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遠透過火光看過來,怔怔地出神。
起先他本來是想說,如果佟姑娘想回去,可以清掃出一條路來。看樣子,他確實多事了。
面前是跳躍的火光,背後是漫天的白雪,仍舊無止無休。
肖遠的嘴角突然輕輕一揚,這個冬夜雖冷,他卻希望它停留下來,成爲永恆。
“母妃,母妃,救我……我不想死,母妃,救命……”
佟書瑤模模糊糊醒過來,發現自己靠在段子離的肩膀上,趕緊坐直,卻發現段子離低低囈語,滿頭冷汗,似在做着一個可怕的惡夢。
母妃?
腦海裡電光火石之間,佟書瑤想起了那隻玉海棠花簪來。
在他的掙扎下,被子從他的肩膀上滑落了下來,佟書瑤伸手去給他蓋被子,不料他卻緊緊抓住了她的手。
“母妃,救我……”
眉頭蹙得很緊,額上全是密佈的汗珠,佟書瑤沒有動,卻見他突然睜開了眼睛,清醒了過來。
睜眼的那一瞬,他看見一張模糊的臉,還喚了一聲。
“母妃。”
很快,他看清了眼前的一切,緩緩鬆開了佟書瑤的手。
“對不起。”
“你做惡夢了?”佟書瑤盯着他問。
段子離黯然地垂下眸子,卻沒有回答她,只道。
“對不起,影響到你了。”
“無所謂,這樣冷的天氣,這樣子睡着很容易感冒,還是不要睡了。”
說着,佟書瑤站了起來。
他雖沒有回答她,但她的心中已經有了一種猜測。回想這前前後後的一切,她越來越相信,她所猜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走到門邊,望向外面。
夜色下,漫天的白雪依舊在下,她不知現在是什麼時辰,這場雪彷彿要下到天荒地老去。
不知陸承淵此刻在做什麼,發現她沒回去,是擔心還是生氣?
正在想着,卻突然看見大雪下的夜色裡,遠遠地出現了一絲亮光。
同時,越來越近的,是一聲聲的呼喚。
“瑤妃娘娘……”
好像是在叫她?佟書瑤忙側耳細聽。
那聲音越來越近,和着寒雪下的狂風,清晰地傳到了城隍廟。
是在叫她!而且人還不少。
看着越來越近的一隊人馬,佟書瑤漸漸看清了走在前面的人,是尤大寶。
“我在這兒。”
她不知道她此刻是興奮還是激動,只是開口時,聲音有些嘶啞。
段子離大概也聽見了聲音,走到了門邊來。
尤大寶聽見她的迴音,忙帶着人往城隍廟方向趕過來。
燈籠舉高,尤大寶看清她,大鬆了一口氣。
“娘娘,可算是找到你了。”
緊接着,佟書瑤看見尤大寶身後的馬車裡下來一個人影。
那熟悉的身影原本是要走上來的,但當他看見站在她身邊的段子離時,卻又停在了原地,只是靜靜地望着佟書瑤。
“段大人也在啊。”尤大寶看了一眼段子離。
段子離朝他點了點頭,看向遠處風雪中的陸承淵。
“瑤妃娘娘
路過此地,恰遇到大雪封了路,所以就滯留在了這裡,微臣原本是想等明天天明,着人掃清了道路,再送娘娘回宮的,是微臣考慮不周,讓皇上擔心了。”
“瑤妃娘娘,皇上已經差人連夜掃清了道路,咱回宮吧。”尤大寶走到佟書瑤身邊說。
佟書瑤點了點頭,“好。”
回頭看向段子離,“段大人,謝謝你。”
起先做惡夢時的狀態已經不在,段子離此刻恢復了平日裡的淡然和儒雅。
“娘娘客氣了。”
尤大寶掌着燈,佟書瑤跟隨着他一同離去。
走到馬車邊,她方看清了陸承淵的臉。
大雪落在他的頭髮上,他只是很平靜地看着她,看不出喜怒。
佟書瑤在尤大寶的攙扶下上了馬車,緊接着陸承淵坐了進來,馬車掉轉了馬頭,往回城的方向走去。
佟書瑤偷偷瞧着他的神色,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是靜靜地坐着不說話。
“阿陸,”佟書瑤猶豫着剛開了個口,就被突然的一個懷抱環住,抱得很緊,很緊。她的頭靠在他的胸膛上,她聽得見他急促的心跳。
“阿陸,”佟書瑤覺得,她還是要解釋一下,畢竟,她很坦蕩,並沒有做什麼對不起他的事。
大掌摩挲着她的小手,另一隻手環着她的脖子捧着她凍紅的小臉,他輕輕嘆了一聲。
“什麼都不用說,大雪擋了你的路,我便讓人爲你掃清,我是來接你回家的。”
這麼冷的天,他原本應該在昭華殿裡,然而他卻頂着風雪讓人來清掃道路,只爲了接她回家。
靠在這樣一個溫暖的胸膛裡,被他的大衣緊緊地裹住,馬車外,是冰天雪地,而佟書瑤的心裡卻是溫暖如春。眼睛升騰起了霧氣,鼻子有點發酸。
“阿陸,明天我們去看看慧姨好不好?”
