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中的每一夜,都註定了不會安穩平靜,就好比現下這迷濛夜色中的龍霄殿,遠觀燈火輝煌,近看才明這殿宇周身的火藥味是多麼濃重,那靜謐表象下的真實氣氛又是多麼清冷。
莞辰坐於案後,一張俊臉因怒氣變得鐵青,附在案邊的手也緊緊攥起,深邃眼眸時而半眯思索,時爾全睜凜冽,讓人蔘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麼,又是因何如此傷神苦惱。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來人停至祿元身前,不知對其說了些什麼,只見祿元原本寫滿擔憂的臉色緩和了不少,隨即趕忙進殿向莞辰稟報。
“出了何事。”莞辰眼也不擡的問,淡漠的聲音中夾雜着絲絲煩悶。
祿元弓身拱手,低聲回稟:“皇上敬事房那邊方纔派人來傳話,說是寧嬪娘娘突然身子不適,今夜恐怕是不能侍寢了。”
“身子不適?”莞辰眉梢一挑,略微擡眸,臉上的神色仍是那般難看,“去診脈的太醫是怎麼說的。”
“太醫說娘娘肝火旺盛,心浮氣躁,這纔會覺身子有恙,說是需好生調理幾日如此才能好全,期間必須靜心養性。”祿元頷首說道,出口言辭頗有暗示之意。
莞辰聞言,眸中閃過一絲訝異,轉瞬即逝,面色雖緊繃不悅,可眉宇間浮上的淺淡喜色,卻暴露了他此刻心境。
靜心養性,這太醫院的太醫還真會胡謅亂造,不過卻也甚得他意。
每每去寧嬪宮中,從她口中聽到最多的字眼,便是李妃二字,他還從未見過像她這種女子,雖然這看似漫不經心的一句話只爲做戲,但還是讓他感覺不快。
明處好似她與李妃是同一陣營,口口聲聲的說什麼報以提拔之恩,可她心裡的真實想法卻不是如此。
用那逼真的演技來瞞過衆人佈下障眼法,冒着稍不留神就會被視爲李妃一黨,受到牽連的風險,心甘情願的充當爲李妃拉線的角色,讓李妃知道她並非是忘恩負義,倒是他太過薄情寡義絲毫不顧念舊情,然後再在他面前裝作單純無心機的天真女子,博得他的同情讓他信任她,從而進一步的鞏固自己的恩寵。
如此一來,就算他日李妃獲罪,亦或是李家有事,自己不但能倒打一耙,還能獨善其身來個兩全其美,有此種心機之人又豈會單純?
真不明白她是如何想的,不知她是真的聰明機智,還另有萬全之策,還是在她眼裡自己這位於萬人之上的一國之君,虛有其表,只是表面上看上去深沉精明罷了,不會看出她那點小把戲,更不會遷怒於她。
這後宮中的女子,何時變得這般放肆狂妄了,他怎麼原先從未發覺過?
“皇上,不知關於這今夜侍寢一事,您可有什麼打算?”祿元小心翼翼的發問,聲量不低不高。
這個他倒是真沒有,寧嬪抱病這幾日他這耳根總算落得清淨了,爲了不引起旁人疑慮猜忌,華熠宮是不能去以免再生枝節,若是獨宿恐怕會讓某人更加的有恃無恐,寧嬪這事來的蹊蹺,卻又正中他下懷,這想去的地方不能去,又不可在找藉口獨宿,還真是麻煩。
“對了,偏殿那邊有什麼動靜?”莞辰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句,讓祿元怔愣了片刻。
方纔經祿元那麼一打岔,他倒是將君裕澤的事兒,忘了個乾淨!
雖然酒後他曾竭力掩飾,聲稱那些話不過是他的玩笑話,可世人皆知元國君主並非善類,更不會神色嚴肅的僅用玩笑二字,就將出口之言就此掩埋。
他分明看的真切,那人是在聽自己說完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變了神色,原本他抱着半信半疑的態度,可最後他竟是無一點懷疑的相信了。
“回皇上的話,羽尚書在那裡陪着,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大事兒。”
羽凌歌嗎,但願他能打消君裕澤的想法,將它們悉數扼殺。
“既是如此那便陪朕四處轉轉散心吧。”莞辰說着便起身繞案,徑直向殿門而去。
祿元尾隨其後,低聲詢問:“那這夜裡侍寢”
“祿元你怎得比朕還要急?”莞辰斜睨了祿元一眼,語氣不怒則威,怪異的是此話還隱帶調侃之意。
祿元面色一僵,摸了摸鼻子,乾笑道:“奴才不敢,皇上請。”
莞辰“嗯”了一聲,脣角淺揚,負手邁步,祿元跟在其後,偷偷地用袖角抹了把汗
龍霄殿偏殿,君裕澤斜斜地躺在坐榻上,一頭如瀑青絲隨意地散着,身上只着了件薄薄的綢衣,衣襟微敞,露着白皙結實的胸膛。
他低眉斂目,呼吸勻稱,胸口隨着呼吸一起一伏,薄薄地脣畔略微上揚,燭光昏暗,一時竟讓人分不清,他究竟是睡了還是醒着。
一縷縷青煙從香爐中緩緩溢出,幽香清雅,讓人覺得愜意舒心,不禁隱隱犯困。
羽凌歌靠坐窗沿,肘抵窗框,餘光瞥了眼那昏昏欲睡的人兒,隨即漠聲道:“我上次好像就已提醒過你,下不爲例四字,可如今你這唱的又是哪出?”
