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點星光都沒有,天上的雲層厚厚的,壓得低低的,似乎應天府內最高的樓閣,就已經快要碰到那雲層了。沉悶的氣壓讓那些蟲子、蛤蟆都沒有了叫嚷的勁頭,只不過是實在熱得受不住的時候,才發出了有氣無力的聲音。雲層裡隱隱有雷霆翻滾的聲音,依稀可以看到雪亮的電光在雲朵的縫隙之中閃動,一場暴雨就要來臨了。
厲風帶着招攬來的那批綠林悍匪快步的行走在小巷之中。他身後跟着的,是二十名深通打家劫舍、明火執仗之精髓的好漢,是他白天發出了信號,好容易才招回的。其他的豪強都不知道分散去哪裡了,估計此時正在應天府的哪個角落裡快活。
帶着點雨腥味的風迎面吹過,小貓鼻子裡面發癢,狠狠的打了個噴嚏,無聊的晃了晃腦袋。他的手上還是提着那根巨大的鐵棍,因爲李鐵匠答應給他打造的寶刀,起碼還要兩個月纔可能造出來,這還是在有時間、有好鐵的前提下,所以夜間出行的他,只能繼續使用這根鐵棍了。
當厲風他們拐進黃子澄家所在的巷子裡面的時候,後面二十幾丈遠的屋檐上,躺在那裡喝酒的張三丰驀然的探出了個腦袋來。他無聲的嘆息了一聲:“這些朱家的子孫,實在是和那朱元璋一樣的憊賴,果然是什麼樣的人物,就下什麼樣的種。三更半夜的,派遣王府護衛出門,非奸即盜,還能有什麼好事?。。。不過,老道倒是沒有功夫管這些了,既然答應了朱元璋,就好好的準備一下吧。老天,要是天下起了刀兵,老道能擋住多久?老道可不是神仙。”
隨着清風,張三丰遠遠的飄了出去,離開了應天府。他沒有注意到,靈覺極其靈敏的小貓飛快的回頭,狠狠的瞪了他的背影一眼。看到張三丰飛遠了,小貓這才低聲向厲風說到:“風子,那老傢伙走了。”
厲風心裡大定,他從懷裡掏出了一塊黑色的布巾,緊緊的把半張臉給掩住了。他輕聲說到:“妙極,那老怪物走了,我們行事可就不怕什麼了,就這應天府內,還有人比我們兩人更厲害麼?小爺我都不相信了。”厲風得意的輕聲詭笑了幾聲,卻是也在心裡懷疑:“這老道修的是什麼道?怎麼看到我們的行動了,一點興趣都沒有?感情他的法門,是不需要積累外功的?”
突然間,他恍然:“明白了,武當山有這麼多小道士幫他積蓄外功,全部算在他一個人頭上,難怪他自己都懶得動手呢。”厲風突然間就又明白了一件人多勢衆的好處,那就是掌門或者開山祖師,基本上不用出頭辦事了,因爲自己徒孫輩的功德,都會有他一份的。打個比方,武當派某位俠客做了什麼好事,人家只會說:“看人家張三丰,教出來的徒弟,嘖嘖,真是。。。”
撇撇嘴巴,厲風看着身後的那二十個滿臉興奮的大賊在臉上戴上了稀奇古怪的面具。一個身材矮小不過五尺左右,體重大概只有八十斤的漢子低聲歡呼着:“媽的,做了一輩子強盜,還是第一次來這種朝廷命官的家裡打劫呢。。。頭兒,這次可能讓我們好好的玩玩。”
