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回朝,京城的百姓夾道相迎,外面熱鬧得很,謝慧齊給府裡的下人放了個假,讓他們去跟着湊湊熱鬧,沾沾活氣,她讓齊昱也去了,偷偷叮囑他,若是看見弟弟們跟在太子身後,多爲他們喊幾句好話,哪怕誇他們長得俊也是成的。
齊昱被主母逗得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還別說,小主母要求真不高。
誇謝家的那兩個公子俊,這一點也不需要昧着良心。
謝慧齊放了府裡近一半的人出去,也覺得有着他們足可以給太子及弟弟們壯點聲勢了,遂也就安安心心地呆在府裡,跟她夫君嘀咕弟弟們的事。
她扳着手指算了算,“再過些日子就到大郎的生辰了,到時他也有十六了呢,是個大孩子了。”
大孩子?
也就在她眼裡他還是大孩子。
少年氣如虹,一個是休王爺的弟子,一個是國師的弟子,現在已是她兩個弟弟都大綻光芒的時候,說他們孩子太過了。
“哥哥,你說是不是該讓他們早些立府啊?”謝慧齊的大好計劃半路被她男人截了胡,現在沒事做,只能呆在他身邊,一個養傷,一個養胎。
那混世小魔王則半日被她送去給祖母,婆婆和二嬸當孝敬,下半日她纔會帶着身邊跟他們夫妻倆增加感情。
對於把孩子丟出去拉好感度,謝慧齊那是一點都沒有不捨得——孩子太無法無天了,只要一睡醒,如果能的話,他那精力能讓爬到天上去把太陽都摘了。
也只有他的曾祖母她們拿他當寶貝,說實話,她這個當孃的,一天當他一會還行,時間長了,直接想跟他磕頭叫小祖宗。
“你想讓他們早點立?”齊君昀半臥着枕在軟枕上,把玩着她的黑髮,間或在她嘴邊輕觸一下。
閒在家也好,他自與她成婚以來,也沒好好陪過她幾天。
她有大兒時,他也沒得幾天空。
“我是想多留他們幾年的,就是怕現在留在府裡,有人說道他們的閒話……”謝慧齊爲弟弟們想的自是最好的,她早些時候已經差人去打聽京中有沒有人家要放大宅子的,現在手裡頭有兩處宅子是適合弟弟們去立府的,她早買下了,文書都過好了,到時候他們如若想去,給他們姐夫打個借條就可以住進去了。
“早些出去也好。”齊君昀點頭。
“但就是怕早出時候出去了,有人欺負他們。”謝慧齊就跟他們的娘一樣,該操心的不該操心的,一併都操心上了。
“先拔幾個管事過去,帶帶他們的下人,等帶好了再回來就是。”齊君昀對妻弟們也不藏私,該做的都一併做了。
娶了他們的姐姐,他自是要給他們些好處的。
“我看好。”謝慧齊笑了起來,把頭都埋到了他懷裡,“多謝你,哥哥。”
齊君昀哼笑了一聲,摸了摸她的黑髮,淡道,“是要謝我,但更要聽我的話,等他們府立好了,娶妻生子之後,你就不要再多管他們的事了,到時候管得多了,反倒成仇。”
“我知道的,我只管到他們成親了爲止。”謝慧齊自是知道這個理的,孩子長大,是有自己的家的,妻子娶進來後,與他們日夜相伴的就是他們的妻子,她到時候對他們過於關心了,那簡直就是跟弟媳們在搶她們的活,她們不跟她翻臉纔怪。
“嗯,知道就好。”齊君昀一想她再管,也不過是三四年間的事,等到大妻弟一結冠,她與他們的牽繫自會少了。
她有他,有他們的孩子,還有他們的親人,自是不會再把弟弟們時時刻刻都放在心上。
到時候,能時刻放在她心上的,就只有他和他的孩子們了。
一想時間也不需多久,齊君昀也還是沉得住氣。
該是他的,最終分分毫毫都會是他的。
太子入朝,齊君昀就沒想着進宮。
屬臣們自是一會就差人過來報信,說太子得了皇上的嘉獎,說功臣們被封了什麼什麼,說皇上賜宴,隔兩個時辰就會來報告一次。
謝慧齊一聽到弟弟們被皇帝也封了賞,一個賜了遊擊將軍,一個賜了黃金百兩,而實施計劃的表弟更是什麼賞都沒有,當下當着報信的人沒說什麼,一等報信的人出去,她就差叉腰吼了,“大郎當遊擊將軍?二郎給個黃金?這是什麼賞,我們國公府給他的黃金都不止萬兩了罷?”
