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如瀑,殿外遠遠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卻不知是何人這般焦急。
天暗暗地沒有光亮,天氣的反覆也就如人心一般無常,分明方纔還是豔陽高照,此刻卻是陰雨漫天。
腳步聲停頓了片刻,轉而又遠去,倚窗而立的羽凌歌輕拉窗扇,掃了眼撐傘遠去的身影:“這些人最近還真是喜歡往皇上這裡跑呢。”
莞辰擡眸對上羽凌歌的視線,隨後又別開移回手邊奏摺:“寧和宮的消息還真是靈通。”
一盞茶前纔有人報邊關戰事一觸即發,僵持不下,這就有人來打探消息了,就這般等不及嗎?
“不是哦。”羽凌歌輕挑眉梢,笑道:“是個眼生的太監,看來除了寧和宮那位以外,還有人十分關心皇上您的動向呢。”
莞辰沒有表態,又專心批閱起奏章來,絲毫沒將羽凌歌的話放在心上。
不論是寧和宮也好,別的宮也好,亦或是其他有心之人的眼線,都不打緊,亦沒必要去關注防範。
羽凌歌蹙眉,似笑非笑地問:“皇上這般心不在焉,莫非是已勝券在握?”
“今日早朝之事,你怎麼看。”莞辰停下手中硃筆,轉而捧茶輕品,漫不經心的轉移了話題:“依你看那兩人是在做戲,還是真的有了分歧。”
羽凌歌沉思了一會兒,脣角輕勾:“皇上倒是拋給了微臣一個難題。”
因派何人押送軍糧一事,惹得一向同穿一條褲子的,李丞相與錢都尉爭得臉紅脖子粗,眼見着就要大打出手,幸得吏部尚書及時勸住,不然那議政殿怕是得染上些血色了。
“朕覺着他兩並非一眼看上去那般簡單,是否有分歧朕不知,可兩人的心思卻是往同一處想的。”莞辰悠然飲茶,神色並無不妥。
羽凌歌皺眉,眸光波動:“皇上說的有理,不過微臣倒有不同的見解。”
“說來聽聽。”莞辰興致盎然。
“李家雖還有李丞相撐着,可寧和宮那位已算是名存實亡,處處受牽制不說還活得不痛快,轉觀錢家的確沒有李家那般跋扈囂張,可人家的女兒卻是安分非常,聽聞兩家在後宮已經有段日子沒有交集。”羽凌歌展顏笑道,眸中波光盪漾。
莞辰若有所思的擰起眉梢,細細思慮着其中緣由。
“其實兩人沒有交集,原因很簡單。”羽凌歌直起身板,踱步到案前,眸光溢彩:“左不過爲了一個利字。”
莞辰雙眸微眯,對羽凌歌所言還有些許不明:“錢家本就是靠着李家纔有今日,聽你這麼一說,好似那如堅固磐石般團聚在一起的幾人,生了內亂似得。”
羽凌歌脣角笑意加深,眸中猛地迸出絲縷寒光:“八九不離十,是做戲而已,還是實情如此只需一試便知,若真的符實那往後之事便好辦多了。”
“只怕你的目的並僅非她二人,是想來個一箭雙鵰。”莞辰斂目微笑,修長手指敲着桌案。
羽凌歌輕佻一笑,摸着下巴道:“知我者,果真非君莫屬。”
這麼多年,若他再摸不透此人的性子,那他這一國之君真的白做了,又豈有能力與那些佞臣相抗?
“早先有人謊稱有孕,那人不是說貴妃在其飲食中投了紅花嗎,事情發展到最後,內務府,慎刑司都還未有確鑿結論,可這人卻是已經抓起來了。”羽凌歌斂了笑,霎時正色的道。
莞辰低下眼,眉心舒展:“所以你是想借由那人,打擊李家,同時再試探錢李兩家,究竟是分還是和。”
“不能爲自己所用之物,寧可毀了也不可讓於他人手,藉此事也給其他世家一個警戒,大意選錯了靠山的下場會如何,他們也該領教下才是。”羽凌歌的眸愈發森寒,出口的話語也異於往日。
莞辰依舊和顏悅色:“羽愛卿精明如此,果然不簡單。”
“多謝皇上誇獎,臣卻之不恭。”羽凌歌拱手低頭,脣角柔和笑意再現。
莞辰撐着頭慢慢閉上凌厲的眼,掩下眼中翻騰洶涌的潮,也收起駭人的殺氣。
不管未來如何,但願你對朕會一直忠心,畢竟你這種人萬一變成敵人,會很棘手呢
“轟隆。”
一道驚雷起,讓趕着回宮的錢嬪不由瑟縮了一下,隨即吩咐身側宮人將傘撐穩,加快腳步回宮。
“妹妹走的這麼急,是着急往哪趕兒啊?”
分明是帶着笑意的女聲,但在錢嬪聽來這聲線卻並無任何親和力,反倒讓她吃驚不小,腳下不穩險被自己的裙襬絆着。
不遠處站着的正是一身絳紫色的德妃,素來喜豔麗之色的德妃,今日倒有些不同了,撇開此處不說那人臉上的笑更讓她膽寒!