厲風低喝了一聲:“去,不要忘記我的話,誰敢壞了我的計劃,我會叫小貓好好的關照他的。”小貓威嚇的捏了一下拳頭,頓時發出了一片的‘噼裡啪啦’的聲音,很是嚇人。厲風輕聲吩咐到:“小貓,你在外面等着放風,要是有巡邏的官兵過來了,你不要管,等到大概一柱香時間後,你就去狠狠的鬧一下,把那錦衣衛什麼的全部給我招攬過來。記住,不要讓他們看清你的臉。”
小貓露出了牙齒,憨厚的笑了一聲:“放心,他們看不清我的臉的。唔,我也弄東西把臉包上就是了。”
厲風點點頭,手一揮,二十條綠林好漢同時飄起,輕輕的越過了那兩丈高的圍牆,進入了院子裡面。厲風再次的叮囑小貓,說到:“記住,剛開始不許招惹那些巡邏的官兵,等大概一柱香的時間過去了,你就去外面狠狠的鬧一場,不過也不要太過分了。”看到小貓乖乖的點頭,並且開始撕下自己的衣襟裹臉了,厲風這才放心的跳了進去。
二十個大賊已經分成四組,向着四面摸了過去,他們的任務是在儘可能短的時間內,摸清黃子澄家和方孝孺家的佈局。厲風則是衝向了後花園,找到了那個連接兩家花園的鐵門,他用手摸了一下鐵門,發現門居然沒有上鎖,不由得嘿嘿了兩聲,雙手一用力,乾脆的就把鐵門整個的從牆上給扳了下來。
“唔,那‘小蝴蝶’怎麼說的?說是大家閨秀的閨房,一般都會在後花園附近?唔,這黃子澄是有一個女兒的,那方孝孺這麼大一個家族,也不可能沒有歲數小的女子,這可就方便了。。。至於那‘分金手’說的,大戶人家的金庫之屬,都會藏在他們家主的臥房之內,這倒是和我知道的情況一樣,唔。。。就是不知道黃子澄和方孝孺,他們睡在哪裡啊。”
身體掠起十幾丈高,厲風在空中提起一口真氣,懸浮了三次呼吸的時間,看到兩個黑黝黝的大院子內,只有一處地方還有燈火,頓時一溜青煙朝着那邊撲了過去。那是一間小小的廳堂,門口站着兩個呵欠連天的丫鬟,屋裡有人在低聲的交談着。厲風身體彷佛靈貓一樣的蜷縮成了一團,就這麼大咧咧的隱藏在了兩個丫鬟頭頂的屋檐下。過了一小會兒,他輕輕的垂下了腦袋,在窗子上方的窗紙上捅了一個窟窿,眯着眼睛朝裡面看了過去。
黃子澄、方孝孺、黃仁山以及另外三個厲風不認識的儒生打扮的人坐在了房間中,那黃子澄正滿臉的氣惱,抓着茶杯用力的敲打着桌子,低聲喝道:“那安公公實在是沒有道理,說什麼兄弟骨肉之情,要皇太孫不要聽信我們的話,實在是好沒來由。孝孺,你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厲風皺眉,看樣子,他們纔剛剛開始議事呢,天色都這麼晚了,那他們方纔在幹什麼?但是厲風立刻就醒悟過來:“這羣人,估計剛剛從皇宮內回來呢。至於這黃仁山麼,是白天吃虧了,現在巴巴的找上來求黃子澄給他出氣的。不過看到黃子澄他們都是一肚子的火氣,所以不敢說話了。”
方孝孺摸了一下下巴上的些許鬍鬚,皺着眉頭喝了一口茶,搖頭嘆息到:“這也是想不到的事情,安公公本來雖然一直看不起我們這些朝廷官員,但是畢竟如今是我們一路的人。但是現在麼,他怎麼突然朝向了那些藩王了?”