國公夫人差點沒被皇帝的賞氣死。
且不說江南那邊戰事的數條重要的計謀是她夫君制定出來的,在南方,大郎跟二郎那是身先士卒,帶着國公府的護衛衝在最前面殺敵對陣的,而表弟更是不顧生死進了山裡近半月,繪製了攻打山寨的地圖出來,這幾個人,哪個的功勞不是一等一?
現在,最有功勳的,一個五品武散官,一個百兩黃金就打發了,一個連賞都沒有賞。
小姑娘氣得在屋子裡打轉,齊君昀看着她走了兩圈,看不下去了,朝她伸手,“過來。”
“氣死我了。”謝慧齊一撲到他懷裡,死死地咬了下他的肩,“氣死我了。”
齊君昀抱着她拍了拍她的背,“皇帝許是當賞的他早已賞過了。”
“什麼意思?”
“你舅父現在的戶部尚書,皇帝一直想撤,估計這次是撤不成了,而大郎他們的……”齊君昀摸了摸她的臉頰,低頭親了親她的嘴脣,“他當是賞給我了。”
“之前的張縣令他們……”謝慧齊睜大了眼。
“嗯。”
“有這麼算的?”
“嗯。”
謝慧齊欲哭無淚,“當君主的,這樣行嗎?”
這樣是非混淆,賞罰混亂,真的行嗎?
齊君昀點了點她的嘴,淡道,“行,還有……”
他警告地看了眼她。
謝慧齊垂頭喪氣地把頭靠回了他的懷裡,有氣無力地點頭。
知道了,她不會道君主是非的。
“以後別說了,就是在家中也要少說……”齊君昀輕拍了下她的背,淡道,“沒事,大郎他們還小,現在不是他們扛功勞在身的時候,等再過幾年,年紀再大點就好了。”
見她還是垂頭喪氣,奄奄一息,齊君昀也是哭笑不得,“大郎現在年紀小小就已經是五品武官了,你還想如何?一步能登得了天嗎?”
“大郎哪是當武官的料,說二郎當這個,那纔是有些適合。”
“呵,”齊君昀輕笑,她這心眼這時候也真是偏到沒邊了,“大郎不適合當?你啊,怎麼看邸報的時候,就怎麼沒覺得他不該衝鋒陷陣呢?”
“他聰明,肯定走在最前面。”
“那聰明就不能當武官了?”她不知道,太子手下最缺的就是武將。
“可你看,大郎長得那樣兒,是能武官的嗎?”謝慧齊當下就擡起頭來,很嚴肅認真地看着他,“你能從京城裡找出一個比我弟弟長得更俊俏的兒郎來?大忻這些年來的探花,除了我爹,你說還有哪個長得比他好!”
“長得好就不能當武官?”齊君昀挑眉。
謝慧齊被他這眉毛一挑,挑出了心裡的心虛來,覺得自己好像講了什麼不該講的,這時她趕緊輕咳了一聲,拉攏了自己不知道散到哪去了的神經回來,故作淡然道,“也不是這麼說,就是我一直覺得咱們大弟弟那麼文雅的一個公子哥,當武官好像有那麼一點不對頭,這事就是你去問娘和二嬸,她們也會說是這樣覺得的。”
現在就成他們的大弟弟了……
齊君昀要笑不笑地看了她一眼,在她的眼睛躲開他四處不安地遊移後,他笑着搖了搖頭,道,“該當什麼,不該當什麼,你去問問大郎二郎罷,不要擅自爲他們作主。”
“唉。”謝慧齊聽到這,全身無力地又倒回了他的懷裡,“不問我也知道,我畢竟離他們太遠了。”
從他們進國子監後,她的世界跟他們的世界就完全不一樣了。
她如何能用她現在的見識,去概括他們的世界,還指導他們……
不能了。
她不再是那塊能頂在他們頭上,撐住所有苦難與風雨的天了。
他們已長大了。
當日到半夜,謝慧齊才從僕人嘴裡得知宮宴散了後,弟弟們跟舅父回谷府去了,她聽說他們離宮的時候是清醒的,在席間也沒喝什麼酒,且護送他們的還有國公府的護衛,也就鬆了口氣。
但這時候她也是睡不着了。
攬着她睡的齊君昀拿下巴磨了磨她的臉,閉着眼出了聲,“想什麼?”
