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樣的陽光之下,陳世忠正在催促着台州協的綠營兵快點起程,至於裹脅來的團勇昨天晚上已經殺了七個逃兵,現在已經被陳世忠殺怕了。
“鎮臺大人!”一個團勇頭目小心翼翼地說道:“聽說現在黃岩縣城已經陷於賊手!”
“高知縣現在仍在縣內堅守!”陳世忠的眼神帶着殺機:“你敢替紅賊說話?”
這頂罪名壓下來,這個團勇頭目當即跪了下去:“鎮臺大人饒命,鎮臺大人饒命,小人只是誤聽誤信了流言!”
陳世忠依舊帶着殺氣:“誰傳的謠言,你把誰的人頭帶來,找不着傳播流言的人,那就拿你自己的人頭來頂罪!”
現在重要的不是事實,而是陳世忠所相信的那個事實,這個團勇頭目當即嚇成了軟腳蝦,這位鎮臺大人也太可怕了!
只是從黃岩縣城逃出來報訊的是自己的妻弟,自己若是殺了他,那自己老婆豈不是要找自己拼命,怎麼找個替死鬼,把眼前這個危局應付過去?
現在這些團勇頭目根本不敢與這位陳世忠總兵頂嘴,昨天白天這位陳總兵可是真發了瘋,砍掉的腦袋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有些村子的團勇因爲不肯隨陳總兵出征黃岩,差一點連村子都給屠了,昨天晚上又砍了七八顆腦袋。
一想到這些,他就不由懼怕起來,只是求着上天保佑能順順利利找到個替死鬼,不然發瘋的陳總兵第一個先把自己砍了。
而此刻陳世忠已經站在馬上去,冷笑一聲:“對付這些泥腿子,用刀子砍之外,就不必用其它手段了!”
他已經沒有回頭路,哪怕面前這條路是一條絕路。
……
而在同樣的陽光之下,張玉藻這個台州知府覺得自己終於睡一個好覺--昨天他一整晚都沒睡着,都在爲臨海府城的防備而籌措。
“段道臺真是深謀遠慮!”他對着從紹興趕來的遊擊說道:“謝天謝地,你們來了,我們的心總算定下來。”
寧波人腦子特別活,因此綠營比台州綠營糜爛得多,雖然號稱六營,但實存戰兵不過千餘,前年上海鬧小刀會,因爲上海與寧波素有關係,因此鄉下也有小規模的雙刀會出現企圖起變,官方更是擔心上海小刀會跨海來襲,段光清無奈之下,搞了一個巡閱,把寧波四鄉的壯勇都找來閱兵,浩浩蕩蕩,聲勢誇張,按照官方的說法是足足有十幾萬壯勇,只要段光清點過名的團勇每名都發給制錢一百文以充當點心。
但是連段光清自己都說這完全只是個空城計,雖然有十萬餘壯勇,但是真正派上用場的能有幾千人就不錯,其時都是臨時放下鋤頭的農民來打個短工而已,唯一值得誇耀的是這空城計似乎生效--上海小刀會被清軍圍得水泄不通,根本不可能分心跨海來攻寧波府。
在這種情況下,段光清手下真沒有堪用的援兵,寧波人腦子太活,都想着去闖蕩上海灘,能拉起幾支互保自衛的壯勇就不錯,而台州府民風剽悍,向有輸出臺勇的傳統,在這種情況下,段光清只能退而求次,從紹興府與寧波府勉強招募六百名壯勇,由一名遊擊統帶護送軍餉三萬兩到台州府來,有這麼一批軍餉與援兵,張玉藻終於覺得自己在臨海城能站穩了腳跟。
“幸好幸好有這筆軍餉,有了馬參將你統帶援兵來援!”
以台州的剽悍民風,有了糧餉就能招募到壯勇,加上這五百壯勇,守城似乎就有把握,至少堅持一兩日總是有把握。
他唯一的擔心的是,陳世忠這個瘋子發起瘋來,會有怎麼樣的破壞力。
……
同樣的陽光之下,柳暢拍了拍每一個營連的軍官的肩膀,也不多說話,只是說了一句:“好好幹,我是不會忘記你的功績!”
