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榻上一連躺了幾天,躺的骨頭都快酥了,耳朵成日都燒燒的,不知在背後被人說了多少壞話,又在心裡咒罵了多少次。
身子軟塌塌的提不起勁來,故此我便趁着莞辰去乾成殿議事的空擋,出來溜達溜達,前些日子在流音閣因挨板子受的傷,痊癒的也差不多了,日日被殿裡的薰香薰得頭暈腦脹,若再繼續窩着會越發覺着無趣的。
大雪過後的天氣,雖然有些冷,可這從雲層中灑下的陽光,卻很暖人,御花園中的花兒大多已經凋謝,唯有那一枝枝冬梅傲雪而立,散着陣陣幽香。
距陸嬪前來找我投誠那天,好似已過了六七日,在此期間,她未再踏足龍霄殿,對她那日之言我是半信半疑,畢竟我與她並不相識,只是在流音閣事發時見過一次,其他時候好似並未注意過後宮中還有她這種城府頗深之人。
不管她究竟是真心想要與我結盟,亦或是故意打着結盟旗號試探,我都不會輕信於她。
雖是初入皇城,可卻經歷了不少變故,也切實體會到人心難測這點,若想在這危機四伏的宮中無恙存活,總是一味的忍讓只能任人宰割,想要活便必須要學會自強反抗。
步步隱忍只會讓他人愈發的變本加厲,我也並不是什麼軟柿子,可以任由他人欺凌折辱,我知這深宮難行,要活要鬥,便要狠下心來踩着別人的屍骨向上爬,不能存有絲毫惻隱之心,要懂得先發制人,謀算人心,還要收買宮內人心讓他們爲我奔走。
這些事對我來說都不容易,且不說我現下已成衆人眼中釘,就算沒有,要在短時間內變得冷漠無情精於算計,我也做不到。
進宮之前的我,只想與那個人長相廝守在一起,一生一世一雙人,那時的我腦子裡全都是那個人的影子,心裡所想的全都是有關他的事情,可進宮後經歷了太多的事情。
原先憧憬的白頭偕老化作泡影,一下子什麼都沒了,連求生的慾望都變得稀薄,突然間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走,該做些什麼,只是一味的任由別人牽引。
後宮中彙集着各方勢力,都在虎視眈眈的盯着後位,未達目的不擇手段,倘若莽撞行事必然會成爲他人的踏腳石,小心翼翼步步爲營,又恐落他人算計被人掣肘,如此想來,這宮中生活就同如履薄冰,稍不留神便會摔個粉身碎骨。
慧妃有家族勢力撐腰,其母家勢力頗大,門下又有不少食客,這慧妃又獨攬後宮大權,朝中官員無不奉承討好,深怕慧妃哪日登上後位李家風光時,自己分不着好處。
只要這李氏不倒她慧妃依舊是後宮裡的主人,終究會屹立不倒。
放眼後宮,誰不是靠着家族勢力存活,誰沒有牽掛的父母同胞,她們並不是一個人,可我呢?我又有什麼?不過是矛然一身罷了。
木強則折,而對於此時的我來說,莞辰給予我的恩寵太過強盛,長此下去後宮衆妃心中的嫉恨也會越發膨脹,在有自保能力懂得如何與他人爭鬥而不傷及自身之前,我不能鋒芒太露,得收斂一些纔好,不然怕是我還未出招,便會被人捷足先登先將我剷除。
眼下最要緊的事情,是學會掩藏情緒,凡事都表露在面,無疑是將自己的內心全然展示在敵人眼前,讓人有機可趁。
至於陸嬪,我並不打算向她請教,也沒有想過要在此時便動手與慧妃堂而皇之的相鬥,所謂鶴蚌相爭漁翁得利,這個道理我還是明白的。
陸嬪爲人太過陰毒,心計頗深,從她能將慧妃玩弄於鼓掌這點,便可看出此人並非等閒之輩,與她相交我得防着一手,以免在和她算計別人的同時,反倒被她一併算了進去,無從脫身。
我只顧着思索日後生存之路,卻始終不知,自我踏入這御花園開始,身後便有一道目光一直追尋着我,只是我卻渾然不覺。