“在想挑哪個日子,給府裡那些死去的死士辦衣冠冢的好。”
死士們的屍首會法從南方運到京城,只能在齊家那塊葬家奴的墓地裡,給他們找個地方辦衣冠冢了。
齊君昀睜開了眼,看着牀頂好一會才淡道,“我會去找國師算個日子。”
“誒。”這樣的話,再好不過。
謝慧齊應着,把頭埋到了他懷裡。
齊君昀閉上了眼睛,任由她在懷裡流淚。
她自是歷來心軟的。
謝慧齊也知道沒那些死去的人,她的弟弟們也許就沒法回來。
家奴們沒有選擇權,命是主子的,只能主子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他們多數皆是自幼就是孤兒,或是家裡養不活不要的孩子,被國公府帶進府裡訓練的。
主子們給了口飯吃,他們就得賣命。
死了,也就是死了。
但這是他們的使命,他們身爲死士的意義,如果沒國公府養着,他們早些年也就去了。
謝慧齊流了幾行淚,之後長長地嘆了口氣,也不再想下去了。
想太多沒用,活着的,還是得繼續勇往無前地繼續走下去,若不然,倒下的就成她了。
她現下做了她能做的就好。
大郎跟二郎隔日就來了國公府,齊老太君在見到他們後,吃驚不下,現在的謝大郎跟謝二郎氣勢比在京中更英氣了,且儀態與之前相比,之前明顯是小孩,而現在,他們舉手投足之間那氣度,竟是七分似了他們的姐夫。
齊容氏跟齊項氏也是驚了眼,拉着他們噓寒問暖,聊了好一會。
謝大郎跟二郎則在見到外甥後,大郎琢磨了胖乎乎的外甥好一會,試圖找到他跟他阿姐肖似的地方,但在小肉包那胖呼呼的兩坨肉之間,他也就覺得他漂亮的眼睛隨了他的阿姐,其它在心裡一概不承認。
他阿姐從小到大都那麼甜美精緻,絕不是這個小胖外甥能比的。
他只能說,可憐外甥是隨了姐夫小時候了。
二郎倒跟兄長不一樣,他對美醜還是沒多大概念,看到小外甥,高興得把兜裡的所有都掏出了給他玩,玩得高興了,見小外甥到處爬,他也爬着走,跟小胖崽子玩得不亦樂乎。
那廂跟舅父說過話的謝慧齊一出來,就看到身着白衣一塵不染的大弟弟站在那一臉琢磨地看着地上爬着的兒子,而小二郎這時候就湊在她兒子的面前嘟着嘴,正含糊不清地道,“我阿姐的小大郎,趕緊讓二郎舅舅親親,親一個……”
說罷,不待外甥同意,一個響亮的吻就“叭”在了外甥的臉上。
“咯咯咯……”小胖外甥母雞一樣地笑了起來,把手住他臉上抓,兩手把到他的頭髮,也在他的小二郎舅舅臉上“叭”了幾個帶着他奶香味的吻。
小二郎抱着他在鋪着毯子的地上打滾,美得不知今昔是何昔。
還是他們阿姐過來叫了他起來,纔打斷了他的美夢。
一等晚膳用過,趁他們今夜宿在國公府,謝慧齊跟他們說了讓他們跟着姐夫去國師那問入墓的吉時,一聽她說這個,兩兄弟皆正襟危坐了起來,謝慧齊看他們鄭重不已,知道兩個弟弟被他們的師傅教得好,心裡也安慰了起來。
與他們說過話,謝慧齊也打算走了,大郎二郎送了她到門邊,二郎突然拉住了欲要離開的姐姐的手。
謝慧齊回眸看向他們。
紅色的燈籠下,二郎臉上已沒有了白日的嬉笑,這時候只見他一臉靜然,靜靜地道,“阿姐,你想過阿兄跟我沒有?”
