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和宮。
方纔還晴朗無雲的天,此時已被不知從何處飄來的烏雲遮蔽,這沒了陽光的照拂,連身周的空氣都變得清冷了許多,慧妃身裹厚實的禦寒披肩,坐在雕花木椅上,琳燕則站在她身側,貼身侍奉着。
“跪在雪地裡的感覺如何?是不是很冷?”慧妃抱着描金手爐高座石階之上,居高臨下的對着我道。
我咬了咬凍得有些發顫的嘴脣,低聲回道:“臣臣妾不冷,娘娘有話不妨直說。”
晨間飄落的雪片兒,將慧妃宮內的石板路悉數掩埋,這雪雖不厚,但屈膝跪在上面,卻仍覺涼意刺骨,如此冷的天氣,她竟讓我除去披肩,只着單衣跪坐在地,究竟是何目的我竟一時無法猜透,只覺自己的牙齒在打架,心也撲通撲通的跳的極快。
慧妃神態閒適的靠在椅背上,側眸看向我,似笑非笑的說:“你可知本宮爲何將她們遣走,而獨留你在此的用意?”
我輕吸了口寒氣,咬牙道:“臣妾愚鈍,還望娘娘明示。”
慧妃聞言擊座而起,冷聲喝道:“放肆!事已至此,你還跟本宮揣着明白裝糊塗!瓊妃啊瓊妃,你這是存心要與本宮對抗到底了是嗎!”
“臣妾惶恐,請娘娘息怒,臣妾是真的不知道哪裡得罪了娘娘,自臣妾進宮以來,並無違綱亂紀之處,至於那夜拒絕皇上留宿之事,的確是臣妾的疏漏,臣妾責無旁貸,若娘娘是因那夜之事大動干戈,怨氣難消,娘娘責罰臣妾便是,臣妾甘願領”
“啪”一陣響亮的耳光聲充斥了我的耳膜,我還未反應過來,頰上便傳來了輕微的刺痛感,火辣辣的疼。
她單手扳起我的下巴,強迫我仰視於她,隨即怒不可遏的道:“那日本宮跟你說的已經夠清楚了吧,可你卻偏偏要忤逆本宮的意思,拜你所賜,本宮苦等了一夜染上風寒不說還顏面盡失!你說,本宮要如何解了這心頭之恨纔好,不過是個小小知府所生的女兒,居然也敢妄想與本宮爭寵!你配嗎?”
“臣妾從無要與娘娘爭寵之心,只是只是受制於人,身不由己而已,還請娘娘明鑑。”我咬緊了嘴脣,強力辯駁。
若我真要與她爭,又豈會讓她再得復寵之機?我根本沒想過與這宮裡的任何人爭,任何人鬥,爲什麼她們偏偏不信我,仍要把視作敵手,處處拿我開刀?
她聽聞此言,冷笑出聲,眼帶鄙夷的拍着我的臉頰道:“瓊妃你當本宮是三歲孩童那麼好騙嗎?你這藉口未免也太牽強了吧,若你不願皇上還能強逼你不成?本宮還從未聽說過有哪朝君主會強迫後宮妃妾侍寢,你這膽子還真大啊竟敢污衊皇上!本宮看你是嫌命太長了。”
她一語說完,便轉眸對着她的貼身宮女琳燕說:“去傳慎刑司的掌刑尚宮來,本宮今個兒要好好治治這後宮不良之風。”
“是,奴婢遵命。”
琉煙見她轉身,雙膝觸地,跪着蹭到了我身邊,一臉憂愁:“娘娘,這可如何是好,要不,要不奴婢去乾政殿稟告皇上吧,這慎刑司的掌刑尚宮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娘娘大病初癒,這身子可怎麼受得起啊。”
“不必了,本宮沒事。”
莞辰他巴不得我在後宮受辱,他出生皇家,又怎會不知這後宮人心險惡,如若琉煙真請了他來,讓他逮住由頭,逼迫我求他相助,那他日後便真的不會再放手了。
只要撐過了這道坎兒,一切或許便可迎刃而解,與其要我受他百般凌辱,倒不如受些皮肉之苦來的痛快!
