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大雪飛揚,將張燈結綵的宮苑掩埋,儘管雪勢頗大天氣嚴寒,宮內衆人的面上卻仍是一臉喜氣,縱使身處九重深宮,也時常能夠聽到從宮外傳來的鞭炮聲。
宮中規矩禮儀雖多,但這除夕佳節卻也與坊間無太大差別,各個處所宮人都在爲除夕夜宴忙活着,這後宮嬪妃們也沒閒着,沒有一技之長者幫着宮內宮人一塊兒貼窗花,掛燈籠,有一技之長者則在爲晚上的夜宴做準備。
除夕夜宴,雖是辭舊迎新之時,卻也是後宮嬪妃暗中較勁,展示才藝的大好時機,除夕有很多的禁忌,故此後宮人等在夜宴開始前都不願亂走動,生怕在此時觸了黴頭惹禍上身。
衆人都懂得避忌,可卻有兩人絲毫不在意。
宮巷內,各宮太監宮女一個個的都凍紅了手,拿着掃帚清掃地上積下的雪,當看到慧妃與陸嬪同時出現在龍霄殿的宮門口時,都不免有些詫異。
衆人皆知這陸嬪如今正得聖寵,而今日的慧妃雖還掌有協理六宮之權,卻不似原先那般威風。
所謂一山不容二虎,可如今這舊寵與新歡僵持不下,衆人心知不妙但也只得在心間暗歎幾句,畢竟主子們之間的事,他們做奴才的不能妄議,看眼見了也只當沒瞧見,自保爲上。
陸嬪高昂着頭,眸帶鄙夷的看着眼前雍容華貴的女子,眯了眯眼,偏偏在這個時候碰着慧妃,還真冤家路窄,同她一樣趕在夜宴之前面見聖上,想必定沒什麼好事!
與陸嬪對視而立的慧妃也是滿腹狐疑。今個兒倒是巧了,居然會在這裡遇到她,她正得聖寵就算不耍那些小花招討好皇上,也沒什麼太大的損失,又何須在此時來龍霄殿,莫非是自己被她看出了什麼端倪,聞風前來阻擋的嗎?
兩個時辰前。
紅英端着托盤,裡面是熱騰騰的湯藥,她小心翼翼的走着深怕湯藥灑出來,卻絲毫未曾注意到屋內的異樣。
“娘娘,藥熬好了,您趁熱喝吧。”她穿簾入內,待擡眸時,手中托盤轟然落地。
只見原本該在榻上小睡的人兒,癱倒在地,額角滿是細細密密的冷汗,臉色煞白,緊咬着嘴脣,不住的咳嗽着,好似很痛苦的樣子。
紅英見此番場景,怔在原地手足無措,隨即慌忙上前攙起地上的人兒,費了好大的功夫,纔將其扶到榻上躺下。
在經過桌案邊時,眸中映入了一抹殷紅,心下頓明,隨之長舒了口氣,怪不得娘娘這幾日沒什麼食慾,這風寒也遲遲不好,看來得去請個太醫來瞧瞧纔是。
半個時辰後,紅英送太醫出殿,據太醫所言她家主子只是脾胃不和,身子也有些虛,只要細心調理一下不日便會痊癒,紅英記下了太醫所囑咐的忌口食物,弓身送太醫出了華熠宮的大門。
這太醫剛出宮門沒走多遠,便被一名躲在巷角的宮女攔住,估摸着約有半炷香的時間,那太醫卻置身於一宮苑暖閣中,匍匐在地,不住的打着哆嗦。
“王太醫這話的意思是說,除了這屋內之人以外,並無旁人知曉此事實情嗎?”
跪在地上的王太醫狠吞了口唾沫,顫聲道:“回娘娘的話,微臣正是此意,那守門宮人在微臣進去前支開了宮門前的所有人,知道微臣進過華熠宮的除了娘娘您手下之人外,便只有伺候廢妃的那名婢女了,至於廢妃所患何病,只有現下在這殿裡的娘娘您,及微臣,還有這雨卿姑娘三人知道。
“既然如此,王太醫可要好好照顧那秦氏的身子纔是,本嬪聽聞,王太醫才成親不久正處新婚,且家中父母皆已年邁,王家本是顯赫名門無奈家道中落,在太醫院更是受盡冷眼,王太醫怕是也想重振家門揚眉吐氣一番吧。”座上佳人脣角雖掛着微笑,那眼中卻盡是殺意,看的王太醫心驚。
皇城中人無不是趨炎附勢,拜高踩低的小人,他若想振興家族重振家門榮光,也確實只能冒險一試了,他才與意中人成親不久,家中更有年邁父母要侍養,豈能在此時因一點惻隱之心而就此斷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此事若辦的好,本嬪自會在皇上面前爲你美言幾句,讓大人你前途無憂。”
王太醫深吸了口氣,穩了穩心神,正色道:“微臣願爲陸嬪娘娘效犬馬之勞!”