一個五十來歲的儒生輕笑:“那安公公,不過一閹人罷了,兩位又何必如許的傷腦筋呢?孝孺兄今日以聖人君臣之道狠狠的辯駁了那安公公一頓,倒是大快人心。所謂天地君親師,這君臣之道乃是在骨肉情分之上,那安公公用骨肉親情去勸說皇太孫,豈不是荒謬麼?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哪怕就是叔父兄弟,這君臣大義,也是不可違背的。”
另外一個儒生搖頭晃腦的說到:“可不是?君臣大義,家國大事,怎麼能用骨肉之義胡亂的抹煞了?那安公公也是老得糊塗了。想來皇太孫也是英明之君,不會胡亂聽信安公公的話語的。社稷爲重,社稷爲重啊。”
最後一個老儒生則是雍容的笑了笑,抹了一下長長的白鬍須,輕聲感慨到:“今日見皇太孫對安公公的言語,未置可否,倒是好事。無論如何,這藩,一定是要削的,這燕王的三位世子,是一定不能放的。皇太孫心裡明鏡一般的,倒是不用我們這些做臣子的擔憂了。”
黃子澄連連搖頭:“諸位有所不知,皇太孫性情柔和,耳根子也是有點發軟。那安公公連續照顧了他十幾年,這情分倒也不輕,我就害怕皇太孫一時心軟,就這麼輕輕放過了三位燕王世子,恐怕日後事情就麻煩了。。。我已經接到了密報,說是有燕王府的下屬在陝西大肆的採購軍馬。諸位想那燕王府的騎兵,在草原上雖然是敗了一陣,但是損失的戰馬不過萬餘不到兩萬,而如今聽得密報,燕王府居然已經收購了兩萬多戰馬,西北十幾個大馬場還在把大批的戰馬運向陝西,諸位認爲,這是什麼道理?”
滿房間的沉默,方孝孺良久才冷笑了一聲:“那安公公掌管錦衣衛,這麼大的事情,居然也不給皇太孫說個清楚?”
最先說話的那儒生接口到:“這可就是問題了,安公公手裡有錦衣衛,這可就。。。”
整個屋子裡面默然,黃子澄、方孝孺的臉色也是有點難看。他們心下明白,日後和安老太監肯定要在朱允玟面前爭權奪利的,可是人家錦衣衛在手,他們能奈何?
黃子澄咬着牙齒說到:“看那老太監,今日在皇太孫面前的囂張模樣,簡直就不把我們當回事情。日後,日後,如果他再受皇太孫寵信,恐怕我們,就沒有活動的餘地了。朝廷大權,非全部掌握在他的手裡不可。”
厲風聽得心裡大怒:“好你們一羣腐儒,口口聲聲聖人之道,口口聲聲教化天下,原來背後裡就是挑撥人家殺戮叔父兄弟,兄弟反骨。你們口口聲聲的聖人聖人,卻也是爭權奪利,追求富貴之徒。孃的,你們和小爺我有什麼區別?你們要權,小爺也在追求功名,你們要富貴,小爺我也喜歡金銀珠寶,你們和小爺我有什麼不同?。。。不過小爺出身市井,身份卑賤,你們徒然有了一副大好皮囊,耀耀家世而已。”
一時間,厲風徹底的看破了這些所謂的大儒的德行,差點就一口濃痰從那小洞內吐了進去。
那黃仁山此刻滿臉笑容的插話了:“父親,諸位叔父,仁山有言。”看到方孝孺他們都把注意力投在了自己的身上,黃仁山笑嘻嘻的說到:“小侄不喜讀書,所以在刑部供職,這也是爲朝廷效力的勾當。小侄拜了個師傅,卻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他的師弟,更是威震天下的大劍客‘千手靈猿’秋含山。”
舔了舔嘴脣,黃仁山繼續道:“秋師叔乃是威震天南的‘白帝門’所屬,最近受貪官污吏的陷害,他們白帝門整個的背上了海捕文書,弄得好不尷尬。正好秋師叔想到了我師傅的門路,到京城來想個辦法,小侄已經是一口答應幫他們清罪了。這白帝門高手如雲,門徒衆多,在四川勢力強大有南霸天的稱號。。。他們的大公子白大公子和小姐白靈心已經到了京城,隨行的有百餘高手,正好是。。。”
黃子澄的眼睛亮了一下,方孝孺的嘴角勾起了一絲笑容,但是他們都沒有說話。只有那最老的儒生會意,他開口說到:“他們正好是錦衣衛的對手,是不是?”
