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251、留不得的孩子
這個地方,他並非不熟悉。
他和她重逢的第一個晚上,他就跟着她來了這裡,在這裡,他第一眼看到了他的小公主,卻誤認爲那是她和別人的孩子。
後來,他再來,她已經是他的,她又重新回到了他身邊,他以爲那就是他此生圓滿的時刻。
從哪裡開始,通往幸福的路上,就發生了轉變?
她不在他身邊的這37個日日夜夜,他都是怎麼過的,該向誰訴說?
母親說他夜不歸宿,她是否知道,瑤瑤又是否知道,他就守在這條道上,通往她家小區的這條道上,不敢上前,捨不得離開!
隔着這麼遠的距離,他甚至不能看見她窗戶的燈火。
她每天都在那個家裡做着什麼?
還在想着那個人嗎?
她怎麼就會突然不愛他了?
造化弄人,機緣巧合,在他們之間這些日子發生的那些事情,已經徹底將她的心從自己這裡帶走了嗎?
雖然她的離開,隨着時間的推移已經成爲事實,但秦卓越既然已經不在了,她還是會回到他身邊的——他一直這麼告訴自己。
他數着日子,夜夜徘徊在她家小區門口,卻沒有一次遇見過她,只有在每週末她去學校接孩子時,他才能從遠處偷偷的看她一眼。那一眼,他就再也挪不開視線。
現在他穿過的這條小道,上一次他走在這裡,並不是很久之前的事,他卻覺得過去了很長時間。
那是她來這裡取落下的文件,也是她和秦卓越約好的辦理離婚手續的日子。
她不讓他跟來,他堅持着不答應,她只好依了他,他就站在這裡看着她走進去,走進眼前這扇鐵門裡。
就是從那時候起,他們四周就已經暗藏了危機,是他沒能及時發現,沒有阻止之後發生的一切,事情的發展超出他的估計,到最後,他竟然把她弄丟了。
他從車上下來,走近鐵門。
透過鐵門他看不見一絲亮光,方纔在車上,他就已經疑惑,難道她還沒有回家?
天色已經暗了,她一個人不回家,又會去了哪裡?
手指停在門鈴按鈕處,重重按下,伴隨着他略顯倉惶的節奏,一下一下。
但是,無人應答。
她真的還沒有回來?
這時候,他纔想起撥她的手機,她的號碼存在他通訊錄的第一行,而他根本就不需要翻找,就已經在鍵盤上熟練地撥出一連串號碼。
“……滴滴……”
這惱人的無人應答!
她到底去了哪裡?
他恨自己,分明是那麼想要她,卻在面對她時只能那麼卑劣的隱藏自己真正的心思,他這驕傲的姿態,何時才能爲她放低?
只要找到她,確定她沒有事,他一定不再那麼驕傲,他在他愛的人面前,這可笑的自尊到底有什麼用?
方瑤此刻卻正在這座屋子裡。
她從姚府離開之後便坐上計程車回來了,今天對她來說原本會是個熱鬧溫馨的週末。
現在廚房裡還放着她精心挑選回來的菜蔬,而她卻只能蜷縮在沙發的一角,客廳的燈也沒有開。
初春的夜晚,還是透着涼意。
她穿着單薄的el春裝,瑟瑟發抖。身下被他強硬撫摸過的地方尤其冰冷刺骨。
就連第一次,他說要和她做個交易,她都不曾感受到這樣的屈辱!
他的心這麼硬!是否他對不再屬於自己的女人都是這樣,就像他對蘇碧成,儘管還是會透出旁人再不能理解的情誼,但那已經不是愛,如果愛,又怎麼捨得這麼傷她?
她也和蘇碧成一樣,成爲他的過去了!
淚水順着她光潔的臉頰往下流淌,滴在皮質沙發上,發出輕微的滴答聲。
門鈴突兀的響起,她的心猛的一驚,這個時候,還有誰會來這裡?
她的身上沒有一絲力氣,儘管門鈴聲急促的一聲接着一聲,她就是提不起勁來接,而她的手機躺在茶几上,早就已經沒了電,她也沒有察覺。
她這麼孤單,一直這麼孤單——在這世上,她一直這麼孤單!
