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 花燈
她十二歲那年,父親進京述職,恰好母親在京城的表姐要娶兒媳婦,託人送請帖過來。
夫妻二人一商議,索性就一家人一道進京。
進京後借住在表姨家,表姨見了她說不出的喜歡,還說她這樣的模樣人品,若是肯留在京城,一定能嫁個好人家。
母親哪裡捨得把她遠嫁,笑笑就把話叉開了。
婚事辦得很氣派,新娘子也好看,但她卻催着母親早些回去。
她不喜歡京城。
這裡的姑娘慣會看門縫裡瞧人,一聽說她是從洛陽城來的,話裡話外都說洛陽是個小地方。
說她身上的牡丹花繡得太大,顯得土氣。
說她頭上戴的金簪子樣子不好看,清貴人家的姑娘都戴玉簪子。
她心說你們一個個的懂個屁。
牡丹不大,難不成菊花大?
洛陽牡丹天下有名,那可是女皇武則天都喜歡的花,象徵富貴哩。
金簪子?
本大小姐就喜歡穿金的,戴銀的,你們一個個的管得着嗎?
臨出發前,母親帶着她去廟裡上香。
母親自打生下她後,每逢初一、十五都要拜菩薩,家裡也設了小佛堂。
母親走到哪裡,這佛就拜到哪裡,用她的話說,做人不能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菩薩是不會保佑的。
去的是附近的戒臺寺,聽表姨說這寺裡消災,祈福,避禍最靈光。
她十二歲的年紀,還不信神佛,母親在那邊拜,她坐不住,就在大殿裡這裡瞧瞧,那裡看看。
轉到佛堂的後面,卻見一個穿着白衣的小公子,雙手合十跪在蒲團上,閉着眼睛,嘴裡唸唸有詞。
那小公子長得好看極了,脣很紅,膚很白,比自家那三個淘得不能再淘的臭小子,不知道好看多少倍。
她心裡估摸那小公子的年紀,頂天了不會超過十歲。
一個十歲的錦衣公子,有什麼愁事需要來拜菩薩嗎?
她作勢繞到他身後,豎起耳朵偷聽他嘴裡在念些什麼。
這一聽,她心頭樂了,敢情這小公子還是個孝子,在祈禱菩薩保佑他生母平安呢。
這時,小公子祈福完,從蒲團上爬起來,轉過身,她臉上的笑來不及收起,被他瞧了個正着。
那小公子淡淡掃她一眼,什麼表情也沒有,便走了。
她鼻子裡哼一聲,心說這京城的小姐們裝腔作勢也就罷了,怎麼小公子們一個個也這麼清高,一點都不懂得和氣生財。
這時,母親喊她去方丈那裡抽籤,她迅速把這一幕拋到了腦後。
“晏姑娘,這是我們見的第一面。”
毛氏十二歲遇到朱旋久;
付姨娘是在朱旋久九歲那年去世的;
那麼他那日去戒臺寺應該是爲付姨娘祈福。
晏三合問:“後來呢,又發生了什麼?”
“能發生什麼啊,後來我就跟着爹孃回洛陽,繼續做回我的大小姐。”
毛氏喝了口熱茶,潤潤嗓,擡頭看向晏三合的時候,她眼裡閃過的柔情,讓晏三合心頭微微一震。
感覺她又回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
“那麼第二面,是在什麼時候?”
“是在六年後。”
六年後,毛氏十八歲。
晏三合:“洛陽城的姑娘,一般什麼時候出嫁。”
“一般是十六七歲,就像晏姑娘你這個年紀,幾乎都定了人家。”
毛氏放下茶盅,“我的情況有些特殊,我娘捨不得我早嫁,算命的也說我不宜早嫁。”
“算命?”
晏三合:“誰算?”
“我不知道。”
毛氏被她問得一愣,“反正我娘就是這麼說的,應該是哪個高僧批的命吧,我年輕的時候是真不信這個,到了朱家才慢慢信的。” “嗯,你繼續往下說。”
十八歲的毛氏出落得亭亭玉立,不誇張的說,上門求親的人把毛家的門檻都踏平了好幾寸。
毛氏閨中的好友,一個一個都嫁人了,她卻連個眉目都沒有。
毛氏急嗎?
她不急。
孃家的日子多好啊,不愁吃不愁穿的,又沒有人給她氣受。
再說了,洛陽城就這麼大,高門適婚的年輕人就這麼多,她都見過,沒一個能入眼的。
那年上元燈節,洛陽城和以往一樣辦燈會。
毛氏是知府千金,按理應該在城牆上坐着,可她哪裡坐得住。
母親拗不過,命她帶上兩個丫鬟、兩個侍衛,就在附近逛逛,還讓三個兒子也跟着。
這一天洛陽城所有的人都出來看燈,沒走多遠,一羣人就被人流衝得七零八散,誰也找不着誰。
毛氏不怕的,只要她報上姓名,路上隨便哪個巡行的士兵都能給父親報訊。
她一邊走,一邊看,忽然目光被一隻老鼠燈吸引過去。
她屬鼠。
賣燈藝人扎馬、扎龍、扎兔子……都扎得很好看,扎鼠扎得好看的不多。
“掌櫃,這燈我要了,幾文錢一個。”
“三文。”
毛氏剛要扭頭讓丫鬟付錢,一想壞了,丫鬟侍衛都走丟了,她身上一個子兒都沒有。
完蛋,堂堂知府家的大小姐,今兒個要丟臉了。
“三文錢,給。”
一隻修長的手捏起鼠燈,遞到她面前,“姑娘,拿着吧。”
毛氏擡頭。
面前是一張能讓人窒息的臉。
狹長的眼,高挺的鼻,微薄的脣,還有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膚。
他穿一身不起眼的灰袍,身形修長,足足高出她一個半頭。
毛氏的心一下子亂了,沒好氣道:“幹嘛送我?”
那人脣邊帶笑,“那我扔了。”
“哎,你這人……”
“戒臺寺。”
他看着她,“你衝我笑來着。”
戒臺寺?
戒臺寺!
毛氏看着那人的眉眼一下子想起來,“噢……你是戒臺寺那個……小公子?”
怎麼一下長這麼高了?
毛氏眼珠子都要瞪出來。
還有,他不是京城人嗎?
怎麼會來洛陽?
他把鼠燈塞到她手裡,指尖不經意劃過她的掌心,一股酥麻的感覺蔓延全身。
她閃電般的縮回手,不想手裡又握了個燈,燈被她甩得晃來晃去,就像她此刻的心一樣。
毛氏臉如火燒,語無倫次,“小,小公子,你,你叫什麼名字呀?”
“朱旋久。”
他輕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