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時分的長江,水面上有着一層薄薄的冰塊,偶爾一個浪頭翻了上來,頓時一大片的冰塊就被砸得粉碎,冰晶互相撞擊,發出了悅耳的‘丁當’聲。盡有那水功高深的漁夫,在這樣的天氣裡駕着小船出江,力求老天開眼,賞賜幾條名貴的鱘魚,賣到應天府的酒樓去,人家可以用二兩銀子一條的天大的高價來收購的。
一絲絲淡淡的煙霧籠罩在長江兩岸,一切看起來都彷佛是幻境一般。
身披一件貂氅的厲風,手裡抓着一個小巧的青花瓷的酒壺,正一個人坐在岸邊一塊岩石上喝酒。江水撞擊着他坐下的岩石,濺起了無數的水花,一層層的水霧撲打在厲風的臉上,讓他有一種清涼透心的感覺。
“騰龍密諜應天府一組密報,太祖皇帝於洪武三十年十二月廿六日急病,危在旦夕。朝廷大員,大半附議以皇太孫允玟繼位。吾等收買之朝廷重臣,力排衆議,力求立王爺爲帝,奈何勢力單薄,恐不濟事,望王爺速速決斷。”
“騰龍密諜應天府二組密報,皇太孫允玟之師方氏孝孺,其祖方氏庭鈞,乃當世鴻儒,對朝廷諸臣影響巨大,當除之。奈何其身側‘青冥劍客’方氏獨行玄功深湛,臣等連續刺殺七次,功敗垂成,請王爺定罪。而方氏庭鈞,不殺則不足以亂對方陣腳,應天府一組難以行事。懇請王爺速派高手來應天,刺殺方庭鈞。”
“騰龍密諜應天府三組密報,太祖身體急遽惡化,恐時日不久。臣等正在竭力施治太祖,奈何太祖年歲已高,身上暗傷復發,臣等竭盡全力,恐只能拖延數月時光,王爺當速速決斷。”
三份密報,在兩個時辰內被接連送進了朱棣的府邸,朱棣在和幾個心腹商議之後,整個燕王下屬的封地頓時亂了起來。東北方面,朱棣派遣了精兵強將鎮守,嚴防東北方向有任何騷亂。北方處,朱僜帶領了十衛軍丁,殺氣騰騰的去了草原邊緣,嚴防死守,生怕那元蒙殘黨作亂。兩下兵馬出動後,朱棣在僧道衍的建議以及朱僖的支持下,命令厲風率領‘騰龍密諜’總部的十二位太監高手,急速南下,去應天府刺殺方庭鈞,力求拖延時間,不能讓皇太孫允玟被立爲皇帝。
同一時間,燕王府的金庫大門敞開,銀子流水一般的花了出去,騰龍密諜的那些人手開始大肆的賄賂應天府的朝臣,以求扭轉局面。同時朱棣已經秘密派人出去重金採購戰馬、箭矢、弓弩等等兵器,他已經是心起不軌了,現在唯一欠缺的,就是藉口而已。當然,朱棣自己可不想無緣無故的開戰,如果能夠讓朱元璋立自己爲皇,那還何必辛苦的征戰殺伐呢?同時自己背後基業不穩,元蒙時刻準備入犯,手中兵力倒是有大半填進了這個無底的窟窿,倉卒之間,也沒有足夠的軍力和朝廷大軍對抗,所以,能不戰,還是不戰的好。
根據內線報告,方庭鈞今日要出城,觀賞雪日長江。坐在長江岸邊飲酒作詩,這是這個老儒生的最大愛好。
厲風磨了磨牙齒:“這老不死的傢伙,騰龍密諜的內線都可以知道你的出行安排,怎麼就不能一壺毒酒毒茶殺了你?還要小爺我辛苦的趕路好幾天來應天府宰你。那方獨行,就真的有這麼厲害麼?騰龍密諜應天府二組,可都是精心培養的殺手,居然連續刺殺那老頭兒七次都被打得落花流水?唔,這次跟着小爺來的,那十二個老太監,武功可是高明得緊那,也許不用小爺我出手,就可以幹掉那方庭鈞了吧?”