蘇瀛站在石拱門旁,一雙深邃眸子直睨立於橋邊之人,今日是他動身前往邊陲之日,一個時辰後,文武百官便會集在宮門口送行,他本無意來此,只是碰巧在前往乾成殿時,看見她的身影朝御花園而來,故此便想在臨行前再看她幾眼。
爲了避開宮中的耳目落人口實,他繞了些路才尋着她的身影繞來這裡,本想看幾眼便趕去父皇那裡,可是當看到她立於風中原先似水清澈的眼眸中,滿是憂慮恐慌之時,他卻無法就此移步轉身,好似被定住了一般。
他想她,真的很想很想,儘管那時的言語是如此的決絕傷人,可並非出自他肺腑,他心裡其實是愛她的,那情,比父皇更甚。
自與她分離的每一夜,他都輾轉難眠,尤其是當得知她被父皇納爲妃妾,縮回原本緊牽着她的手後,夜深人靜時,他的眼前便滿是她的影子,腦中所想全是有關她的點點滴滴。
她的名字哽在喉間,心間濃郁情愫洶涌,百轉千回,卻終是喚不出口,只得強抑住內心掙扎的情緒,將那早已爛熟於心的名字,暗暗在心裡輕喚一遍又一遍。
他與她有白首之約,卻又不能相守,不是他兩情意不深,而是有些事不是你情我願就可以。
事情發展到如此地步,他難辭其咎,倘若他沒有在婚期將近時遠走辦事,或許她便不會被嫁與皇家爲人妾室。
這該怪誰?怪那利慾薰心的秦遠征,怪他名義上的父皇,還是怪她背棄誓言嫁作他人婦?
他誰也不怪,誰也不怨,只是痛恨自己無力到,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守不住。
是他太過天真,以爲只要他兩情意相同,便能拋卻一切長相廝守,卻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腳下所踩之地是誰在掌權,忘了有些事情從來都由不得自己。
也難怪那夜秦遠征會前來阻擋他入宮救她,秦遠征眸中的鄙夷與不屑,分明在說,他這手無實權,徒有虛名的皇子,不配與他視作掌上明珠的女兒廝守終老。
是啊,他生存於夾縫間,本就不易,父皇念在與生父舊情,繞他一命也屬法外開恩,他本就不是當今皇上親生,若走錯一步,他必將萬劫不復,又有何能力護她周全,給她安穩生活?
是他癡心妄想,以爲只要相愛就能在一起,以爲只要給她一顆心,就能抵消所有不安定的因素,卻不曾設想以後,她將日日擔心受怕。
連一份安穩無憂的生活,都給不了她,又怎能大言不慚的說他愛她?
無法給她安定,不能護她安好,這對於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而言,真是讓他無地自容。
他真的很想走上前去,緊緊攬住她,然後告訴她,他從來都沒有負她,就算她非完璧,但他對她的心意始終未變。
可是,他還要以這幅懦弱無力的樣子,對她許下空口承諾嗎?給她希望,讓她再如那夜逃宮一般,重蹈覆轍?
不,他不能這麼做,現在還不是時候,除非待他足夠強大,強大到能夠保護她,如若不然,他是斷然不會在對她作下任何承諾,也不會讓她再因自己的意氣用事而在宮中舉步維艱。
他是很想向她道明一切,告訴她,他愛她,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他也無法再似從前一樣理直氣壯。
雖然不捨,也有許多話想對她說,但他卻還是強咬着牙關,一一忍了下來,然後,趁她未察覺之前,毅然轉身離去。
此去邊陲,不知歸期,沒她的日子,他將飽嘗思念之苦,而她沒有他的日子,則要珍惜自己,紅塵陌上的再次相遇,他絕不會再輕言說別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