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6章 死因
張奎衝好茶,放在小几上,目光飛快掃了晏三合一眼後,掀簾走出大帳。
真是奇怪。
這瘦瘦小小的姑娘和將軍面對面坐在一起,卻一點都不顯弱勢,反而是將軍,眼神看上有些虛。
步六何止是虛,心裡撲通撲通的打着鼓呢。
他是個武將,從來不信那些神神鬼鬼的東西,就算戰馬出了問題,他還是將信將疑。
然而當鄭家冤案昭告天下,一半戰馬起死回生時,他才發現,這世上有很多東西是存在的,只是肉眼看不見罷了。
“晏姑娘,你有什麼只管問,我……”
“步將軍。”
晏三合打斷了他:“你知道我這一趟來,要問些什麼?”
“知道,朱兄弟說了,問問老將軍從前的事。”
“那麼……我爲什麼要問老將軍從前的事?”
“爲了鄭家的冤案,爲了另一半的戰馬。”
“不對。”
晏三合身子往前一傾,目光一壓:“是爲了查……老將軍真正的死因!”
步六手一抖,茶盅倒在地上。
“晏姑娘,你,你剛剛說什麼?”
“查老將軍真正戰死的原因。”
步六艱難地從嗓子裡擠出一句話:“戰,戰死還有原因?”
晏三合:“有!”
步六僵得像個木頭,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晏姑娘,你問吧,老將軍對我恩重如山,我什麼都不會瞞着的。”
“永和七年,和韃靼一戰,你當時在軍中任什麼職位?”
步六得了朱青的消息,就再也沒閉過眼,把從前的舊事細細的捋了一遍。
“那年我在步家軍任副尉,領三百人的一支騎兵,負責打探敵情,勘察地形,算是前哨。”
“永和七年,大軍開拔北地;永和八年七月十五,鄭家滅門;永和八年十一月,將軍戰死沙場。”
晏三合:“步六,這個時間線可對?”
步六:“晏姑娘,完全對。”
“那我們就按着這個時間線來一一問。”
晏三合:“永和七年,朝延這麼多的能人,先帝爲什麼偏偏派老將軍鄭玉出征?”
“晏姑娘,這事說來話太長。”
“那就長話短說。”
長話短說,也得有頭有尾。
事情得追溯到永和五年的夏天,這年夏天,先帝派使節去北地的韃靼,商討邊境事宜。
韃靼是一個生活在馬背上的遊牧民族。
北地一年十二個月,有一半的時間是冬天,什麼麥子、稻子都長不活的。
北地缺吃少喝,韃靼的人爲了能活命,常常來華國邊境搶東西。
他們通常是一陣風來,搶完,又一陣風去,別說抓了,就是防都難防。
北地百姓被他們折騰的苦不堪言,只有求助朝延。
當年的使節叫蔣傅。
蔣傅進士出身,後進了禮部做官,此人文章了得,口才更是了得,常常出口成章。
爲人也是八面玲瓏,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所以蔣傅在官場上一路順風順水,年紀輕輕就官至侍郎。
先帝派他出使韃靼,就是看中了他那張三寸不爛之舌,想遊說韃靼開通貿易,互通往來,不再騷擾華國百姓。 和談本來很順利,蔣傅也不負衆望,和韃靼王達成基本協議。
問題出現在一次酒宴時。
蔣傅去帳外撒尿,偏巧韃靼王也尿急,站在了他的邊上。
兩個男人撒尿,自然就會比一比誰的尿呲得遠。
蔣傅是個文弱書生,身體肯定比不上長年習武的韃靼王。
韃靼王一泡尿呲得老遠,就嘲笑華國男人個個都像蔣傅那樣,連女人都沒辦法滿足。
蔣傅冷冷回了他四個字:焚琴煮鶴。
意思是你們北地的蠻人除了會糟蹋好東西以外,還會什麼?蠻人而已。
他以爲韃靼王聽不懂,不曾想,這人不僅聽懂了,還聽出了他言語中的傲氣和不屑,藉着酒勁,拔刀就把蔣傅給殺了。
古往今來,兩國交戰,還不斬來使呢。
消息傳到華國,先帝大怒,立刻派大將軍宋知聿出征。
“慢着。”
晏三合出聲打斷:“先帝派出宋知聿是出於什麼考量?”
“宋知聿出生武將世家,從小習武,熟讀兵法,也跟着先帝在北地打過幾次仗,對北地很熟悉。”
步六:“先帝用他,一是因爲他對北地熟悉,二是因爲他是當時的太子舉薦的,也就是當今陛下。”
晏三合:“那麼,當今陛下爲什麼要舉薦他?”
步六:“宋知聿和太子打小一起長大,兩人算是至交。”
晏三合:“先帝和太子素來不和,爲什麼會聽太子的,啓用宋知聿?”
步六:“先帝用人從來是大局爲重,江山社稷爲重,宋知聿這人,的的確確是有幾分真本事的。”
晏三合:“既然有真本事,那又爲何會輸?”
步六被她一句一句逼問得,連氣都喘不過來。
他長長勻出一口氣,“晏姑娘,行軍打仗不僅講究一個天時,地利、人和,有時候還要碰碰運氣。”
蔣傅死得突然,先帝咽不下這口氣,命宋知聿立刻奔赴北地。
立刻就意味着倉促。
大軍九月出發,經過一個月的長途跋涉,十月匆匆趕到北地,已經是人疲馬乏,只能休整一個月。
一個月後的北地已經是漫天風雪,天寒地凍,大軍只能繼續休整,等待來年開春後再戰。
偏偏北地的春天,遲遲不來,都四月了,天上還飄着雪呢。
漫長的冬季,把將士們的一腔雄心都給耗沒了。
而韃靼則恰恰相反,漫長的冬季正是他們養精蓄銳的時間。
所以大軍才敗了,十萬只剩下兩萬。
晏三合:“宋知聿最後的下場是什麼?”
步六重重嘆口氣,“回京後就交出帥印,辭官歸隱,鬱郁了幾年,早早離逝。”
晏三合:“比起那些戰死沙場的將士來說,他的下場已經算是好的。”
“晏姑娘,話不能這麼說,宋將軍其實挺慘的。”
兔死狐悲,步六忍不住道:
“他爹孃白髮人送黑髮人,沒幾年也走了;膝下兩個兒子,因爲沒人管教,都成了碌碌之輩。
整個宋家受他牽連,在京城混不下去,只能搬回祖宅,聽說一府人中,沒幾個得志的。
太子也因爲舉薦他,被罰了整整半年的俸祿,太子之位都差點沒保住。”
“所以,他還不如戰死。”
晏三合忽的冷冷一笑,“像鄭老將軍一樣。”
步六壓根沒料到她會這樣說,頓時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