黃仁山連連點頭:“正是這樣,那白帝門自己的勢力也就罷了,他們的盟友更是西南一帶最有力量的武林幫派。只要我們和他們有了交情,對付安公公的錦衣衛,豈不是正是合適?我們還可以暫時的給他們安上一個官面的牌子,嘿嘿,武林中人,求得也就是一個富貴,一個名揚天下罷了。尤其小侄看那白大公子,心比天高啊,只要和他說,沒有不成的道理。”
滿屋子的儒生默然無語,他們是鐘鳴鼎食的世家子弟,江湖上的勾當,聽倒是聽過,但是想到真的要和這樣的人見面了,心裡頓時又忐忑起來。就好像有清名的教授找青樓姑娘一樣,巴不得趕忙的脫下了衣服,但是又生怕被天下人知道,因此那心火吊在半上不下的空中,好不難受。良久,那方孝孺才低聲的‘啊’了一聲。
黃仁山則是猛的來了興頭,他站起來,興致勃勃的介紹到:“方伯父,要是拋開了那白帝門的江湖背景,他們在四川可也是世家的身份了。白帝門開宗立戶兩百多年了,家大業大的,說是成都府外,好大一片地,都是他們家的產業。在四川,他們白帝門可也是有頭有臉的,他們的偏系親族中,有秀才身份的也不在少數啊。”黃仁山是扯開了膽子瘋狂吹噓起來,最後漸漸的,方孝孺他們都相信,白帝門簡直就是一書香門第,禮儀持家的冠冕士族了。
黃子澄微微頷首:“若是這樣,他們的身份倒也可以。我們保舉他們一個功名,倒也不是太離譜的事情。”他做了決定了。
黃仁山笑起來,他低聲說到:“尤其是精彩的,是秋含山師叔這次出面央求我們刑部給他們想辦法,孩兒承蒙他賞識,傳授了孩兒一套高深的內功心法。孩兒上個月辦了起案子,繳獲的贓物中正好有一塊好鐵,準備給師叔打造一柄寶劍,還他這個人情。。。我們黃家子弟,可不能白要人家的好處是不是?那幫他們洗清無緣無故招惹來的罪名,那是孩兒的本分。”
黃子澄頷首微笑,讚許到:“這倒是做得應當,他們被人陷害,你幫他們洗清罪名,的確不應收取任何的回報。所以用寶劍還人情,這正是君子所謂。所謂君子無功不受祿,就是這個道理了。”
黃仁山奸笑:“孩兒認識一出色的鐵匠,孩兒腰間的這柄‘碎玉刀’,就是他以前打造的。那鐵匠和孩兒,倒是也很有交情了。但是這次麼,燕王府。。。”
方孝孺皺起了眉頭,陰沉着臉蛋問到:“燕王府,這又關燕王府什麼事情了?”
黃仁山滿口胡言的說到:“那燕王府的世子,不知道怎麼的,也要找人打造寶刀,居然找上了那李鐵匠。誰知道李鐵匠一不小心打廢了那塊‘寒珍鐵’,所以燕王府的人不依不饒的要李鐵匠賠錢呢。孩兒聽得這個消息,連忙帶人去查探消息,誰知道那燕王府的護衛好不兇惡,硬是把孩兒的屬下打成了重傷,然後叫囂什麼就是要把李鐵匠帶回燕京,專門的打造兵器呢。說是他陪不起錢,就用人命代替了。”
黃子澄激動了起來,他猛的站起來,笑道:“妙啊,看看,這下可是他們燕王府的人自己撞到刀口上了。嘿嘿,那些藩王放印子錢,欺男霸女的事情做多了,如今到了應天府,居然也是這種脾氣,豈不是自己找死麼?”
方孝孺也很激動:“好,明天就用這個理由,好好的去皇太孫面前告他們一狀。。。嘿嘿,骨肉之情,那也是要兄弟之間纔可,燕王府狼子野性,皇太孫自然會明白,和他們講兄弟之情,那是白費力氣的事情。”
屋檐上的厲風奸笑了起來,他輕手輕腳的伸下一條腿,輕輕的踩了一下門口的丫鬟,然後自己早就鬼一樣的溜了出去。門口的丫鬟大驚小怪的低聲叫喚了起來,頓時惹來了黃仁山的大聲呵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