手掌捧着她的臉蛋,低沉好聽的聲音只說了一個字。
“好。”
佟書瑤掀開車簾,看着車外的鵝毛大雪,皺起了眉頭。
“可是,看這情形,明日該上不去天堂山了吧?”
陸承淵將她擁得更緊了些,“只要阿瑤想去,我就有辦法。”
深夜的永壽宮,依然點着燈。
太后還沒有睡,靜靜地閉着眼睛撥弄着手中的持珠。
聽見溫貴海急匆匆走進去的腳步聲,太后睜開眼睛,緊緊盯着他。
“什麼情況?皇上深夜出宮到底是爲何?”
溫貴海拍了拍頭上和身上的雪,走了過去。
“奴才問了一路去的一個小太監,據他說,皇上是去接瑤妃娘娘了。”
“哦?這大雪天的,她去哪兒了?”太后淡淡地問。
“奴才也不是很清楚,據說瑤妃娘娘出城去了,因爲雪太大,封了路,就滯留在了城隍廟。巧的是,城隍廟裡不止瑤妃娘娘一個人。”
“還有誰?”太后的眼睛緩緩眯起。
溫貴海湊近了一些,壓低了聲音。
“還有新任的府臺大人段子離。”
太后面色一凝,“大雪天的,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在城隍廟做什麼?皇上竟然都沒有說什麼嗎?”
“皇上倒是沒說什麼,也看不出生氣還是不生氣。娘娘您是知道的,皇上有什麼事都喜歡藏在心裡,始終苦的是自己。”
太后捏緊手裡的持珠,好不生氣。
“做了皇妃還不收斂,大雪天的不在自己的宮裡呆着,跑到宮外去和別的男人廝混,這樣不知廉恥的女子,皇上竟然還百般寵她,真是讓人匪夷所思。哀家有種不好的預感,這女子留在宮裡,是個禍害,改日說不定就做出點什麼有損皇家體面的事情來。”
溫貴海低着頭直點頭,“娘娘說的極是。”
之前在爲納蘭冬兒選址的時候,只考慮到了陽光充足和足夠隱蔽,倒是沒有考慮到冬天的交通是艱難的。
天堂上的雪太厚,還好陸承淵叫了青衣他們,硬是開闢出了一條路來。
不只是因爲佟書瑤要去看納蘭冬兒,還因爲大過年的,這樣冷的天,有很多的物資要送上去。吃的,用的,最重要的是烤火用的炭。
孤魂頂處於高處,比任何一個地方都要冷得多,沒有足夠的炭火,這樣的雪天過起來是很困難。
過索橋對佟書瑤來說依舊是一個艱鉅的任務。
“阿瑤,你試着睜開眼睛,一步一步的走,我一直在你的身邊,相信我,不會有事的。”站在索橋頭上,陸承淵鼓勵他。
冬天的山頂,到處都是白茫茫的,溝壑天塹看起來便沒有那麼驚心。
一隻手被陸承淵緊緊牽着,佟書瑤試着跨上了索橋。
其實她從來都喜歡挑戰自己,做任何事情,她都不願意一個“怕”字攔在她的前面。
當雙腳都站上了索橋,因爲承受了重力,索橋輕輕晃動了兩下。
佟書瑤閉上眼睛,再也不敢動,整個身子都繃緊了。
“慢慢地走,相信我。”陸承淵再次鼓勵她。
前幾次都是他揹着她走的。同樣都是在這高高的天塹之上,地方和高度無差,自己走和他揹着她走根本沒有差別,她的害怕完全來自她自身的心理作用。
她這一次,一定要挑戰自己,走過去。
嘗試着挪了幾步,她漸漸適應了索橋的晃動,只要沒有大的動作,橋就只是輕微的晃動。
她小心地,故作鎮定地一步步挪着步子,其實,陸承淵完全能感覺得到,被他握住的那隻小手的手心裡全是汗。
走到索橋中央,她不敢斜視,只能盯着自己腳下,更不敢穿過腳下木板的空隙看下去,只看一眼,她的腳就會軟下來,就再也走不動了。
想快快地結束這段挑戰人心理極限的過程,但,她又不敢快,稍微走快一點,索橋晃的幅度就會增大。她只好一步步,像蝸牛一樣慢慢挪。
在走了一大半之後,她的心裡生出一種勝利就在眼前的興奮感,這種感覺又帶給了她一些力量,讓她壓下心頭的恐懼,繼續堅持往前走。
當她跨出最後一步,終於下了索橋,站在了孤魂頂的山頂上,她抓住陸承淵的那隻手更緊,眼睛睜得大大的,激動得語無倫次。
“我,我走過來了?我走過來了!阿陸,我竟然走過來了?我挑戰成功?成功了!”
她興奮地一下子撲了上去,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