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我攜着一干僕婢沿着朱漆宮牆朝欽樺門走去,晚間風很涼,纖細柔弱的柳枝從我的肩頭滑過,昏暗地宮燈照亮了腳下的石板路,隨後又被沉悶的黑暗吞噬殆盡。
在這宮裡的所有人都明白,勝者爲王敗者爲寇這個道理,什麼形勢所迫,不得已而爲之都是漂亮的假話,只不過是不想被人踩在腳下任人踐踏,所以纔會貪心不足促使野心進一步膨脹。
所謂理想,夙願,不過是建立在錚錚白骨之上,可望而不可及的東西罷了,高處不勝寒,站得越高便越危險,同時覬覦你身下位置的人便也越多,前一刻風光無限,後一刻便如螻蟻般苟且,這就是皇宮。
要麼生,要麼死,沒有人能一直站於中立,長久維持看官姿態。
有些人的聰明頭腦,運籌帷幄,是與生俱來,亦或是自幼起耳濡目染,有些是被逼無奈,就好比現在的我一樣。
我本不願變成如此,無奈他人步步緊逼,處處算計,是他們親手將我塑造成今日這般樣子,是他們用對我憎惡,用那卑劣殘忍的手段,間接使得我心底怨恨肆無忌憚的增長繁殖。
善念已毀,從今往後的每一日,我都會用尖銳的獠牙用力的啃咬她們每一處軟肋,我要咬斷她們的四肢,咬斷她們的脖子,斷了她們引以爲傲的翅膀,拔了她們的爪牙,一點點的扼住她們的命門,慢慢的收緊手,讓她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呵,欽樺門多麼熟悉的地方,如今想起,那夜一切好似就發生在昨日。
可現下再憶,那種感覺卻是如此的飄渺,遙遠的就像深夜裡的白霧,伸出手觸不到實體,只是一縷縷的漫過指縫不找痕跡的穿掌而過。
“雨卿,你不過是個下賤的奴婢,怎能以下犯上污衊慧妃娘娘!”琳燕氣沖沖的橫在慧妃身前,瞪圓了眼,儘管身周已被歐陽徹手下禁軍,以及宮內各部的太監圍得嚴嚴實實,她面上卻絲毫不顯懼色。
“是你家娘娘污衊我家主子在先,再說了,你方纔不也口出污穢折辱我家娘娘嗎,又與我有何不同?”雨卿的氣勢倒比琳燕要高出幾分,說話的底氣也很足。
堅實城樓下,兩名婢女爭執不休,可任憑她兩不斷的脣槍舌戰,這兩人的主子卻只是冷眼瞪着對方,一直保持着沉默。
“瓊妃娘娘。”一名眼尖的公公率先上前朝我行禮,衆人聞聲而動,也紛紛作揖叩拜。
我輕應了一聲,隨即目光躍過匐地衆人,落在陸嬪那張寫滿驚愕的臉上。
“娘娘來了就好,奴才還正想差人去請您呢。”內務府總管壓低了聲音,低首道:“方纔乾成殿那邊也傳了話來,說是皇上正在往這裡趕呢,這巫蠱之術可是宮中嚴令禁止的,奴才親耳聽見兩位娘娘提及此事,本想上前勸解可”
“有這等事?”我故作訝異的看向慧妃等人,後又轉眸對着這內務府總管道:“王總管許是聽錯了也不一定,哪裡來的布人啊。”
我此話一出,不只是慧妃與陸嬪,在場衆人均是臉色大變,內務府總管的臉色更是難看。
這王總管是沒在言辭中提到有布人,但那火盆下未燒盡的殘屑,我可是瞧得清清楚楚。
“瓊妃你休要信口雌黃,本宮不過是與陸嬪小敘幾句而已,哪裡來的布人!”慧妃鳳眸怒瞪,朱脣微顫,此刻一顆心七上八下的,面上卻仍在強裝鎮定。
陸嬪抿緊脣畔,用目光狠剜着我,咬牙說道:
“正如慧妃娘娘所說那般,嬪妾前日不是稟告過瓊妃娘娘母家有事想派手下婢女出宮一趟嗎?這剛走到宮門口慧妃娘娘就聞風而來,讓嬪妾擇日在派人去探望母家,這纔在此停滯,至於王總管口中所言的什麼布人根本就是子虛烏有,瓊妃娘娘不會僅憑這奴才的隻言片語就輕信於人吧。”
“自然不會。”我朝陸嬪微微一笑,隨即喚過萬玉德吩咐了幾句,接而擡眸對着慧妃與陸嬪皺眉笑道:
“慧妃娘娘臣妾先在此地給娘娘陪個不是,就算王總管所言不是實話,可這裡這麼多雙眼睛耳朵,如若不還慧妃娘娘與陸嬪清白引得他人非議那豈不是本宮的過錯,本宮自知身下位階不高如此逾越實屬對慧妃娘娘不敬,但人言可畏唯有搜宮才能還二位清白,得罪了。”
隨着我話音落下的同時,萬玉德已攜着慎刑司衆人作勢欲走,剛擡起腳,還沒邁步便被一聲厲喝制止。
“都給本宮站住!”
