙的事情很多,首當其衝的就是建造新郡主府。
幾位建築師幾天幾夜設計的辛苦傑作最後被金凰郡主一句以前的巫行殿就很好給抹平。雖然驚恐金凰郡主爲何鍾愛如此陰森詭譎的舊址的人很多,但想到金凰郡主特立獨行的風格,稍斟酌後也就接受了,然後數百人馬不停蹄的改造巫行殿。
金凰郡主其名貴氣奢望,於是沐小狸對郡主府的要求也是希望能精緻高貴,可惜口袋裡的銀子不多。
某個風清雲潔的日子,沐小狸登上屋檐,指着自己的前無古人的奢華宏偉設計稿,仰天長扼,缺錢啊!
然後,第三日開始,便陸陸續續有人將各種珍奇異寶獻上,幾位皇子則以安慰郡主之名,大咧咧的送上白銀數千兩,瓷器古董若干。
沐小狸早就清理出一間倉庫,自己坐在倉庫門口,一邊笑吟吟點數一邊寒暄着怎麼好意思怎麼好意思然後惆悵的自言自語唸叨,哎呀,還差點那個那個這個這個的。
搬運工額頭齊齊抽搐……
這個城主,忒……不要臉了點!
二月十七日午時,沐小狸在稍作修改後的巫行殿設宴款待獨孤燁雲逸風等人。
她斟了一杯茶,茶水清冽倒映她眉眼正色感激滿溢。
“僅以此杯感謝各位的出現。”雖然各有盤算。
“哼!”傲嬌的雲爺還未從那次的決裂事件裡走出,滿臉寫着“你不道歉我就死磕,快道歉快道歉”。
傷勢癒合的汝焉晴極其鄙視的咦了一聲,在他看過來之前趕緊轉頭跟南宮峰打鬧。
神醫,還是少得罪一分的好,特別是小眼睛小鼻子小心眼的神醫。
這段時間忙東忙西,確是忘記了雲逸風,而他這段時間爲他們所中之蠱不眠不休的研讀醫術,她並非一無所知,這份感激她一直放在心裡。
“雲逸風,這次,是我激進了,我道歉!”
沐小狸給他倒了一杯酒,看她如此正式的道歉,雲逸風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矯情了,他是生氣的,被那樣隨手就丟棄。可他看到沐小狸服軟的模樣,竟忍不住心疼。
略不自在的接過雪瓷小酒盞,指尖微微擦過沐小狸的手指,細膩光潔如絲緞般的觸感,讓他忙不迭縮手,微微紅了臉。
“知道錯了就好,爺也不是小氣的人。”雲逸風氣弱的用鼻子哼哼,“還有,若真有歉意,以後離楚王遠點,他竟然用假聖旨騙婚,絕非佳偶,知道嗎?”
“雲谷主,楚王那也不過是權宜之計,糊弄戰野拓而已,達不到騙婚的程度。”沐無極忍不住搭腔。
“那也不成,婚姻大事,豈可兒戲!”
“嗯,所以說我家太子是最好的選擇。”左輝笑吟吟道。
“屁,關你太子什麼事!”雲逸風雙眼噴火,他擠兌開軒轅澈,敢情給他太子開路呢?“當爺是死人呢,狸兒是我媳婦。”
“雲谷主也說了,婚姻大事豈可兒戲,自然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南月已經向東辰帝去函請姻,比雲谷主以嘴說可正式多了。”
“你……哼,主要還是看狸兒的態度,狸兒不願意嫁,你敢強娶?”
“郡主也未曾說不嫁啊,現在天下人皆知我太子爲救郡主獨闖圖爾身受重傷,此情不可謂不重。且,郡主的夫婿,天下人皆知不是我家太子就是楚王殿下,跟雲谷主好像……無關。”
“誰說無關,她是爺第一眼就相中的。”
“單方面相中有用的話,雲谷主可是被無數個少女相中過了。”
“你……”雲逸風暴跳,“你家太子是個啞巴吧,什麼都要你說。”
頓時,涼亭內溫度驟降,靠近獨孤燁的南宮峰噌一下跳開,摩挲着手臂,卻敢怒不敢言。
尼瑪,打不過,真糟心。
扒着汝焉晴不屑道:“都不知道這女人什麼好的,都搶着要,換做是我,給我我都不要。”
“喲,有志氣有眼光!”汝焉晴笑嘻嘻的拍他肩膀,忽而一哼,“是你要不起吧!”