爲什麼他們回來,她一直表現得很平靜。
謝慧齊聽到這話怔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
她轉過身,把兩個弟弟拉到身前,然後伸出她的手,把他們緊緊抱住,在兄弟的肩隙深吸了一口氣,爾後笑道,“想了,很想,每天都在想,想得多了,等真見到了你們,就什麼都放下了。”
謝慧齊擡起頭,看着一個比她高,一個快要和她一樣高的弟弟們,朝他們微笑道,“你們回來了,阿姐那走丟的兩魂也就跟着回來了。”
“我知道的。”謝晉平擡頭,輕輕地碰了碰她的眼睛,輕聲道,“阿姐看我們的眼睛總是亮的。”
“我看不出來……”謝晉慶卻沮喪了起來,“我進來第一眼見到我阿姐,我就想撲到阿姐懷裡哭兩聲……”
謝慧齊哭笑不得,什麼話也不說了,把兩手都摟向了他的腰。
“阿姐……”謝晉平立馬抱住她乾嚎了兩聲,嚎罷,發現自己眼角是溼潤了,但眼淚卻是掉不出來了,爲此他更是悶悶地道,“阿姐我好想你,我不會死的,我在山裡沒吃沒喝的要躲追兵的時候我才發現,我纔不願意死,我要回來見你,還要你給我做飯吃。”
謝慧齊哈哈笑了起來,在他耳邊道,“那阿姐明天偷偷做給你吃。”
“真噠?”
“晉平!”大郎在身邊嚴厲地叫了他一聲。
“我要吃刀削麪!”
“晉平,阿姐懷着身子!”謝晉平看着又不懂事起來的弟弟,其嚴厲堪比嚴父。
“那我也要吃,我幫阿姐揉麪……”
“可別,把廚房燒了咋辦?”謝慧齊笑了起來,目光溫柔地朝他們看了看,“周圍紅豆蔡婆婆都在,讓他們幫我忙就好,我到時候只下鍋那一會掌下勺,礙不了什麼事。”
謝晉平遲疑了下,還是點了頭。
兩兄弟送走了他們阿姐,二郎攀着兄長的肩就不滿地道,“明明你也想阿姐做的吃的。”
大郎沒理會他。
“阿兄……”二郎又不滿地叫了他一聲,但他也着實不是個計較的,尤其在兄長面前,他從不會計較他兄長是個什麼樣的態度,不滿地叫過後就又喜滋滋地道,“我覺得我家小外甥像我,長得一個樣不說,咱倆個性都一樣,我小時候也可愛到處爬地呢,阿兄你還記不記得?”
謝晉平斜眼看他,長得像弟弟倒也無妨,只是,“那孩子是姐夫的。”
不是他們家的。
若是他們家的,長得醜一點也不礙事,他是不會嫌棄的。
謝慧齊一大早把胖兒子塞到了國公爺手裡,招手讓紅豆進來給她穿衣梳妝。
紅豆的手比以前巧多了。
前面國公爺出事,她擔心他們姑娘家的身子,把兒子交給周圍就到國公府來了,謝慧齊一有孕,她就更離不開了,儘管小麥妹妹她們是個頂個的能幹,但她不候在他們姑娘身邊她就有些不安心,所以一直都沒走。
等到大郎二郎回來了,她也是喜得直掉淚。
而這麼些年,姑娘交給她家周圍一些事打點,也是給兩個主子攢了一小筆錢出來了,紅豆心思着現在大郎他們有了功績在身,這離立府的時候也就不遠了。
她心裡因此很是喜歡。
進廚房後,蔡婆子早候在那了,大郎他們去了江南後,她一直帶着阿菊跟着周圍他們過,謝慧齊交待他們做的事多,他們也是忙得團團轉,現下也是頭一次,一起都到國公府來見他們姑娘。
謝慧齊看到他們都到了,笑着搖頭讓國公府的人都退下去了。
國公府的人一撤,蔡婆子反倒有些不安了,“姑娘,這……”
國公府的人怕是會說閒話罷?