殿內的空氣一時間有些沉悶,從香爐中溢出的嫋嫋清香,繚繞鼻間讓人微覺愜意,陸嬪朝椅背靠了靠,美眸低斂,青蔥玉指順着杯沿繞圈,勾了勾脣角,眼底掠過一抹陰狠肅殺。
彼時,立於龍霄殿宮門外的陸嬪,回想方纔在雲華中所聞之事,仍覺胸間氣憤難耐,鬱結難消。
“嬪妾見過慧妃娘娘,不知娘娘冒雪來此,所爲何事啊?”陸嬪移步停至慧妃面前,象徵性的福了福身子。
“本宮就算是有什麼事,也不用告訴陸嬪你知道吧。”慧妃眉頭一蹙,斜睨陸嬪眸中盡是不屑區區嬪位,這還沒晉封,便敢用螳臂擋車,真是自己不量力!
慧妃正欲擡手推開擋在身前的陸嬪,豈料卻被她反扼住手腕,隨行的一干宮人見此倒也機靈的很,紛紛以身做牆將兩人圍的死死的,讓擁在宮門前看熱鬧的宮人逮不到機會。
“你身邊還真是招納了一羣jian佞小人呢,你若想用這些狗奴才絆住本宮的腳,那就大錯特錯了,這兒可是皇上的寢殿,不是你的雲華宮,你最好給本宮放聰明點!”慧妃四下瞄了瞄,朱脣一撇,神態自若的低喝道。
陸嬪溫婉一笑,呼了口氣,說:“嬪妾自然曉得這是哪裡,再者,圍在嬪妾身邊的並非什麼奸佞小人,娘娘放寬心,嬪妾是不會對您怎麼樣的,只不過是想知道娘娘心裡打的什麼算盤罷了。”
她生辰那夜,慧妃藉口後宮事務繁忙,只派了貼身婢女前來道賀,她原還想着當面挫挫她的銳氣,誰想這慧妃卻似早已洞悉了她的心思想法一般,嘴上推脫着不來,轉身便去了華熠宮。
今日更是破天荒的來這龍霄殿面聖,慧妃這心裡分明就在計劃着什麼,她又豈能讓這慧妃得逞!
“別以爲獨攬聖寵拉攏了幾名後宮嬪妃就能爲所欲爲,本宮可是位列四妃的慧妃,而你不過是個低等嬪妃罷了,想對本宮指手畫腳,憑你也配?”慧妃鳳眸冷瞪陸嬪,面上隱現怒色。
陸嬪臉上的笑容一僵,隨即嗤道:“娘娘是身份尊貴手握六宮大權的慧妃不錯,可嬪妾身下聚集的那羣人並非是有意招攬,而是她們自己貼上來的,這歸根究底還不是因爲娘娘被皇上冷落的緣故嗎?若娘娘希望後宮重回平靜,那便要識趣一些莫要再對嬪妾的人下手!”
搞了半天,原來這陸嬪是在“擔心”那秦氏啊,看來她安插在後宮中的耳目也不少嘛。
“陸嬪這話說的未免也太過自負了吧,你以爲你是誰?現在執掌六宮的是本宮!本宮關心下往昔同處一屋檐下的姐妹有何不對,陸嬪你又何必這般着急上火?”想要裝好人也不是這麼裝的,這戲演的太過就顯得假了。
“若娘娘希望能久握後宮大權,就該懂得審時度勢纔對,如此一來,您所擁有的富貴榮華也可以享受的再長一些,如若不然,您將會夜夜獨守空房,娘娘有生之年怕是隻能憂心嬪妾而活了,且時刻提心吊膽擔心着那鳳印落入他人之手。”
陸嬪湊近慧妃,放低了聲量,一字一頓的說着,語氣雖平緩無奇,但話語間卻滿是威脅之意。
一語說完,圍於兩人身周的宮人四散,將兩人怒視而立,面色陰鬱着互不讓步的,對立場景示於好事宮人眼前。
慧妃壓了壓心中怒火,斂怒笑道:“妹妹與那秦氏,果真是姐妹情深吶。”
此話聲量不大不小,卻正好可以讓那些愛嚼舌根的嘴碎宮人聽到,她已經參透陸嬪想耍什麼花招,也已知曉陸嬪爲會在龍霄殿門口截住她,這做戲就要做足,既然陸嬪這麼愛演,她就做個“順水人情”給她好了。
“不過,你也給本宮聽清楚了,只要本宮母家不倒,只要本宮還有一息尚存,你陸嬪,休要癡心妄想!”
慧妃將脣從陸嬪耳邊移開,朝着陸嬪鄙夷一笑,隨後便提裙邁過門檻,直朝着龍霄殿而去。
站於原地的陸嬪,看着那甚是自滿得意的背影,面上雖是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可這心裡卻是冷笑不止。
一直爭執不休的兩人只顧着鬥嘴,卻全然沒注意,在龍霄殿宮外拐角處的那團黑影。
“皇上。”祿元瞄了眼臉色難看的莞辰,語帶擔憂的低聲喚道。
“她們好大膽子,居然敢在乾成殿門口兒生事。”一陣寒風吹過,衆人用餘光瞥了瞥那鐵青着一張俊臉的人兒,無不縮着脖子打了個寒顫。
莞辰負手而走,面色陰沉,攜着身後衆宮人一言不發的進了宮門,尾隨宮人們都候在門外。
隨着殿門合上的同時,他微微側眸有意無意的朝身後瞧了一眼,深邃眼眸中的陰森眸光轉瞬即逝,彷彿只是一種錯覺,轉眸時,眸色如常並無異樣,只是脣邊多了一抹譏諷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