被揭穿,南宮峰巴巴的躲到一角畫圈圈,還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
雲逸風和左輝的口角還在繼續,一個面紅耳赤,一個笑如春風。
獨孤燁悶不哼聲的獨飲,自成一方圓的沉思,眉宇時而緊鎖。這種狀態,從他當日去往巫行殿援救沐小狸中途離開再回來之後就開始,似是遇到複雜的麻煩,可作爲一個悶葫蘆,誰有本事撬開他嘴巴,且,誰有勇氣去撬。
南宮峰畫了一會圈後,又巴巴的湊到痊癒的步驚天身邊,再次實施他的引誘計劃。
步驚天則偶爾給其一個眼神,更多的時候注意力皆在沐小狸身上,一旦發現她蠱毒還是發作,就得丟回寒冰室。
這也是沐小狸選擇巫行殿爲郡主府的原因。
沐無極邊給沐小狸佈菜邊注意雲逸風和左輝的口角進展,時不時插入一句話,或爲解釋,或爲澆油。
沐小狸和汝焉晴也在竊竊私語,私語的內容是傾城之蠱。
作爲蠱術修行者,對傾城之蠱自是聽說過,不過她的確是沒有解蠱之法,但有交代一些注意事項。
除了第一次蠱蟲發作來勢洶洶難以剋制,之後的會稍許溫和點,一是不能接觸催情之物,二是兩人儘量少接觸,長處低溫狀態,蠱蟲發作的頻率會有所減少等等。
最後還強調他們是親兄妹,切不可有*之事,否則……
沐小狸靜聽她的碎碎念,突然打斷:“你不是心心念唸的要嫁軒轅澈?今日怎麼半個字都沒提起他。”
汝焉晴臉色一頓又一白再一紅,忽地大喝:“我好心教你這些,你轉移什麼話題,不想解蠱了是吧,你……”
沐小狸被喝得莫名其妙,怎麼就發飆了?
“太女,小狸身體尚未痊癒,還請見諒。”妹控沐無極臉色不佳。
汝焉晴癟癟嘴,就收斂了。
沐小狸的眼睛突然閃了閃,好像……貌似……悟出了點什麼。
這沐小狸這麼一看,汝焉晴心底一慌,猛的就站起來,指着沐無極道:“你就寵着慣着你妹妹吧,看你以後娶妻生子了還有多少精力去護着她。”
“在小狸沒嫁人之前,我是不會娶妻的。”
“你……你就這麼寵她?”
“我寵自己的妹妹,有問題?”
“你……你……你混蛋!”汝焉晴暴跳離席。
“……”沐無極呆呆不知該作何反應,喃喃道,“怎……怎麼就混蛋了?”
南宮峰拍拍他的肩膀:“她間歇性神經病,我早就習慣了。”
“你罵誰神經病呢,找死呢!”
“我操,怎麼又回來了!”
“別跑,看我不抽死你!”
“啪……”
“砰……”
好不容易整好的花園變得一片烏七八糟。
沐小狸趕緊命人記下被毀花草的價值,把賬單拿給他們的隨身侍衛。
郡主府外,不知誰家有女輕拂琵琶,拂落十里長亭繁密的雪花,如心上被誰的纖指撥了弦,長調如水流,共鳴聲聲。
此時,歲月靜好。
一番打鬧下來,酒席從中午一直延續到晚上。
除卻沐小狸和沐無極不可沾酒之人,全部大醉淋漓。
夜靜,方散。
沐小狸扛着汝焉晴一路顛顛撞撞的走,醉酒的女人很難搞,醉酒的女漢子就更難搞了。
走一路,汝焉晴罵了一路,絮絮叨叨,也不知道罵什麼,含糊的詞裡只能辨析“混蛋”“你的運氣”“滾”等詞。
沐小狸很好脾氣的哄了一路,只是一進房門,“砰”一下,毫不憐香惜玉的將她丟到牀上,藉着蠟燭看清她的醉意,冷不丁開口:“汝焉晴,你不管你喜歡誰算計誰,但我警告你,敢打我哥的主意,我就不怕攪得你西鳳國國無寧日。”
汝焉晴睜開朦朧的雙眼,眨巴眨巴兩下,呵呵一下,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打你哥的主意?那個眼底只有妹妹的木頭?當我瞎啊!”