“無礙。”謝慧齊指揮着他們動手,“周圍力大,揉麪灰罷,阿菊去洗小菜,挑最新鮮的撿……”
“姑娘,我知道的。”阿菊搖頭晃腦地去撿小菜去了,她不傻,怎麼可能不知道挑新鮮的撿。
謝慧齊笑望着阿菊跑到放菜的籮筐前去了。
“姑娘,我洗鍋了。”紅豆已經挽起衣袖。
“誒。”
“您先遠着點,我把火升高點……”蔡婆子也道。
謝慧齊看着他們一個個動了,微笑着站在一旁沒言語。
這張時候,以後怕是不多見了。
但她又是何其的幸運,在嫁出去後,還能依稀看見以前的光景……
過去已經過去了,但歲月留給她的好東西,卻一樣都沒有少。
面最後還是周圍削的,謝慧齊也就真只掌了勺,等着蔡婆子她們盛碗時,她看向了靜站在一邊,微笑看着她們的周圍。
“姑娘……”周圍在看到她的眼神後,連忙走了過來。
謝慧齊失聲,與他道,“以後不叫姑娘了。”
周圍點了下頭,又補道,“等你歸孃家了,再叫。”
她一直都是他們的姑娘。
就是別人不這麼叫了,她還是他跟紅豆的姑娘。
“好。”周圍明明也就簡單的幾個字兩句話,謝慧齊卻聽得鼻子一酸。
周圍不容易,明明只認識幾個大字,知道幾個數,卻被她放到了外面管着大郎二郎他們的帳,什麼事都不懂,只能靠他自己去學,可他就這麼下來,無一句怨言沒半字推託,待他們姐弟一如以前。
京城沒迷亂了他的眼,周圍這樣的心性,也不知道他們阿父是怎麼挑出來的。
當初阿父救了他的命,真是沒白救。
“辛苦你了。”謝慧齊朝周圍點點頭。
周圍沒說話,恭敬地退到了一步,在紅豆朝他遞過眼神後,他隨即笑了起來,大步往前,端起了放着五碗麪的盤子。
“你端這盤,阿菊,你端這盤小的?”
“誒,紅豆姐姐你放心,我絕對不灑的。”阿菊見她有份,歡天喜地伸過手來,那臉都因此亮了一下。
國公府這天的早膳用的是刀削麪,謝慧齊另給老祖宗熬了點小米湯。
胖兒子用的也是面,只是沒加辣油,但就是如此,小傢伙吃了他的那小碗麪之後,還“啊啊”地張着嘴巴要食吃,逗得他的二郎舅舅猛拍着自己的胸道,“像我,真的好像我,我小時候也是吃飽了不夠張着嘴就要吃的,嗷嗷張着,不給吃的就不閉上……”
謝慧齊看他說着英雄事蹟一樣說着他小時候的糗事,真是納悶了,這孩子都去過前線了,怎麼還沒羞沒恥的不知臊?
沒幾天,太子來了國公府。
再次見到太子,跟着國公爺到門口迎他們的謝慧齊也是驚了眼。
身上沾了太多血腥氣的太子這時候鋒芒畢露,眉宇之間全是殺伐決斷的肅殺之氣,謝慧齊看過他兩眼之後就趕緊收回了眼。
齊君昀這時候沒看她,但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捏了捏。
若桑趕緊抱了皇長孫過來,給謝慧齊施禮,“見過國公夫人。”
謝慧齊又被嚇了一跳,趕緊還禮,又扶了若桑起來,苦笑道,“別折煞我了。”
讓皇長孫的娘給她施禮,折壽哦。
“我就一個宮女,該給你施禮的……”若桑把皇長孫放到地上,“來,嘟嘟兒,見過你表舅母……”
已有三歲的皇長孫這時候有模有樣地長揖到底,糯聲糯氣地道,“嘟嘟兒見過表舅母。”
表舅母一聽,心都化了,彎腰就要去抱他,“誒,嘟嘟兒誒……”
這也是她曾抱過的孩兒,跟她生的那個小魔鬼完全不一樣的孩兒,這乖巧勁啊……
可惜表舅母沒碰到人,就被表舅父給拉了起來了。
這時候跟表哥嘮叨過自己長相是不是有問題,嚇着了小嫂子的太子討好地朝表舅母靠近,“小嫂子,小王跟你見禮了……”
謝慧齊嚇得眼皮就是一跳。
“太子!”若桑趕緊去拉太子的手,生怕他真把他表嫂子給嚇着了。
她可是有身子的人。
“往裡走罷,祖母在等着你們。”齊君昀搖搖頭,拉着妻子就往前走。
“我是不是更不招人喜歡了?”太子把皇長孫抱起來,跟他的宮女叨叨。
“喜歡,嘟嘟喜歡……”皇長孫一聽,不依了,把臉都湊到了他父王的面前,捧着他的臉就安慰他,“嘟嘟最喜歡父王了,晚上跟父王睡。”
太子“噗”地一聲笑了出來,“成,咱嘟嘟說話算話,晚上把你阿孃攆下牀去,攆不下,父王幫你!”