從父親病重,她被卓越一路追趕以來,她就一直這麼孤單了。只是因爲那時候,他突然闖進她的世界,她的心裡、世界裡從此滿滿的都是他,所以無暇覺得孤單,而當他一旦不在,她的世界也就空了,心也空了。
現在,她這麼冷,一併連箏箏、卓越這兩個和她不是親人卻勝似親人的朋友都已經雙雙離開了人世!
還有誰,能在這麼冷的夜裡,告訴她一聲——“瑤瑤,別哭。”
她緊緊的抱着身體,怎麼也暖不了。
門鈴聲已經停了,和它突然響起時一樣,消失的的那樣迅疾……
姚尚君遍尋也沒有方瑤的半點蹤跡,甚至連她父親和姜箏的墓地他都已經去了,也依舊沒有找到她。
她在這k市已沒有什麼朋友,她能去哪?
這個認知讓他心尖一陣揪痛,她在19歲那年遇上自己,從此美好的青春年華里,就只有他一人,她沒能像普通的女孩一樣上學,而後交朋友,和她們一起逛街,購物、聊八卦……才20歲的孩子,就已經懷了他的孩子!
他欠她這樣多,卻糾結於她和秦卓越之間的種種,她背叛了他,也是因爲他不夠好——他的瑤瑤,現在正躲在哪裡哭?
她的手腳總是容易冰涼,沒有他給她捂着,她冷不冷?
他毫無頭緒,只好又回到了她家門口。
粗糲的牆壁上,他細細摩挲而過,紅牆上已經鋪上一層青苔。他想要向她道歉,像以前無數次那樣擁她在懷中,用胸膛溫暖她,可是現在他要去哪裡找到她?
小區的警衛已經注意他很久,看他在這裡來來回回好幾次。他的身份是市民皆知的,警衛又怎麼會不識得他?
可警衛好幾次想上前卻又不敢。
這已經是快到十點的光景,他還在這裡徘徊,是想要找這裡面這戶人家的小姐嗎?
“執行官?”
警衛走上前恭敬的同他打招呼。
姚尚君一收手,面對着那人,微眯着眼懶懶問道:“什麼事?”
“這戶人家的這位小姐,應該是已經回來了。”他說得有些含蓄,他是親眼看見方瑤走進去的,既然執行官來來回回好幾次按了門鈴沒有人應,那就是表示裡面的人並不願意見他。
姚尚君眸光一閃,並沒有領會他的意思,伸手抓牢那人的衣領,他身材高大,那警衛幾乎是被他拎了起來,僅僅腳尖着地。
警衛看他這樣,早已後悔了——做什麼要得罪這位位高權重,腰纏萬貫的貴人?
他想要怎樣就怎樣吧,反正他打擾的橫豎也不是他,現在他要怎麼辦,能安全落地嗎?
姚尚君想的卻是——現在這個人是說瑤瑤就在裡面,是這個意思沒錯吧?
那麼,她只是不願意出來、不願意面對自己而已?
“你知道什麼?你親眼看見的?”他居高臨下的盯着那人,語氣嚴厲逼人,其實他內裡卻是緊張萬分,他找了她這麼久,她就在這裡面?
“是……是的,回來有些時候了,因爲她是坐計程車回來的,平日裡都是開車的,所以我還和她打了招呼,問她怎麼沒開車,她看起來像是有心事,只笑了笑,並沒有說什麼……”
姚尚君手上力道一鬆,那人突然失去了支撐點,雖然他並沒有用力,可那人還是跌落在了地上。
姚尚君雙眼緊盯着大門,透過欄杆,可以看見裡面鬱鬱蔥蔥的樹影,這裡和他姚府一樣,都沒有栽種花種,他細心爲她想到的,秦卓越也一樣爲她想到了。
警衛從地上起來,正要離開,卻聽見姚尚君揹着身子低沉的嗓音從他頭頂傳來:“把門打開。”
警衛聽了一愣,雖然他這裡的確是有鑰匙,但是並不是什麼情況下都可以隨意開業主家的大門的。
“不要讓我說第二遍!”姚尚君的聲音總是天生帶着一股讓人敬畏的壓力,只是尋常的話說來,警衛卻完全忘記了什麼規定,既然這是執行官要求的,他也唯有遵從了吧!