慧妃從人羣中走出,步至我面前,緊盯着我的雙眸中滿是怒氣,揚手便朝着我的面頰揮下,紅英本想上前抵擋卻被我一個眼神瞪了回去,隨後只覺頰上一熱,慧妃的巴掌早已打了下來。
這一掌的力道不淺,也夠狠,脣角鹹腥入口,我並未擡手去拭,只是冷眼看着慧妃怒不可遏的神色。
“你是個什麼東西,居然膽敢擅自搜查本宮的寢殿,你可別忘了本宮位列四妃,而你僅是妃位罷了,就算本宮沒有協理六宮之權這位份也還在你之上,區區妃位竟敢如此放肆,本宮今日就讓你知道在這宮裡到底是纔是主子!”
慧妃嬌喝出聲,說着便又揚手打下,卻被我扼住了手腕。
衆人見此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面上神色各異,尤其是慧妃的表情,便更是有趣了。
“臣妾自然知道這宮裡誰是主子,正因爲知道纔會如此。”我將慧妃的手扳至她胸前狠狠甩開,眸光一轉極盡鄙夷的望着她道:
“就算臣妾位階低娘娘幾級又如何,臣妾只是一心想還娘娘與陸嬪清白罷了,娘娘何必拿位階來壓臣妾,還有這宮裡真正的主人是皇上!娘娘怎的自稱爲這皇城的主人了?”
慧妃神色一滯,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情急之下竟失了言,登時又悔又惱,身周宮人呆愣原地,面面相覷,額角盡是薄汗直冒,禁衛軍面上倒無什麼異色,只是那握着長矛,刀劍的手部骨節愈發分明。
“慧妃娘娘不想讓臣妾搜宮的目的,怕不只是因爲臣妾以下犯上這般簡單吧,莫非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我抹了抹溢下脣角的血跡,輕挑眉梢,似笑非笑。
慧妃一時語塞,只是用玉手直指我面,氣的渾身劇顫,腳下步子剛動,便被涌上的禁軍攔住。
另一邊陸嬪此刻心中如明鏡一般,原本想設計除掉她,誰料竟掉進了自己所設的陷阱,聰明反被聰明誤。
不止讓慧妃與自己不宣而戰,如今這局勢突轉,到了最後慧妃不會受到什麼重創,反倒是自己會落得個悽慘下場,機關算盡卻終沒能逃脫別人的算計,是她太過輕敵了
不過她也不會幹坐着任人魚肉,就算是要死,她也要拉着瓊妃那個賤人同歸於盡!
“陸嬪娘娘,娘娘。”
陸嬪臉色慘白,虛弱的靠在雨卿身上,陰寒眸子卻始終不從我身上移開,喘了好幾口氣這情緒纔算是穩定了下來。
看着她那無血面頰,我心裡冷笑不止,想與我同歸於盡,她配嗎?
懷了孩子又如何,就算此刻說出自己身懷有孕,也無法扭轉對她不利的局勢,況且我根本不會給她機會讓她說出口!
“瓊妃你個賤人!”醞釀了半晌陸嬪才從齒縫間擠出這幾個字。
我聞言眉心一擰,隨即又舒展開來,撥開護在身前的禁軍,一步步的向她走去,每走一步都好似踩在尖刀上,胸腔內積壓已久的憤恨也愈發洶涌。
“本宮倒覺得陸嬪話中的賤人,比較適合你自己。”我俯身扳起陸嬪的下巴,語調不善的道。
陸嬪眸色愈暗,我則旋脣輕笑,鼻腔內泛上的酸楚,令我紅了眼眶,“本宮的孩子是怎麼沒的你心裡一清二楚,居然還罵本宮是賤人。”
我銀牙緊咬,氣的渾身發顫,紅英趕忙上前扶住我的胳膊,將我拉離陸嬪身側,與其保持距離。
我對陸嬪說的話,衆人根本沒有聽清,只知我神色大變,趕忙找來了把椅子扶着我坐下順氣。
“不管有無布人,不論慧妃娘娘與陸嬪是否清白,這搜宮是一定要搜的,既然二位認爲妯煙居心不良,那便等皇上來做主吧。”我抓緊了椅子扶手,閉眼嘆道。
慧妃冷哼出聲,鳳眸中一片森寒,“如此甚好,反正這皇宮裡現下都是你的人,不管是慎刑司還是內務府,都以你馬首是瞻,誰知道會不會指鹿爲馬!”
“原以爲瓊妃娘娘是個心善之人,誰想竟如此狠毒。”雨卿冷不丁的冒出這麼一句話,引得衆人紛紛側目。
狠毒?
我倏然睜眼,眸光直睨雨卿,她不閃不躲,反倒高揚着頭,我勾了勾脣角輕聲嗤道:“雨卿你此番言論,還是用來形容你家主子或許會比較貼切!”
這丫頭還真會顛倒黑白,我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