“嗯!”皇長孫用力點頭。
謝慧齊在前頭聽着,拿帕擋了嘴,往國公爺看去,眼見她齊家哥哥慢悠悠地走着,不動如山的樣子,她再一次真服了他了。
有這種表哥,有太子這種表裡不如一的表弟,似乎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只是見到齊老太君,在見到老祖母以前發亮的銀髮都發白後,太子就沒之前的輕鬆了,他跪在老祖母的面前,把頭埋到她腿間,久久都沒說話。
齊老太君卻是笑了,她現在都不愛哭了,許是知道自己在人間的時日不長了,她現在只願意笑着,多給他們帶點福氣,她摸着太子的頭,揮退了房裡的人,等只留下孫兒後,她彎着腰順着太子的背,輕輕地道,“我的乖外孫兒,你外祖父常說我是個有福氣的,是前世做了很多好事的人,所以他這輩子才娶了我,說我長命百歲,旺夫福家,現在啊,外祖母啊願意把這世還沒用完的福氣現在都給你,我啊不長命百歲,我只願你長命百歲,福福康康一輩子。”
她願意不活了,把她的命都給外孫。
太子在她膝間哭得不能自已。
“唉,我的乖外孫兒,外祖母疼你……”齊老太君把他的頭擡了起來,仔細地擦着他的眼淚,“人生在世一輩子,太長了,身邊定要有個暖心人才好,你表哥找了你表嫂,我這心吶也就放下了,你的人找着了沒有?”
“外祖母,找着了。”
“是若桑罷?”
“是。”
“好,那我回頭再見見她。”下次見他們,就不知道她還睜着眼沒,這次既然他帶着妻兒都來了,她也該把有些東西拿給他們了。
齊老太君這次當是最後一次見太子,所以給若桑收拾了一個箱子的珠寶,末了對若桑道,“這是給我外孫的妻子的,也就是給你的,你好好收着。”
若桑被她的話嚇得當即跪了下來,隨即又哭了起來。
她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成了太子的妻子。
可是,齊老太君願意這麼說,那她此生也無憾了。
“太子啊,以後就要託你照顧了。”齊老太君笑眯眯地道。
若桑哭得泣不成聲。
太子回朝後,已是跟着皇帝上朝了。
齊君昀卻一直沒有上朝,皇帝也像忘了他,對他不聞不問,朝臣除了國公府的屬臣提起左相幾次,在得了皇帝的冷臉後,又因國公府那邊也遞了話來,他們也就不再提了。
右相羅剛同代了左相六部之首的職,上上下下都當這朝廷的左相跟沒了似的。
年底,國公府老太君的身子就再次有點不行了,她每日還是起牀,飯照吃,藥照用,但精神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說着話就打瞌睡。
定始二十年正月的時候,太子又來看了一趟外祖母,只是這時候齊老太君跟他說話的時候也是十句只能回一句,另九句也不知她聽沒聽進耳朵裡。
這年的三月十五,謝慧齊生下了一對龍風胎,齊老太君這日容光煥發,跟換了一個人似的,在看到兩個小兒女之後,還抱了他們一下,抱完滿足地笑了,拉着孫兒的手甜笑不止。
她終是有臉去見她的老國公爺了。
可以去見那個寵愛了她一生的男人了。
這一晚,齊君昀帶着兒女沒守在爲他生了兒女的妻子身邊,而是守在了祖母身邊,每過一個時辰,他就要過去摸摸她的手,叫她起來吃藥。
這一年,國公府續命的藥都用了在老祖宗的身上。
這夜,老祖母無事,國公府上下都鬆了一口氣。
還好,這不是迴光返照。