“你莫不是還想以我所需之物,再威脅我一次?”相比羽凌歌的冷漠聲線,君裕澤倒是坦然,不緊不慢的反問那發問之人。
羽凌歌撇首望向遠處,目無據點,“你與莞辰的交易已經達成,況且你想要的已經到手,我就是想威脅也辦不到了。”
“羽兄何必如此謙虛,這世上怎會有你辦不到的事兒,你還真是言不由衷呢。”君裕澤眼眸微張,側目看向羽凌歌懶洋洋地說。
“相較於元君的表裡不一,羽某便差遠了,更無法與之比肩。”羽凌歌回眸迎上君裕澤的視線,目光相對,電光火石般激烈,一股極其詭異的氣氛霎時在屋內蔓延開來。
“羽兄今日這是怎麼了。”君裕澤恢復常態,淡然一笑,“上次我還未有注意,可今日卻讓我發現了怪異之處,這一向不近女色不沾情愛的你,何時竟學會爲一個毫不相干的人牽腸掛肚了,並且那人還是名女子,早已嫁爲他人婦的女子。”
羽凌歌並不理會君裕澤眸中一閃而過的嘲弄,斂下眉目眸底寒光乍現,“元君怕是誤會了些什麼,羽某不過是擔憂莞辰顏面有損而已,至於那瓊妃你最好打消了那不該動的念頭,別說你此刻還未說出口,就算是說了這結果也不會有任何改變,反倒會讓你得不償失。”
君裕澤聽此,薄脣一撇,脣角淺噎莫名笑意,眯眼打量着窗邊的男子,細細揣摩着他的心思,及他方纔出口之言。
得不償失?是虛張聲勢,還是又在耍什麼小花樣兒,想以此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換做旁的吸引物?
“我元國地大物博,正如你所喚那般,我好歹也是一國君主,如今財權盡數入掌,已不復往昔那般煩擾,又有何可失,又有什麼是我輸不起,賠不起的?”君裕澤那副桀驁不馴的嘴臉,讓羽凌歌氣不打一出來,還沒細想話便已脫口而出。
“若那是一條人命呢?元君可能賠得起,又想如何去補?”
看着君裕澤漸陰的眸光,羽凌歌這才後知後覺,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頭,也根本不明,一向冷靜沉穩的自己怎麼會失言藏不住事兒。
“你在說什麼?什麼人命!”君裕澤眸色陰冷,起身望向羽凌歌,一改往日那淡漠姿態。
羽凌歌收回視線,轉眸繼續盯向窗外夜色,一雙桃花美眸中,盡是前所未有的蒼涼,附在腿側的手掌更是不自覺的攥起。
“想你元國後宮佳麗如雲,她的那點小把戲與你往常所見,根本算不了什麼,再說清楚一些,你對她不過是一時興趣,也僅是因她那日的演技略微覺得訝異,更不明白那素來性子古怪的莞辰爲何會對她另眼相看,這才勾起了你的征服欲,想你身側的女子比之楚嘉後宮更甚,欲伴你身側的女子更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缺了她一個對你來說也不會有什麼,何必要如此緊抓不放。”
羽凌歌語調平穩的說着,話語間沒有一絲起伏,只是那出口之言卻是如此的涼薄,且隱隱透着絲縷傷感。
傷感?
他怎麼會有如此感覺?一定是那陣子被莞辰傳染了,故此纔會這般吧。
自我安慰的話語明明是如此牽強,連自己內心深處都在暗暗駁斥的話,他卻想堅信不移
君裕澤看着羽凌歌那心不在焉,神遊於外的樣子,皺了皺眉頭,將他方纔之言反覆回味,終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人命,與那個女人有關的人命,可這又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羽兄別想試圖轉移話題,什麼人命,我可不信你瞎掰之言。”
羽凌歌聞言斜目狠剜了君裕澤一眼,那勾人桃花眸中頃刻間滿是陰森肅殺,君裕澤見此有一秒的失神,定神再看,那人已恢復常態。
擡眼時眸色陰狠凜冽,眨眼之間,就好似剛纔所見只是他一種錯覺,再看時,便又如深幽潭水一般清冷無波。
看來他並非有意,而是事實,不然他也不會有此神色。
君裕澤垂頭失笑,可下一刻那笑容卻似被凍住了般,僵在了脣際,在明暗不定的燭光下,他脣邊僵冷的笑有些詭異。
表裡不一的人,好似並不是只有自己一個,如今,這不是又多了一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