“你又敢保證你沒有瞎的時候?”
汝焉晴舔舔嘴皮,小狗般的眼神滴溜溜的呈懵懂之色,打了個很重的酒嗝,噴得沐小狸黑了臉。
“傷好了就趕緊回西鳳,我哥不可能成爲你三千後宮之一,就是皇夫也不行。”沐小狸聲音冷肅,“他不可能依附於女人之後。”
房門被關上,汝焉晴緩緩睜開眼,霧氣朦朧,神色莫辨,沒有焦點的盯着燭光,突然,輕笑一聲,猛的拉起被子矇住腦袋,罵道:“沐小狸,你忒麼有妄想症!”
透過厚厚的被子傳出的聲音,悶悶的,澀澀的,還有股子鹹淡的味道。
月冷冷懸在浮雲頂端,光芒如流水迢遞。
“呼。”
冷光裡一道黑影如被彈簧射出的石子,迸進一座飛檐畫角的小樓。
黑影在檐下稍一蕩,就蕩入裝飾奢華的房內。
輕,快,安靜。
黑影飄入珠簾,穿入內室,黑色面罩下露出一雙明光璀璨的眸子。
“等你已久!”
黑暗中立時傳來一聲低喝。
黑影一怔,發覺室中之人語氣冷靜清醒,毫無夜半被驚醒的人所應有的睏意。
已無退路,黑影眼底掠過一絲厲光,衣袖一抖,一柄黑得毫無光澤的匕首無聲無息從袖底滑出,一閃間便到了牀上那人的心口。
只見牀上那人衣袖一拂,明明只是柔軟的寢衣,一拂間卻硬如鋼板,鏗然一聲,匕首撞上衣袖竟然一滑,直直滑向牀沿。
黑衣人應變也是超卓,匕首滑脫,立時一個倒翻,呼的一聲大鵬般從那人頭頂翻了過去,落到牀的另一邊,落地頭也不回便是反手一刀,直戳對方後心。
牀上之人突然平平自牀上飄起,如一匹雪白的軟緞般詭異的疊了幾疊,便躲過了那狠厲的一刀,隨即一道雪亮的劍光自牀頭烈日般升起,剎那間室內輝光大盛,將黑衣人身形映得纖毫畢現……戰野月!
沐浴在劍光中的戰野月亦是大驚,牀上的人竟然是雲逸風!
當即直奔窗戶,身後一聲冷笑卻帶着凌厲的殺氣突然響起,“還想逃?”
聲音在側劍氣在後,劍光剎那間成一直線,如一道割裂空氣的閃電,直追踏飛的戰野月後心。
劍勢之速,再直線疾奔一定會被穿在劍上,無奈之下戰野月霍然後仰後腦貼地,劍尖擦着她的鼻尖飛過。
雲逸風揮手一招,劍光倒轉,劍柄撞在戰野月肩上,將她撞倒在地。
坐在陰暗之中的沐小狸就勢一腳踩在她的手上,“咔嚓”一聲,手指俱斷。
戰野月疼的冷汗盡流,匍匐在地,卻是沒有哼一聲,僅以完好的那隻手抱住肚子。
“你設計騙我!”
“我設計你,也要你敢出手才行啊!”
“卑鄙!”戰野月目光淬毒般瞪向沐小狸,“你怎麼知道我會出手?”
“戰野月,十歲開始雙手染盡鮮血,枷項、宮刑、刖刑、割鼻、腰斬、梳洗無一不熟練,以你的心性,戰野拓之仇怎麼可能隱忍得住!”沐小狸幽幽站起,“本來打算給你一次機會,卻是你自己不珍惜,這樣的人,我豈敢留!”
“你要殺我?”戰野月一字一頓,“東辰帝命你好生供養我,你敢殺我?”
“軒轅玄夜的旨意你以爲我奉若神明?”沐小狸嗤笑一聲,“前圖爾公主意圖行刺布朗城城主,被聖醫谷谷主雲逸風當場擊斃,你覺得,軒轅玄夜會爲了你治他的罪?”