厲風端起酒杯,用自己的內力把酒液燙得發熱後,一口喝了下去:“這方孝孺,哼哼,居然是朱允玟的老師,說什麼學問高,清名廣,不就是一酸秀才麼?有什麼好得意的?看小爺我不把你也一起給幹掉了。。。但是那燕王偏偏說什麼殺了老方就行,這小方還是要留下,幹嗎不一起解決了?”
厲風可不知道,方孝孺的名聲滿天下,殺了方孝孺,那就是大麻煩,天下人羣起而攻之,尤其那批文人的嘴巴可是厲害得狠的。而這方庭鈞麼,雖然是當世鴻儒,但是最近二十年都不過是隱居在家,除了在朝廷裡有很深的影響力外,名聲反而是比自己的孫子小了百倍不止了。所以這老的可以殺,而小的是不可殺的。
寒風中傳來了馬車輪子碾壓積雪的聲音,兩輛小小的青油紙糊的馬車快速的朝着江邊而來,十幾名身穿錦衣的大漢騎着馬,緊跟在了馬車後面。厲風一看那些大漢的裝束打扮就知道,他們都是錦衣衛的人,這可是正統的錦衣衛,朱元璋用來監察天下的密探,可不是朱棣手下的‘錦衣衛’那般自己關起門來稱呼的。
最前方,一名四十來歲的漢子白衣飄舞,大冷天的,他不過是穿了一件單薄的白色儒衫。厲風眼睛毒,看到了那漢子腰間的一柄綠鯊魚皮做鞘,劍柄上銅鏽斑駁,鑲嵌了七顆小小的綠寶石的寶劍,他心裡暗道:“妙啊,這傢伙就是那‘青冥劍客’方獨行了吧?好一柄寶劍啊,看起來還是古董貨色,妙啊,市價起碼超過了一萬兩,普通人哪裡買得起?唔,四尺長,三指寬,比起小爺手上這柄破爛龍泉可是好多了,搶過來啊,搶過來啊。”
厲風眼睛眯着,眼裡奇光閃動:“反正你的性命都要被小爺我拿走了,你的劍還有你身上的銀子,都給小爺我送來吧。”
馬車到了距離厲風有十多丈的岸邊停了下來,一箇中年儒生先下了馬車,隨後快步的到了後面那馬車前,扶着一個蒼老的老頭兒下了車來,緩步走到了岸邊的岩石上站定了。那老頭兒頭髮鬍鬚都是一片慘白,一張臉上皺紋密佈,倒是一對大眼還是很有神采,尤其那身板兒挺得直直的,有着一股子的精神勁頭。
尤其讓厲風覺得奇怪的,是這個老頭兒身上沒有一點兒的內力,但是他往那裡一站,卻很奇怪的就和這長江乃至天和地融於了一體,有一種浩浩蕩蕩、坦蕩無匹的氣勢流淌了出來。厲風心裡暗驚:“這個老鬼,要麼就是他功力深厚到小爺我都看不透的地步,要麼就是他的儒功修養到了聖人級別。”
厲風突然一聲輕笑:“好笑,好笑,小爺我看不透的人,豈不是已經到了金丹期了?那就是神仙了,這老頭兒看起來可不是一個修道的人。那麼就是他的儒功修養實在是太深厚了,或者又是所謂知天命的年紀,懂得了順應天道的道理,所以纔有了這種氣勢吧?倒是不錯。。。方庭鈞,方家老頭兒,看你的氣勢,倒是一個好人,可惜啊。”
那方庭鈞站在石塊上,看着眼前蒼茫的長江、廣闊無垠的大地,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如許河山,如許江山。英雄豪傑,如畫美人,哈哈,孝孺,這等江山,可不值得我們拼死報銷麼?你寒窗苦讀十年,終有所成,如今你是皇太孫的老師,日後你就是皇師,這個天下,終需是要你來輔佐的。天下百姓的身家性命,都在你的身上啊。”
方孝孺,厲風低嘆:“這就是方孝孺麼?不過就是一白臉書生罷了。”
那方孝孺拱手,謙遜的說到:“孫兒之才能不夠,才疏識潛,還需要祖父您耳提面命,多多教訓。”
方庭鈞揹着雙手大笑:“哈哈哈,你太自謙了,我方庭鈞的孫兒,協助皇帝管理一個天下,又有什麼不能夠的?你的才學,當今天下少有人能及,祖父我對你是很有希望的。。。等得皇太孫他登基繼位,祖父我的大事也就了了,自當遊戲山水之間,從此再也不管世間的繁瑣事務了。我人老了,也沒有什麼追求功名的心了,倒是你,正是壯年,爲國效力,爲家效力,光宗耀祖,都在你的身上啊。”
那些錦衣衛大漢連同幾個青衣小帽的家僕把暖盒擱置在了石頭上,從裡面拿出了小巧的酒壺。看得出來,那暖盒的保暖性能很不錯,或者裡面還有熱源在加溫,幾樣精緻的小菜還在散發着騰騰熱氣,風吹過也不見上面結出白白的油花來。
那方孝孺倒也不客氣,擡起頭大聲說到:“雖萬千人,吾往矣。孫兒自當竭盡全力,輔佐皇太孫,當成一代明君。天下興盛,匹夫有責。”
厲風在旁邊聽得渾身骨頭髮麻,他咋舌到:“好不要臉的老頭子,龜孫子,你們真是會關上門來吹牛啊?一個個弄得好像這天下沒有了你們,就一定會民不聊生一般。我呸,你這兩個王八蛋,還不死去?”