雖然是這麼想,可掏出鑰匙的時候,他的手還是哆哆嗦嗦的,鑰匙插進鎖眼裡,搗鼓了半天也沒有打開。
警衛頭上已經出了汗,緊張的說道:“您請等一等,好像拿錯鑰匙了,我再找一找。”
他手上拿一串鑰匙,拿在手上翻找着,叮呤噹啷作響,在姚尚君耳中迴盪,逐漸和他記憶中那個女孩的笑聲重疊。
她笑起來,和她的人並不相符,她的性子那麼溫柔,樣貌更是溫潤如水,可每次笑起來總是肆無忌憚,而他是那麼愛她的肆無忌憚,他從來沒能那麼笑過,才愈發珍惜她的笑。
警衛口中嘟囔一句:“總算是找到了,您稍等。”
姚尚君突然擡手按住他的手腕,鑰匙就已經插進鑰匙孔,只要輕輕轉動,他就可以走進去——這世上果真沒有什麼能難得住他!
她說的對,可也不對。
——他解決的了這世上所有的任何事,只除了她!因爲,他從不想解決她,他只想要她。
“不必了,收了吧。”說罷,鬆開了手,狠狠的又朝着裡面那一片漆黑深深望了一眼。
不想招她厭煩,今天她也和自己一樣煩惱吧——秦卓越已經不再,她卻懷孕了,她也會害怕吧!
他該給她一點時間,不該逼她的。
她總是在這裡,而他也總是在守着她的。
那一夜姚尚君依舊很晚回去,他守在她的門外,很晚很晚,捨不得離去。
方瑤睡在沙發上,隱約感覺到院門外有些動靜,等她掀開窗簾透過街邊的路燈看去,外面卻已經空無一人,那時,警衛已經離去,而姚尚君靠在長滿青苔的圍牆上,圍牆遮擋住了他的身影,也一併遮擋住了他的思念和擔憂……
洗了澡,舒服的躺在牀上,身子漸漸有些暖和,方瑤纔有時間思考肚子裡的這個新生命。
知道自己不適合生產,小心避孕是一回事,可現在它就在自己肚子裡,要把它拿掉卻又是另一回事。
它是和帥帥悠悠一樣是她和他的孩子,如果出生,也會是個可愛的寶寶,該不該留下來?
如果這一次她還堅持着要留下它,她還會像上次那樣那麼幸運嗎?會不會就此離開人世?
箏箏如果還在,一定會指着自己的腦門說,丫頭,你是瘋了吧?卓越也一定會把頭搖的像撥浪鼓一樣,強烈反對她這麼做的。
想起這兩個人,她的脣角彎起,眼角蕩起幸福的光芒。她的生命裡,有過他們多麼幸運!然而他們在她的生命裡走過,又是何其不幸?
身子縮緊鑽進被窩裡,已經在這被窩裡躺了很久,她屬寒性體質,許久還是沒有能暖熱被窩。
閉上眼,疲倦卻已經將她包圍。
她迷迷糊糊的睡去,平靜的連一個夢都沒有,而她一翻身裹緊了被子,口裡喊着:“尚君。”
……
“啊……”姚尚君從高呼着驚醒,渾身是汗,胸口還劇烈的跳動着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方纔那可怕的一幕,不過是夢罷了。
而他身邊空蕩蕩的,是真的,不是夢。
夢裡面,瑤瑤縮在黑暗的角落,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而他在不停地奔跑尋找,就是無法找到她,她的哭聲就在耳邊,他卻怎麼也找不到她。
這夢,竟是生生和現實如此相似。
頭又疼了起來,他隨手拉開一旁牀頭櫃的抽屜,取出裡面的藥瓶,倒出兩片吞下。
疼痛緩解了,卻驅散不了他心頭的烏雲,他的眼前依舊一片黑暗。
方纔他回來的時候,母親還坐在客廳裡等着他。
母親告訴他,瑤瑤走了之後,兩個孩子不停地鬧,悠悠甚至哭着說,爸爸欺負媽媽,媽媽纔回來,又被爸爸氣走了。
母親是藉着孩子的話,在指責自己——他不該把瑤瑤氣走的。
他忽而意識到一個問題,瑤瑤肚子裡的孩子是留不得的,別的不說,若是被母親知道了,她是萬萬不會同意的。
雖然母親是個再善良優雅不過的人,但是她也是極爲傳統的,單看她對瑤瑤態度的幾經轉變便可窺知一二了。
母親接受她是因爲孩子,拒絕她也是因爲孩子,到現在了,讓他挽留她,也還是因爲孩子。
母親在得知瑤瑤再度懷孕時的神情,當時他沒有深究,現在想來卻也是一種暗示,這個孩子在它成形之前就得拿掉,否則母親一旦知道她離開的這段時間是和前夫在一起,連同這個孩子一併也是前夫的,是絕對不會接受她的。
但瑤瑤會同意嗎?他是否又要對她使用強硬的手段?