雲逸風將自己裹在被子裡汲取沐小狸的體香,低笑一聲:“我還未聽說過有哪一國之主敢對我有殺意的。”
白袖一揮,牀上掠來一陣風,屋內燈火全部點亮,燦白的強光照在沐小狸神色肅殺的臉上,戰野月心底猛的升起一陣不好的預感。
“哐當。”
兩個藥瓶丟在地上,咕嚕嚕滾到戰野月腳邊。
“你和您肚子裡的孩子只能留一個!”
“你……”戰野月臉色煞白,心底深處散發的恐懼令她不自主的顫抖起來,卻拼命強自鎮定的對峙,“沐小狸,你敢傷我和孩子,就不怕圖爾百姓聯合攻擊你?”
“怕?”沐小狸嗤笑,“圖爾族屠殺多少東辰子民,我被你們俘虜時他們又是怎麼對我的,我正愁報復找不到藉口。”
戰野月直覺不相信這句話,她是新任城主,怎可能不顧及名聲,但……視線不自覺的投向牀上正沉浸在沐小狸紅賬裡的某人。雲逸風察覺到,給予了一個肯定的眼神,且絲毫沒有嫌棄不喜之意。
敢傷害他聖醫谷谷主夫人的人,他未親自出手已算底線,若狸兒想復仇,他不介意獻上幾斤藥粉。
醫者父母心?
哈,雲逸風表示,爺讀書少,不知道。
“白色這瓶喝下肚子裡的孩子即刻化爲血水,另外一瓶喝下,孩子出生之時便是你魂歸之日,選吧!”
戰野月渾身顫抖着看着地上的藥瓶,雙眸赤紅:“你居然連未成形的孩子也不放過!”
“他是戰野拓的血種,有你在,他就是我哥的威脅。”
那雙血紅的眼睛倒映着沐小狸裡冷漠,淚,一一滴滴落下,聲音是徹骨的恨:“我若死,那孩子呢?”
被風吹得妖嬈舞蹈的燭火照在她猙獰的變容,帶着一些扭曲的陰森之氣,鬼魅得嚇人。
沐小狸卻是雙眼一瞬不瞬,舉起三根手指,肅穆道:“我沐小狸可以起誓,只要他不復仇,盡我所能,護他一世周全。”
戰野月的手撫在肚子上,一圈又一圈,森寒的氣息壓抑得燭火都被擠得纖細。
良久,她撿起白色藥瓶:“你若食言,我戰野月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拔開瓶塞,戰野月一仰而盡。
沐小狸自是料到了她的選擇,看着戰野拓還未隆起的肚子,心底隱隱有股悲涼感,卻未待她細想,遠處驟的響起打鬥聲。
方位,沐無極的別院。
“我恨你選擇殺了你,但有些人恨你,怕是會不惜毀掉你在意的東西。”戰野月笑得有些癲狂。
沐小狸眉宇一擰:“封了她的穴位,捆起來!”
雲逸風滾出被子,就只看見房門晃盪的模樣,盪漾的表情不由耷拉下來,憤憤的點了戰野月的穴。
“雲神醫,難道圍着一個心裡有別人的女人打轉不會不甘心嗎,若是軒轅澈不在……”
雲逸風手一頓,反身立馬點了她的啞穴,嗤道:“想利用我去對付楚王?真當爺讀書少能被你們耍啊!蠢鈍如豬!”
若是狸兒心裡沒有楚王,自己貿然出手不是豎立一個強大的敵手?
若是狸兒心裡有楚王,自己出手除了他不更是在他和狸兒之間劃出一條鴻溝?
讀書少,不代表他沒腦子好吧,而且,以他神醫的風姿,還不能以自身魅力迷倒狸兒?切……
可是怎麼個個將軒轅澈和狸兒放在一起比較,莫非自己就比不過?
我呸,個個都忒麼眼瞎了!
只要狸兒不瞎就行!
沐無極的別院距離沐小狸的主院相距一炷香的腳程,以區兩人體內的蠱蟲。
待沐小狸趕到,只看到房門大敞,窗戶破裂,透過敞開的大門,房間裡可見一片狼藉,桌椅俱倒,而院子裡,一黑一紅兩個身影拼死糾纏。
“啪……”
淡淡的月色裡紅光一閃,一道紅影猛甩長鞭,快如流光飛電,剎那間便到了黑影面門。
沐小狸眸光一閃,汝焉晴和百里雨柔!