厲風從自己存身的巖縫裡端着酒杯,拿着酒壺猛的跳了出來,破口大罵:“他媽的,老子正在這裡喝着小酒,看這長江在這裡睡覺,哪裡來的酸秀才在這裡唧唧歪歪,敗壞小爺我的雅興?啊?什麼叫做雖萬千人,吾往矣?你他媽的是自己去做官,做官了好啊,小爺我花了幾千兩銀子,還沒有弄到一個小小的官兒做,你憑空得了功名富貴,好像還不樂意一般,真是開天闢地以來,沒見過你們這樣不要臉給自己臉上貼屁股的王八蛋。”
罵得歹毒啊,方庭鈞和方孝孺當場就楞在了那裡。幾個錦衣衛的大漢勃然大怒,他們方纔沒有發現躲藏得很好的厲風,這就已經是失職了,現在厲風居然又在開罵自己負責保護的人,這更是讓他們無法忍受。他們是誰?他們是錦衣衛啊,可以對官員百姓,生殺予奪的錦衣衛。當下兩條大漢就獰笑着撲了上去,一左一右的夾住了厲風,低聲說到:“小雜碎,錦衣衛的大牢,你就準備坐穿吧。”
那方獨行在厲風剛剛跳出來的時候,眼角猛的一跳,目光炯炯的看向了厲風,但是等得他看到厲風身上一點內力的徵召都沒有,頓時大大的鬆了一口氣,滿不在乎的看向了江面。
厲風大聲的咆哮着,彷佛猴子一樣的上下蹦跳着:“我呸你方孝孺,你算什麼東西?你會治國?你會治家?我呸。。。”
錦衣衛的大漢用手去掐厲風的脖子,而那方孝孺則是眉頭一皺,大聲喊叫了起來:“放開他,放開他。。。我倒是要問問,我方孝孺爲何值得他如許辱罵。我方某人堂堂正正,盡心輔助皇太孫,報效朝廷,我看他怎麼罵我。”
兩名錦衣衛大漢已經感覺到厲風一點內功都沒有,身體也根本不強壯,除了腰間一柄佩劍還看得過去外,整整就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年輕人。他們放心的鬆開了自己的手,手掌在後面用力一推,順手摘下了厲風腰間龍泉劍,把厲風朝前推攘了幾步,喝道:“方大人問你話,你好好的回答了。”
厲風冷笑了一聲,很是不屑的看了方孝孺一眼,突然問道:“老子在杭州的時候,就聽說過當今皇太孫的老師方孝孺是當世大家,文名滿天下,有德有才,誰知道今天看到你們祖孫二人,那是見面不如聞名。我呸,兩個不要臉的傢伙,在長江邊上對你們方家自吹自擂,好不要臉。整整的污染了這長江,糟蹋了這塊地皮。”
聽得厲風罵得惡毒,錦衣衛的大漢們臉上頓時又是一陣的惡毒笑容,那方庭鈞輕輕一晃手,低喝到:“罷了,一個妄人而已,不許理會,你們站遠些,老夫也聽聽,他有什麼荒謬道理可以說出來。”
厲風冷笑一聲,指着兩丈開外的方孝孺罵道:“方孝孺,我問你,你說輔佐皇帝,你怎麼輔佐皇帝?”
