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朧,孤身一人站在殿裡,儘管盆中的炭火燒得通紅,我仍是覺着有些冷。
像這樣半夜驚醒已不是一二兩次了,每每到了那個時辰便會醒來,不是做了多麼可怕的噩夢,也並非身體不適想的太多,只是單純的沒了睡意。
浮蘋從外頭進來,呈上剛沏的熱茶,又拿過件衫子披在我身上,說:“要不奴婢白日去一趟太醫院吧,這都連着好幾日了,奴婢擔心娘娘的身子。”
我端起溫熱的杯盞,飲着茶水,嘆道:“不必了,本宮的身子本宮自己清楚。”
浮蘋垂了頭不語,靜默一會兒又道:“奴婢有件事想向娘娘稟報,娘娘聽過後便罷了,可千萬不要動氣。”
我笑了笑:“說吧,什麼事?”
“德妃娘娘的寧和宮,近日夜間總有可疑人影走動,宮中都盛傳一則流言,說是,說是那夜德妃居所起火是娘娘授意的,而那人影則是”話還未說完浮蘋便住了嘴,不再說下去了。
“是德妃的鬼魂,故地重遊,回來找本宮索命?”我挑了挑眉梢,接下浮蘋未敢說出的話。
“奴婢該死。”
我擺了擺手,無所謂的笑着:“宮裡最不缺的就是鬼魂,漫說本宮不信這神鬼之說,就是真的信真的有,本宮又有什麼可怕的,孰對孰錯各自心中都有一本賬。”
浮蘋埋低了頭,應着:“娘娘說的是,待天亮了奴婢便吩咐下去,讓那些亂嚼舌根的東西將嘴都閉緊了!”
我將杯盞擱在案上,扶着案沿坐下:“今夜好似不該是你當值,紅英人呢,她去哪兒了?”
紅英的行蹤是我當下最在意的,在意到可以將手邊所有事情都甩開,只專注的盯着她一個。
浮蘋聞言愣了愣,隨後悠悠地回道:“方纔宮外有人叩門,紅英去應門了,還好御前的人大多都歇下了,並未聽見響動。”
我皺了皺眉,心有不解:“這三更半夜來叩門的,莫不是找皇上?”
浮蘋搖了搖頭,回道:“率先聞聲的宮人也曾問過,但那人什麼也不說,只是一個勁兒的叩門,可把門邊的宮人嚇壞了,祿公公在皇上歇下後便出宮了,奴婢等又不敢驚擾皇上與娘娘,便讓紅英帶了幾個人出去先看看究竟。”
“後宮中的那些個嬪妃,怕是沒這個膽子大半夜的來本宮這裡,若是朝事也不會在問及時一聲不吭的,看來是有人故意裝神弄鬼了?”我沉了臉冷笑道:“你去紅英那裡瞧瞧,看看究竟是什麼人在搞鬼!”
浮蘋點了點頭:“是,奴婢這就去。”
誰想這浮蘋剛走了幾步,紅英便走了進來,在浮蘋不解的目光,朝我頷首小聲說道:“娘娘,宮外有人找您。”
我眉頭再次一緊:“是何人找本宮,去告訴他若無要緊的事,叫他白日裡再來吧。”
紅英面色有些爲難,看了眼離她不遠處站着的浮蘋,吞吞吐吐地說:“想,想要求見娘娘的人是,是那人說有要緊的事求見娘娘!”
像在忌諱着什麼,紅英始終不肯明明白白的說清,看着紅英臉上糾結的神色,倒讓我記起了一件險些快要遺忘的事。
側過頭瞥了眼榻上熟睡的莞辰,我起身上前將帳幔攏了攏,這才隨着紅英一起出去。
屏退了所有宮人,跨過門檻,站在那一身太監服,躬身作揖的人影身前,淡淡啓脣:“是誰派你來的,找本宮所爲何事。”
來人沒有說話,只是擡起手招了招,向是在喚着什麼人。
接着在我訝異的眸光下,從黑暗中緩步走出了幾個人,也如我面前人一樣,都是身穿太監服,一個個都是極爲陌生的面孔,手中無一例外皆捧着大大小小用綢布包裹起來的盒子。
“這些是我家主子敬獻給娘娘的,主子不久前得了些珍稀物件,想着娘娘用來或許合適,便差小人給娘娘送來,還望娘娘看在我家主子爲您如此費心的份上收下它。”
我冷冷地掃了眼,他們雙手呈上的東西,抿了抿脣:“拿回去吧,本宮用不着這些。”
說罷我拂袖欲走,那人卻不放棄的黏上來,上前一步跪在地上,“主子爲尋這些東西可謂是費盡了心力,娘娘您就收下吧,我家主子說了,若您堅持不收我等也不必回去了。”
我轉眸,眼中劃過一抹異色,冷笑道:“怎麼就憑你們也敢威脅本宮?”