“哧……”
血肉肌膚被劃開的細微聲音,驚心動魄的響起,百里雨柔只覺得右臉上一涼並一痛,隨即右眼前便是一片血紅。
豔紅之色擋住視線,百里雨柔嗆一下丟出一節竹筒,手指一劃,竹筒爆裂,這一裂,都開漫天燦光,刺人眼球,並,即刻布結。
汝焉晴一怔後長鞭一拋,雙眸緊閉,雙手布結,嘴裡碎念。
半空中,兩道身影在比拼蠱術。
沐小狸無暇觀戰,匆匆奔進房內,房門之後,沐無極神色從容的昏倒在地,一牀被子壓在胸口。
沐小狸把住脈門,氣息沉穩,心跳輕緩,確定僅是沉睡狀態方放下心。
“哥,醒醒!”沐小狸拍拍他的臉頰,無反應,正欲潑其一杯涼茶,耳邊響起汝焉晴的聲音。
“不要叫醒他!”
雖有疑,看到那牀被子,沐小狸也打消念頭,又跑出房門。
因着汝焉晴剛纔說話的一個分心,百里雨柔趁機一個反手一撩,汝焉晴左肩胛一痛,鮮血大刺刺奔泉般流下。
被刺傷,汝焉晴猛的一怒,怒火綻燃,雙手一展,懸浮長鞭頓化九節,猶如利箭,快若奔雷,厲若驚電。眨眼間,快狠準的在她臉上畫出一朵花。
“啊……”百里雨柔一聲尖叫,如閃電劈開夜霾,隨即,又是一節短鞭劃過,鮮紅濺起。
半空裡,只見百里雨柔無措的被九節紅鞭不斷的劃過,刺穿,身子不斷的拋高下墜,東翻西滾。
一場廝殺,已然變成單方面被毆。
“汝焉晴,發生了什麼事?”沐小狸見汝焉晴也閒下來觀摩無須她再出手的毆揍,開口問道。
汝焉晴撇了她一眼,神色難辨,似有隱忍的話不能述之於口。
瀕臨絕境的百里雨柔在聞此言後卻是發出一連串癲狂的笑聲。
於此,沐小狸更不可能裝作未聞,臉色也低沉下來。
“到底發生了何事?”
汝焉晴掙扎了些許,道:“她準備對他施意識術,被我察覺了。”
當初楊峰便是因此術被她操控的。
“殺了她!”沐小狸臉色沉得滴水,這段時日未能料理她,一直關注密牢,竟然還能逃出來興風作浪。倒不如殺了,一了百了。
“哈哈,沐小狸,殺了我,你怕了,怕我告訴你我在他的意識裡看到的被你隱藏的記憶,是不是,哈哈……”
意識術的先決就是要潛入對方的意識窺視他心底的隱秘然後加以誘導控制。
沐小狸心驀的一沉,臉色有點發白,雙手竟止不住的抖動。
“你……你看到了什麼?”
又是一節鞭穿透她的腹部,痛得撕心裂肺,可百里雨柔卻覺得無比暢快。
終於,她終於看到了沐小狸恐懼得發抖的樣子,那種終於得償所願的興奮,激動她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
“說,你到底看到了什麼!”沐小狸雙眸迸射寒光,周身被黑霾籠罩。
“哈哈哈哈哈……”百里雨柔的笑聲沖天,卻如箭鑽進沐小狸的耳膜,刺得心口發緊發疼。
“沐小狸,我……也看到了。”汝焉晴眸光帶着淡淡的憐惜,意識術如同夢遊中的人,不能輕易打斷,所以汝焉晴在發現百里雨柔的一刻也鑽進了沐無極的意識,在他的意識裡將百里雨柔驅逐才能出手了結她,卻不想,竟然看到那樣一幕。
突然,汝焉晴的身體倏地被一道白光所縛,渾身僵硬,無法動彈,聲音亦被困住,沐小狸亦如是。
兩人一對眼,立即看向百里雨柔。
但見其凌空一翻,低喝一聲:“起!”然後身體重重墜地,額頭的血濺溼泥土。
汝焉晴和沐小狸齊齊雙眸一顫,掙扎着看向房內。
果不其然,不稍一瞬,沐無極睜開雙眼,無力的攙扶着門框站起,看着院子裡,劍眉聚攏。
百里雨柔陰測測的聲音同時響起。
“沐無極,你知道,你的母親是怎麼死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