方孝孺微微躬身,一臉的和煦笑容:“輔佐帝君,自然是讓國富民強,天下百姓安居樂業。”
厲風嘴巴一撇,往地上吐了一口濃痰,極其不屑的罵道:“荒唐,你怎麼讓國富民強?”
方孝孺楞了一下,說到:“若方某輔佐帝君,自當是勸說帝君親歷政事,謹慎小心,讓政治清明,而後。。。”
厲風不等他說完,又是一口痰吐在了地上,他很不屑的發出了冷笑聲,說到:“你他媽的放屁,我告訴你,要富國強民,最簡單的就是銀子,國庫裡面有了銀子,那就是國強,老百姓口袋裡面有了銀子,那就是民富,其他的都是屁話。你什麼官員廉潔,政治清明,那都是蠢話。要是官員自己家的銀子都花不完了,只有蠢豬纔會繼續貪污了罷?”
“百姓都有了銀子,傻鳥纔會爲非作歹,滿天下的流竄罷?。。。看看當今的過路路引,是用來管理百姓,害怕出現流匪的罷?但是如果百姓家裡有了銀子,米櫃子裡面有了吃不完的大米白麪,牀上躺了個熱騰騰的老婆,誰還沒事到處亂跑打砸搶?”
方孝孺無言,厲風跳着腳的在那裡罵:“我說得對不對?只要有錢了,現在天下的百姓,自然是樂意老老實實的坐在家裡過日子,只要有錢了,國庫充足了,士兵的鎧甲兵器就精良,那就是國強了。。。你說要輔佐皇帝,我再問你,私鹽多少錢一斤?”
一個錦衣衛大喝一聲:“大膽,你好大的膽子,敢說這些?”
方庭鈞皺起了眉頭,連連搖頭的說到:“住口,聽他說。”
方孝孺沉默了一陣,搖頭說道:“私鹽者,敗壞朝廷鹽稅,這是殺頭的罪名。”
厲風狂笑:“着啊,你方孝孺就知道販賣私鹽要被砍頭,那你輔佐了皇帝,豈不是就只知道砍頭,砍頭,砍頭麼?你還能做什麼?你知不知道,一年大明朝要走多少私鹽?利潤是多少?”厲風停頓了一下,連連搖頭的說到:“你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大明朝的鹽務局一年能夠徵收多少鹽稅,你甚至不知道一斤官鹽要多少錢,一斤私鹽又要多少。你不知道,很多百姓吃不起官鹽,就只好去買私鹽。”
厲風上前兩步,指着方孝孺的鼻子破口大罵:“你就知道,抓住了私鹽販子,你就要砍掉他們的腦袋,你卻想想,如果沒有了私鹽販子,西北一帶,東北乃至北方很多地方,那些吃不起官鹽的百姓,他們怎麼過日子?三天不吃鹽,玩老婆都沒有力氣,你還叫他們怎麼耕地種田?官鹽就爲什麼這麼貴,私鹽就爲什麼這麼便宜,都是一樣的從海里淘出來的貨色,爲何不同?你知曉爲什麼麼?”
吞了口口水,厲風很不客氣的把方庭鈞他們的酒壺抓了起來,往嘴裡倒了一口,隨手又拎起了一隻糟鴨掌放進了嘴裡:“媽的,我在問你。。。嗯,你們家倒是有個好廚師,這鴨掌糟得不錯。。。我再問你,你要輔佐皇帝,那軍務該如何整頓?大明朝的騎兵,需要戰馬,你知道戰馬問西藏的牧民買一匹需要多少銀子?用茶磚和鹽磚換,又只需要多少茶磚就可以換上一匹?”
“如何買賣馬匹纔是最便宜的?如何才能弄到最精銳的戰馬?你懂不懂?你就不怕屬下的那些軍務將領貪污虧空,吃空餉麼?大明朝需要十萬匹戰馬的話,市價如是二十兩,他們上報三十兩,國庫就要虧空一百萬兩,然後他們只買回來五萬匹,國庫再次被貪污五十萬兩,騎兵軍力打了個對摺,敢問,你知曉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