“小人不敢,只是主命難違,還請娘娘見諒,娘娘既執意如此,小人及一干隨從也只能以死謝罪了”話音一落,幾人不約而同地掏出匕首,緊握在掌中,一副視死如歸的堅定模樣。
這計算的還真的精呢,看來是早有籌謀。
就是東西送不到我手裡,也要讓自己人的血濺在我華熠宮的宮門口兒,這又是何必?
我攥了攥手,命他們將東西放到宮門口,微微顰眉:“回去覆命吧,不管你們是如何潛進宮來的,下不爲例,倘若再漏夜前來就別怪本宮不客氣了。”
領頭的那人埋首應了聲是,從容不迫地說:“主子還有一句話託小的轉達給娘娘,主子說不論以前發生過什麼,他初心不變。”
你不變,不代表我不變,我不變,不代表這世間的壞境不變。
曾經想你的眉目,想到模糊,不顧一切的去保留去記住有關你的一切,你所給予的柔情溫暖。
一遍一遍反覆溫習,再苦再艱難都未曾放開過,任是這般堅持最後我又得到了什麼?
不過是在對上你那雙冷漠的眼眸時心如刀割,血淋淋地,不過是在聽聞你那些決絕的話語時,丟盔棄甲,淚沾衣襟。
你沒有給我的,不曾給我的,無法給我的,如今我都已在別處得到,曾經的你爲何就那般信誓旦旦不怕失去?
我自嘲似的笑了笑了,好一個初心不變,但願日後你還能這樣說。
“娘娘這些,這些都是都是什麼啊包的這般嚴實。”紅英擠出一抹笑容,湊上前來好奇道。
我淡淡地掃了一眼地上的包裹,面無表情的走開:“都處理掉,丟到本宮看不見的地方去。”
你能做到不介意,但是我介意。
自從那日一別,我便沒有想再與你有任何牽扯,爲何你還不肯放手?
我所認識的蘇瀛,當是儒雅翩翩,輕裘緩帶,笑容溫柔給人以如沐春風之感,而不是現下的固執冷冽,當斷不斷糾纏不休。
這不叫癡情不叫難忘,只是心有不甘,就像自己原本鍾愛的物件被奪走,單純的佔有慾作祟。
緩緩合上門,殿裡的薰香已經燃盡,只餘一縷幽香於空氣中浮動,若有若無。
步到牀頭,掀起那帳幔坐在榻邊,伸出手輕貼在那沉睡人兒的臉上。
手中冰涼不過片刻,便被他的溫度侵蝕殆盡,滲透我掌心肌膚。
我蹬掉鞋躺在他身旁,依偎在他肩上,手臂橫在他的腰際,閉上眼每呼吸一下,他的味道便會悄無聲息的竄入鼻腔,讓人覺得心安,同時又覺得莫名的心酸。
原以爲蘇瀛會是我這一生最好的歸宿,他溫文儒雅,笑容和煦的如同三月春風,惹得不少閨中女子芳心暗許,念念不忘。
我兩在大好年華時,相識相知,到後來的兩情相悅,我看的出他溫和笑容下的孤寂,也知他走的小心艱難,任是他身周危機四伏,我也願與他共同面對廝守到老。
可誰知計劃卻趕不上變化,世事總在變着,來的無聲無息,快的令人措手不及。
蘇瀛看似平易近人,但眼下細想起來,他纔是我真正不曾看透過的。
對於莞辰我竟無法形容,也無法用語言來描繪他帶給我的感覺。
他來得突然,性子多變忽冷忽熱,像這樣的一個人或許旁人會覺着難以相處,更沒有能與他走完餘生的把握,但於我而言他卻有着莫名的吸引力,使人着迷沉淪。
一開始的牴觸,到如今的緊抓不放,期間有過爭執也有過冷眼更不乏利用。
我並不怪他的處心積慮,帶我入宮又將我撇在鶯鶯燕燕間,受盡冷眼嘲謔與人爭鬥競逐,畢竟環境如此,就是想避也無處可逃。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與他情愫漸生,那一刻我便明白了,若要與他長久便需深諳這宮中的生存法則,懂得謀算人心讓自己強大起來,學會保護自己不再縮在他的羽翼下尋找庇護。
原本怯弱總是小心翼翼的我,在恨意與憤怒的澆灌下,漸漸褪去一身天真稚氣,從而成了今日的我,能夠和他相配的我。
相較於蘇瀛或許莞辰纔是我曾認爲看不透,實際上卻是真正明白的一個。
他的情夾雜着利益糾葛,並非人人都向往的那種純粹,後宮人人都道他無情,唯有我知他骨子裡其實不是什麼無情冷血之人,誰叫他是一國之君呢。
沒有因哪來的果,因果循環因果循環,只是不知往後日子又會有多少風雨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