手掌覆在眼上,長嘆一口氣。這是他現在最不想對她做的,可是他自私的想要擁有她,有些手段,就不得不用。
天還沒有大亮,他已經再也睡不着了,下了樓,王嬸正在熬粥。他隨口問了一句煮的是什麼粥?
王嬸笑着答道:“是菠菜薏米粥,瑤瑤小姐最喜歡的,我特地一大早起來給熬的,這時候正好,少爺給送去嗎?”
姚尚君一口水送往脖子裡,立時嗆了出來,小麥色的臉上透着一絲紅暈,幸而不怎麼看得出來。
連王嬸都能看出他的心思,瑤瑤這個遲鈍的笨丫頭,怎麼就不明白呢?還是說,她不想明白?因爲秦卓越,她故意不想明白?
他輕咳着離開了廚房,等他穿戴整齊再次下到一樓的時候,王嬸已經將粥盛在保溫瓶裡用紙袋子裝好遞到他手上,他不好意思看王嬸,默默的接過。
出了鐵門,嘴角的那一絲弧度才顯露出來——這個,她會喜歡吧!只是這個王嬸,有沒有給瑤瑤準備小麻花?她最喜歡喝着這粥咬着小麻花了。
“少爺,小麻花也放好了,你可得快點,瑤瑤小姐昨夜肯定也沒好好吃東西,別餓壞她了。”王嬸突然打開門來衝着他這麼一吩咐,他慌張的收攏了手中的紙袋,發出沙沙的摩擦音——這聲音在他聽來很是響亮,卻無法掩飾他的羞澀。
確定王嬸已經關上了門,他匆匆上了車,出了門直到停在第一個紅綠燈路口,他才側過頭瞥向一旁的紙袋,保溫瓶邊上安放着一隻保溫飯盒,裡面應該就是小麻花了,想着她嘟着嘴鼓着腮幫子吃東西的可愛模樣,不禁伸出手撫着前額閉上眼笑了。
身後的車子按響了喇叭催促着,他纔回過神來,匆忙發動了車子,朝着她家駛去,左腕上的patekphilippe腕錶指向七點的位置,這個時候,她不知道醒了沒有?
記得她上次懷孕的時候,就很貪睡,這個點她恐怕還在睡吧,不過,沒關係,就在門口等她一會兒又怎樣?
小區裡的小道開不進去他的車子,他只能將車子停在小區廣場上,拎着紙袋往裡走。
迎面走來一對年輕的情侶,穿着休閒運動服,似乎是晨練回來。額頭上還帶着細汗,兩人卻依舊手牽着手。
他們從他身邊跑過,那女生對那男生說:“今天可能還會很晚,如果着急的話,你自己先去,不必等我,昨天也等了那麼久。”
那男生笑着說:“沒關係,等你等多久都沒有關係。”
他們的聲音在清晨的微風裡傳來,隨着薄霧飄灑進他的耳朵裡,他搖着頭揚起脣角——他出生就和這些普通的人不一樣,是以,他愛人的方式也和別人不一樣,通常的人,是不是就像這個男人一樣,等着自己心愛的女孩,怎麼都不嫌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