“娘娘”琉煙神色擔憂的看着我,思慮了片刻,似是還是無法眼睜睜的看着我受責罰,繼而便跑去慧妃身邊求饒。
琉煙緊抓着慧妃的裙角跪坐在地,哀聲乞求:“慧妃娘娘,慧妃娘娘您大人有大量就饒了瓊妃娘娘這一次吧,奴婢給您磕頭了,求求您了,瓊妃娘娘已在雪地跪了兩個多時辰了,已經凍得臉色發白,哪還禁的住掌刑尚宮的責罰啊,奴婢求您了,您就放了瓊妃娘娘吧,奴婢,就由奴婢來代替瓊妃娘娘受罰。”
“你算個什麼東西,哪裡有你這下作奴婢插嘴的地兒,給本宮滾一邊去。”慧妃擡腳便將琉煙從身邊踹開,滿面嫌惡。
可琉煙卻還是不死心,又上前向慧妃求饒道:“慧妃娘娘開恩吶,奴婢甘願受一切責罰,請您大發慈悲,饒了瓊妃娘娘吧,奴婢求您了。”
琉煙不住的朝慧妃磕着頭,可她卻偏偏置之不理,一副沒看見的樣子,琉煙一下下的磕着,直到額頭滲出殷殷血跡,她才喚來宮內下人,吩咐她們將琉煙拖出宮去。
我見琉煙被幾名宮女強拽着拖出了宮門,心有不忍,想起身制止,無奈雙膝在雪地中跪的太久,動彈不得,只能聽着從宮門外傳來的叫喊聲,下意識的攥緊了雙手。
“你放心,她不過是區區一個下賤奴婢,本宮犯不着爲她髒了手,與其有時間擔心別人,倒不如顧好你自己。”
在她說話的間隙,慎刑司的掌刑尚宮,已帶着若干宮人奉命趕來,座上飲茶的慧妃見此,偏頭朝那掌刑尚宮使了個眼色,那尚宮頓時心領神會,隨即便叫手下宮女拉我起身,將我押上刑具。
寧和宮外的琉煙見慎刑司的宮女無一不手拿刑具,心知此次凶多吉少,連忙快步跑去找幫手,期望能救自家主子一命。
“瓊妃污衊皇上在先,無視本宮在後,以下犯上,目無尊長,本該按宮中規矩削去妃銜重罰,但本宮念在瓊妃進宮日子尚淺,又是初犯,故從輕處置,杖責八十,張嘴二十,以儆效尤。”
隨着她話音落下的同時,掌刑宮女便舉起木板,用力極重的打在我的身上,一下一下,揪心刺骨的疼。
想擡頭喘口氣,卻被人趁機扼住了下顎,接而雙頰之上,便再次灼燒起來,就算再疼,也無法喊出聲,就算再難熬,也無法吱聲,連呼吸都漸漸變的困難的我,只覺眼線的視線變的越來越模糊不清。
眼前的光線,漸漸開始變的暗淡,連細弱的聲音都發不出了,沉重的腳步聲響起,我看不清她的長相,只知她將我的下顎擡高,起先是一滴滴的冰涼水珠打在面上,隨後便是傾盆而下,澆的我一個冷戰清醒了過來。
儘管這皮肉之苦再痛徹心扉,我始終緊咬着牙關,死死抓着長凳的邊角不肯放手,也不再吱聲。
不知過了多久,不知已經捱了多少板子,我只知自己脣間一片腥澀血氣,只知四肢已全然失了力氣
座上的她,見我如此狼狽,似是那心情舒暢了許久,她的兔毛繡鞋映入我的眼簾,隨之而來的是她的譏諷嗤笑:“這次本宮就饒你這條賤命,往後這眼睛可要擦亮一些,要分清楚什麼人好惹,什麼人不能惹,憑你也想和本宮鬥,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滾回你的華熠宮去,以後就別來我寧和宮了,本宮嫌晦氣!”
與此同時,乾政殿中莞辰正在書案前批閱奏摺,這眼睛雖忙着,可這耳朵卻也沒閒着,這祿元剛推門進殿,他便開口詢問緣由。
祿元皺緊了眉頭,俯首回稟:“回皇上的話,方纔華熠宮的琉煙來傳話說,瓊妃娘娘被押在寧和宮受罰呢,這慎刑司的刑法頗重,瓊妃娘娘現下恐是性命堪憂啊。”
莞辰聞言,臉色鐵青,即刻火冒三丈道:“是誰下令說要責罰她的?給朕速速擺架去寧和宮!”
