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仰視
唐見溪聽了這話,莫名的就想到了陶巧兒。
“表哥,你怎麼這麼聰明,我怎麼就這麼笨?”
“表哥,這段戲文唱得是什麼意思,我聽不懂。”
“完了完了,爹孃要罵我了,表哥,我怎麼辦啊,你快幫我想想辦法……”
陶巧兒打小就笨,讀書費勁,做針線費勁,就是讓她沏壺茶,她都能把自己給燙着。
還什麼主見也沒有,一遇到事情就愁眉苦臉的來找他,被他三言兩語一鬨,又開始沒心沒肺的傻樂。
他一邊嫌棄的不行,一邊又惦記的不行,總怕她被人欺負……
一股寒氣竄上頭頂,唐見溪揪着言停的手慢慢鬆開了。
男人,其實都喜歡不如自己的女子,因爲可以被仰視,被崇拜,被依靠。
而小師妹……
他們只有仰視的份。
那一夜,他守着一個醉鬼,把先生的話想了又想,品了又品,然後,替小師妹擔了整整一夜的心。
唐見溪幽幽嘆出口氣,衝謝知非點了點頭。
世家公子喜歡一個婢女,這故事怎麼看,都和我那麼像呢?
小裴爺着急問道:“唐老爺,那二人心想事成了嗎?”
唐老爺搖頭。
“爲什麼?”
“裴公子猜啊?”
“還用猜嗎,門不當戶不對。”
唐老爺搖頭。
“啊,褚家竟然同意了?”
唐見溪又搖頭。
褚家不同意,兩人卻又心想事成了……
小裴爺脫口而出:“難不成兩人私奔了?”
“裴公子!”
唐見溪聲音發沉:“若真這樣,褚言停那一肚子的書就都讀到了狗肚子裡,不配爲人。”
“各退一步,兩人才能心想事成。”
晏三合思忖道:“應該是褚家同意納婢女爲妾,同時又替兒子安排好了門當戶對的婚事,再找唐岐令幫忙開解。”
饒是唐見溪已經習慣了晏三合的聰慧,卻還是被這話給驚着了。
猜得半個字都沒有錯。
褚夫人知道兒子喜歡上了唐家的婢女,並沒有急着棒打鴛鴦,而是十分迅速的替兒子尋了門親事,等六禮行過三禮後,才帶着家僕奴婢進京。
進京直接求見先生,先道出了褚家的苦衷,又提出想納林壁爲妾。
先生被褚夫人打動,立刻與褚言停徹夜長談,天一亮,褚言停便點頭同意家中的安排。
“晏姑娘不妨再猜一下那婢女,願意不願意接受褚家的安排。”
“若是願意,唐老爺不必讓我猜;若是不願意,也不會有心想事成這個詞兒。”
晏三閤眼珠兒一轉,“我猜她是願意的,卻因爲唐夫人臨終囑託,沒有立刻去褚家,而是又在唐家呆了幾年。”
謝知非插話:“也有可能,她想料理完唐之未的婚事後,再離開唐家。”
唐見溪衝兩人點頭,同時又沉沉嘆出口氣。
這口氣,嘆得千迴百轉,讓所有人心裡咯噔一下。
這時,唐見溪忽然開口說話。 “人活世上,逃不過一個情字,父母之情,手足之情,朋友之情,男女之情,主僕之情,總有一個情字,等着你一頭栽下去。”
他說這話的時候神色冷肅,聲音乾涸無力,原本挺直的腰背像壓了重力,慢慢彎下去。
人在什麼時候,會彎了脊樑?
在承受不住的時候。
事情過去這麼些年,唐老爺提起褚言停的往事,還承受不住……那麼只有一種可能性。
晏三合:“婢女出事了。”
唐見溪輕輕闔了下眼睛。
晏三合:“因爲唐家出事,她受了牽連?”
唐見溪又闔了下眼睛。
晏三合:“事情沒查明真相前,女眷應該會被關進牢獄,她是在牢獄裡出的事?”
唐見溪怔怔看着晏三合半晌,終是點頭。
書房,一下子沉寂下來。
一個女子在牢獄裡出事,除了受辱糟蹋不會有其他。
唐之未是太子的師妹,太子還在臺上,獄卒們沒那個膽量動手,但一個小小的婢女……
晏三合放在膝上的手握成拳又鬆開,鬆開又握成拳,幾個來回後,她深吸一口氣,道:“是自盡嗎?”
林壁死在小師妹的懷裡,她最後一句話是留給褚言停的。
“小姐,你告訴言停,一定要長命百歲,兒孫滿堂,要比誰都活得好,你一定要告訴他。”
幾年後,唐見溪第一次在教坊司見到一身豔麗的小師妹,當丫鬟掩門離去後,他淚如雨下。
小師妹啊,你怎麼就成了倚門賣笑的風塵娼妓?
若先生,師母泉下有知,要怎樣的痛不欲生?
“師兄。”
她替他斟了一杯茶,又掏出帕子遞過來,塞在他手裡。
“當年在牢裡,他們拖着林壁離開,林壁回頭衝我喊,小姐,我很快就回來,你等着我……
我很害怕,我知道要發生什麼,可我不敢叫,只能像條狗一樣,蜷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
眼淚都要流光的時候,她回來了,也不說話,也不哭,就死死的抱着我。
師兄,你是知道的,娘走得早,是她一手照料的我,我不敢勸她,我只有求她。
林壁,你不要離開我,我只有你了。她答應的好好的,可到了後半夜,我只是打了一會瞌睡……”
說到這裡,她忽的淒涼一笑。
“她的身子在我懷裡,一點一點冷下去,我其實心裡有一萬個念頭,想要和她一起走,可我想着還沒有把話轉告給褚師兄,就硬生生的把那一萬個念頭給掐斷了。
師兄,你知道嗎,她是故意用她的死,逼着我活下去,因爲她覺得只有活下去,一切纔有希望。”
她眼睛溼的很,卻沒有落淚,瞳仁裡只有深深的倔強。
“這幾年,每當我有死的念頭時,我懷裡就像抱了一個林壁,所以我不敢死,不能死,哪怕落到現在這個地步,我還得咬牙活下去。
可是師兄啊,林壁她哪裡知道,一口金子吞下去,不過是瞬息之間的事,但活着,卻是日日夜夜。”
這話,讓唐見溪萬箭穿心。
“奪花魁的那夜,我終於把這話和褚師兄說了,褚師兄聽完,張了張嘴,什麼話也沒說出來。”
她幽幽嘆口氣。
“我們倆你看我,我看你,枯坐了一夜,天亮的時候,褚師兄說,師妹,好好活下去,不爲林壁,只爲你姓唐。
所以師兄,你不要爲我哭,我爹是什麼樣的,我唐家是什麼樣的,你應該最清楚。咱們得笑,笑給那些王八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