德妃似已對錢嬪這戰戰兢兢的模樣司空見慣,略微皺眉,旋即上前從袖間取出帕子,輕拭着錢嬪額際的汗珠:“你瞧你,不是說染了風寒嗎,既然生了病就別往外跑了,若是這病情加重那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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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嬪低下頭,盯着腳邊濺起的水花,腦袋卻在瘋狂的轉着,思考着德妃的來意。
像這種陰雨天氣很少有人出來走動,她纔不相信巧合一說,德妃分明就是有意來這裡堵她的!
至於目的她尚不知。
許是方纔受了驚還沒緩過勁兒來,錢嬪的臉此刻呈現着不正常的白,不敢直視德妃的眼,聲色低低地道:“不知德妃娘娘爲何會在此,這雨下的這般大,娘娘還是儘早回宮。”
德妃冷哼一聲打斷錢嬪的話,捏着帕子的手驟然收回:“本宮爲何在此,原來妹妹你不知道啊,嘖嘖,妹妹向來冰雪聰明,想當初你可是本宮身邊最得力的人兒,怎的如今時移世易,妹妹便與本宮生分了?”
錢嬪只覺太陽穴突突地跳着,一顆心也七上八下的不安定,儘管如此,卻還是硬着頭皮賠笑道:“娘娘這是哪裡的話,嬪妾惶恐。”
德妃冷睨着錢嬪,看她此種畏畏縮縮的模樣,心中談不上得意,卻也不怎麼痛快。
“妹妹這是怎麼了,怎的渾身發顫啊,莫不是冷了?”德妃似笑非笑的聲音再起,其中隱約夾雜着鄙夷之意。
錢嬪脣瓣發抖,將頭埋得更低,結巴道:“嬪嬪妾,不冷。”
“可本宮卻忽然覺得有些冷呢。”德妃脣角勾起,冷冷地說:“不過是心冷。”
含沙射影的一番話,錢嬪雖參不透也已大概明瞭,只是她不知她哪裡惱了德妃,以致德妃不惜親自來堵她?
“不知妹妹可否有空聽本宮講個故事?”德妃向身側涼亭望了望,而後看向錢嬪,眸光和煦,可語氣卻隱隱透着不容拒絕的威脅意味。
“娘娘但說無妨,嬪妾願洗耳恭聽。”錢嬪恭敬的態度,讓德妃不自覺的眉梢上揚,轉身朝亭而去,錢嬪則尾隨其後。
涼亭內錢嬪依舊是怯弱神態,德妃卻已面帶微笑的開講:“故事是這樣的,話說從前有一大戶人家,那家主甚愛良才,有日無意間救下了一個不識字莽夫,因欣賞其百折不屈的骨氣遂收爲己用。”
錢嬪臉色有些難看,這故事分明纔剛開頭,況且她也從未聽過,爲何會覺得心中如此慌亂?
“後來那大字不識的莽夫得此貴人相助,從此平步青雲,又置辦府邸良田,又是娶妻納妾,日子過得很是快活,只可惜”德妃惋嘆,刻意的停頓,藉機掃了眼錢嬪發問道:“妹妹就不想猜猜,本宮沒說完的下半句是什麼?”
“嬪妾愚鈍。”
德妃朱脣一勾,眉心處微微擰起:“只可惜好景不長,那莽夫雖得貴人幫襯,可這爲人處事卻是糊塗的很,眼光太短,最後甚是爲了一點小事與那貴人生了分歧,誰都有脾氣,可是他卻忘了自己所擁有的一切是誰給的。”
到此處,錢嬪算是明白了,德妃的意思很明顯,是藉着說故事的名頭,暗指她錢家忘恩負義!
“娘娘說的是,那莽夫卻是太不識擡舉,不過人都會犯錯,正所謂浪子回頭金不換。”她現在還沒有力量與德妃抗衡。
不能放肆張揚,畢竟人家的位份在那擺着,就算再不得寵好歹也是四妃之列,況且只要德妃想,只怕她今夜便會溺死於宮內哪處池塘中!
她絕對相信德妃敢這麼做,因爲德妃在這中事情方面,早已算是個老手,之所以對華熠宮那位不用此招,只因太過明顯,也太容易被發現,自尋死路的事聰明如德妃,她又豈會白白斷送前程?
“妹妹倒是看的開,只怕那當事人並非如此做想。”德妃把玩着手中的帕子,微微一笑,再靜靜地凝視了錢嬪片刻後,掩脣打了個哈欠,不經意似得將手中帕子丟到了地上,且佯裝惋惜的嘆息了幾聲,落下那句不溫不火的:“好自爲之。”
錢嬪怔怔地看着那遠去的身影,緊緊咬住脣,壓抑着不讓胸腔內憤怒與不甘的怒火迸發。
德妃已經不是在單純的警告自己了,她是在提醒自己,同時也提醒她們錢家,少了她李家的支持,錢家只能如那風中殘燭,等在前頭的只有死字!
不過是因意見不合罷了,有必要做到如此地步麼,真要翻舊賬了話,並非你李家一人獨大,其他世家也在付出,若無其他人做那擋箭牌你李家能有今日?囂張個什麼勁!
她就偏不信李家能一直這般跋扈狂妄,她倒想看看德妃能得意到何時。
陰雨綿綿,德妃的面色愈發陰沉,眸色也變得駭人。
果真是會咬人的狗不叫,還真是一羣白眼狼呢。
既然如此能耐,那好啊,她就睜大眼睛好好看一看,她錢家,還有錢嬪,究竟有何翻天覆地的本領,又有多大的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