這一邊乾政殿的莞辰氣的怒火中燒,殿門外,欲來問安的蘇瀛,恰巧聽到了屋內的對話,他心中一驚,將雙手捧着的錦盒朝清風懷裡一拋,便如驟風般去尋她。
若他這個時候還不去尋她,那便真的再也見不到她了。
他原以爲自己只要狠下心來,佯裝對她已無情義,便可慢慢淡忘她,誰想這命運弄人,明明讓他與她無法相守,卻還偏將那啃心蝕骨的愛意長駐在他心間,讓他飽嘗相思之苦。
倘若她真的有何三長兩短,那他便也不要活了,失了她,他活着還有什麼意義?他絕不會獨活。
“岫煙,岫煙你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我還有好多好多的話想對你說,還有許多要向你解釋,你一定要等着我”
坐在轎攆上的莞辰也是心急如焚,他這幾日雖冷待於她,雖說她對他百般抗拒,但他從不曾想對她施以什麼刑罰來逼她就範。她的身子本就孱弱,怎能經的起慎刑司那羣掌刑宮女的重罰,光是想想他都覺得揪心。
雖說他曾不只一次的強迫要了她,除去這點以外,他根本不捨得動她一根手指,更不捨得讓她受半分委屈,他貴爲帝王之尊,卻因她動心傷情,每逢她難過傷心,他亦同她一樣心痛。
這一次,他又爲她捨去了帝王威儀,磨滅了所有的暴戾脾氣,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她受刑時因痛苦而皺緊的眉頭,光是染上風寒,她便臥牀休息了好些日子,如今大病初癒,卻又遭受皮肉之苦,這叫他如何忍心?
不管是誰主使的,不論是出自何目的,就算是她秦妯煙將這後宮鬧得天翻地覆,他也不許旁人動她一下!
剛穿過內宮門的蘇瀛,瞧見提着刑具的宮女正迎面向他走來,他呼吸一窒,想上前詢問,卻見那刑具之上盡是斑斑血跡,他驚到了,身形不穩險些栽倒在地,幸好清風及時趕來將他扶住。
他大喘了幾口氣,不顧清風的阻攔,發了瘋似得便追着那些宮女的腳步而去,他以爲他心愛的那個女子已經被拖入慎刑司的地牢,她流了那麼多血,一定受了很多折磨,他不敢再想下去,只是一味的朝着慎刑司的方向狂奔。
而另一方的莞辰,剛邁過寧和宮的宮門走了沒幾步,便停在原地,不得動彈。
陣陣冷風襲來,吹得他有些發顫,只見她渾身溼透,那溼漉漉衣角都凍僵結了冰串,她身染殷紅血跡,極其狼狽的趴在一條長凳上,衣衫散亂。
他走近,想俯身攬住她,卻在擡手間瞥見,她臉頰上那一道道觸目驚心的指印,原本白皙貌美的容顏,如今滿布紅印,臉頰紅腫,嘴角青紫一片,還不住的往外溢着血。
身後被杖責傷口已血肉模糊,那刺目的紅灼傷了他的眸,儘管傷成這樣,她仍死咬着那蒼白無血的嘴脣,不發出一絲聲響。
望着她那傷痕累累的臉,他頓時心如刀絞。
“朕來了,別硬撐了,想哭便哭出來吧,朕給你做主。”
他用極盡溫柔的語調對她說着話,他從未對哪個女子用過如此溫和的口吻。
似是有誰在我身邊輕柔耳語,那聲音像極了蘇瀛,可當我緩緩睜開眼,眼中映入的卻不是他的臉。
瞧着莞辰寫滿憐惜的雙眸,我竟突然有種想笑的衝動,落到如此境地,還不都是拜他所賜,此時他又貓哭耗子給誰看?
我垂下眸,輕喘了幾口氣,繼而艱難的張口道:“謝皇上憐憫,臣妾還沒死,能走回去。”
“跟朕回去,朕向你保證,絕不會再讓你受一丁點兒委屈。”
他的語氣是那般的堅定,可我卻不想再被他困入臂彎,受盡折磨了,他的愛,我承受不起,也無力去接納。
所以,我選擇了逃避。
“琉煙,扶我起來,咱們咱們回宮去。”
我虛弱的對着那快要哭成淚人的琉煙說道。琉煙望了莞辰一眼,隨即便上前攙扶着我起身。
“你若敢踏出這宮門一步,朕便不會再回頭尋你了,朕伸出的手,要不要接,全看你!”
又來了,他慣有的口吻,百試不爽的伎倆,可是這次,我不會再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