對付陳世忠這樣的敵人,就無需要動員了,他相信他的軍官們會把所有的一切都執行得非常完美。
只是在這個清晨,他從來沒這麼受歡迎過,他彷彿就象陽光下的天使。
從昨晚開始,從臨海與黃岩都逃來了不少鄉紳,他們跪在柳暢面前痛訴着陳世忠的瘋狂,甚至幹出了屠村的勾當,至於他們在鄉間橫行不法強搶民女強行籌款之類的行徑,更是意料之中。
與虹軍過境只需要支糧支差相比,這陳世忠統帶的兵勇彷彿更象一羣毫無組織的流賊,特別是那些裹脅來的團練爆發的破壞更是驚人,有人將平時的恩怨都爆發出來。
按照這些鄉紳的說法,這支兵勇過境,簡直是寸草不生,在萬般無奈,他們只到柳絕戶這來討一個公道。
畢竟是陳世忠是黃岩鎮總兵,他們即便到台州府去告狀,張知府也是無法收拾了品級在他之上的陳總兵,只能求柳絕戶出義兵消滅這隊兵勇。
原來昨晚只有個別鄉紳來哭秦庭,可是今天早上很快情況就有了變化,有不少鄉紳帶着組織好的團練就到大道前面跪着,願意跟着柳暢一起去抄襲陳世忠。
他們的家就在陳世忠前進的道路上,以陳世忠的瘋狂勁頭,陳世忠今天肯定要裹脅他們一起攻打黃岩縣城,而且他們出錢出糧出女子,稍不如意就把人吊起來打。
昨天有個一個二百來人的村子,被陳世忠的部下敲了五百兩白銀的勞軍費不用,而且有三個大閨女小媳婦鬧着要上吊,又被抓走了二十多挑夫,至於村裡被禍害的其它事項就不說,而且這禍害程度還算是輕的。
甚至有一個村子據說被陳世忠的部下殺絕,村裡至少有三四百人被綠營兵砍了腦袋--這只是流言,但是傳得有板有眼,而且那個村子確實差一點就被陳世忠屠村了,最後是千求萬求才逃走了一劫,但是還是砍了二十多顆腦袋。
柳暢這一路行進,沿路都是鄉紳賢達跪地迎地,團練紛紛換上了紅旗,要求一同助戰,完全是一派食簞漿壺,軍民齊心的狀勢。
柳暢在臺州爭取了一個多月的民心,全不如陳世忠一日之功。
……
而同樣的太陽之下,黃岩縣衙的小書吏邵炳照,在城牆上偷偷瞄了一眼開出黃岩城的紅巾軍。
他是一個標準的老書吏,而且主管的就是非常重要的刑名,在黃岩縣已經管了十幾年的文書,高梁材因爲他不是自己人,一心就想把自己踢開,但是因爲他在府裡後臺很硬,始終難以下手。
高梁材的刑名師爺與他鬧得很不愉快,但不管怎麼樣風雲變幻,高梁材這樣的淺水龍絕對是鬥不過邵炳照這種地頭蛇,何況邵炳照的後臺極硬。
他不僅在府衙有一羣親戚和朋友,最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他是蘇鏡蓉的人,蘇鏡蓉是台州府第一號人物,手下收攬了無數三教九派,象邵炳照這樣的角色,更是蘇鏡蓉夾袋裡的人物。
他邵炳照掌管全縣的刑名文書,只有一有風吹草動,就能傳到蘇鏡蓉耳朵中,更不提蘇鏡蓉在其中上下其手,而他也仗着蘇鏡蓉的支持與自己在府衙的關係,與歷任知縣鬥個不亦樂呼。
但是他從來沒想到有這麼悲劇的一天,紅賊進了這黃岩縣,高知縣從了賊之後得了一個台州知府的名義被架起來後,卻依舊不放過他這個給他惹過無數麻煩的小書吏。
而馮思賢新官上任,想在縣政上搞出一番新氣象,當然只能從錢穀與刑名上手,他帶來了一個叫施得平的自己人,一下子把邵炳照的位置拿過去。
邵炳照在衙門裡管了十幾年的刑名文書,但是馮思賢一聲令下,他只能把手上十幾個櫃子的鑰匙移交出去,可是他心頭在滴血!
這是怎麼樣的肥缺,一年躺着不動都可以進賬幾百吊錢的肥缺,若是勤力點,給個知縣都不換,更不要提在其中上下其手,一樁大官司就能撈到上百吊錢,更不要邵炳照一直習慣一魚兩吃--吃過原告再吃被告。
現在施得平對這些刑名文書尚未上手,因此邵炳照只是退到輔助的位置上,但是邵炳照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再也不可能回來了。
這不是換個新知縣那麼簡單,是紅賊進城了,是改朝換代了,是施得平那個黃毛小子永遠了取代了自己的位置。
自己在府衙賴以爲豪的那些關係,在紅賊這邊再也派不上用場了,紅賊只會相信施得平那樣的自己人,而自己這個老書吏只能喝西北風,甚至連蘇鏡蓉這大靠山,紅賊也不會看上眼。
沒錯,蘇鏡蓉是台州府第一號人物,手下無數三教九派,吹口氣台州府都要震一震,可是與這柳絕戶這等過江龍一比,那就是昨日黃花。
只是看着柳絕戶帶隊出了這黃岩城,陽光灑在那些威風凜凜的紅賊臉上,他只覺得自己的好日子都過去了。
現在是張承業那等泥腿子的時代了,只是下一刻,他突然靈機一動。
紅賊大隊出城去掃蕩陳世忠,那城內留守的紅賊必然不多,更不要說還其中夾雜有張承業那樣的土勇,真紅賊更少,若是請蘇鏡蓉打進黃岩城來斷了紅賊的後路,那自己豈不是立下了蓋世奇勳,到時候不但能照樣在黃岩城裡管刑名文書,說不定又進臨海城管一管全臺州府的刑名文書。
蘇鏡蓉事先就叮囑過他,讓他在黃岩城內充當坐探,一定要把紅賊的底細弄清楚,現在就是最合適的時候。
在城頭看着紅賊源源不斷地開出城去,邵炳照臉上不自覺地流露着笑容。
幸福的日子又到來了!天空的烏雲盡掃了,讓我們重唱一首歡樂之歌,幸福的日子又來到了!
ps:端午節事多,原本想四更,但是寫到快一點鐘都只有三更,只能先去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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