但在一個月後,國公府的龍鳳胎滿月後,國公府的老祖宗在國公府的青陽院,那個她與她的丈夫生活了一輩子的地方無聲無息地在當夜走了。
那一夜,竟是老國公爺走的同一天同一夜。
國公爺因此三日滴米未沾,滴水未盡,一直跪在老祖母的棺前。
還是剛出月子的謝慧齊把兒女都堆在了他的身前,國公爺纔開始嘗試着喝水用飯。
只是即便是喝水,國公爺也能吐出來。
不僅僅是他,這時候的老國公夫人跟老齊二夫人都倒下了,齊二夫人甚至在老太君入棺的當日,神情恍惚地拿了衣裳當白綾,懸樑掛着要上吊。
所幸被丫鬟拉了下來,稟了國公夫人。
謝慧齊那頭剛給倒下的婆婆喂完藥,又跑到了二嬸這。
齊項氏見到她,疲倦地閉了眼,任由小媳婦的手緊緊握着她,她心灰意冷地道,“我現在不跟過去,以後就沒人疼我了。”
連她怎麼死的,也沒有人會在乎了。
沒有人會把她當小女兒那樣照顧了。
再沒有人會像她那樣愛她了。
“二嬸,可您還有娘,還有我,還有寶兒他們啊……”謝慧齊把臉埋在她的手間,連哭都不敢大聲哭。
齊項氏久久都沒說話。
“二嬸,求您了,好起來罷,娘也倒下了,您要是再出個什麼事,她也活不下去了。”
小媳婦壓抑的哭聲讓齊項氏的心疼得就像被人拿鈍刀子磨了一刀又一刀,她抱侄媳婦抱到懷裡,痛哭失聲,“孩子,我的婆婆沒了,我心裡疼。”
她真的心裡疼,那個自她進府,就一直護着她活到如今的人沒了,誰能告訴她,她該怎麼辦。
“二嬸……”謝慧齊閉着眼睛哭到腦子都發疼。
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也疼啊。
齊項氏當晚就搬到了青陽院,跟嫂子一樣,睡在了婆婆的屋裡。
“怕嗎?”當晚,齊容氏抱着弟媳婦那時虛弱的身體,輕聲問她。
說着時,眼淚又流過了她的臉頰,落在了枕間。
她從來不知道,她身體裡能有這麼多的淚流。
也從來不知道,失去那個會哭會鬧會嫌她不會笑,不會哭,連嬌都不會撒的婆婆,她會覺得整個命都被抽走了一般。
當年她愛的那個男人走了後,她都沒覺得她的生命有什麼缺失。
可現在,她覺得她失去了。
失去的是什麼她也不知道,只知道如果再來一生,再來一回,她還是願意嫁給那個不愛她的男人,只要能回到她的身邊來給她當兒媳。
只是如若還有這麼一生,但願老天能讓她會笑,能讓她該哭的時候哭,能讓她好好地在她懷裡撒個嬌,讓她像抱着她的孩子一樣地抱着她,疼愛她……
她真的很想給她好好當個她喜歡的媳婦。
“不怕……”齊項氏閉着眼睛乾啞着嗓着輕聲道,“嫂子,我等她回來跟我們說話呢,我只怕她不願意回來,嫌棄我們。”
齊項氏說到這,聽到了耳邊的哭聲。
那哭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齊項氏從來沒聽她嫂子這麼哭過,可這時候的她,已無力睜開眼去看個究竟。
“嫂子。”
“嫂子,”
“嫂子。”
“嫂子,明日好起來,帶我去給娘跪靈罷,我們生前沒法做一個她喜歡的媳婦,她死了,可不能不給她敬孝,別人會說她的,她到時候在地底下也會不高興的。”
齊容氏的哭聲,慢慢地止了。
而站在門邊,聽着她們哭的謝慧齊也扶着門廊,軟着身子坐到了放在一角的椅子上。
“夫人……”紅豆紅着眼小聲地叫了她一聲。
謝慧齊搖搖頭,拿過紅豆手中的被子蓋在身上,聲如蚊吟,“我先守一會。”
等她們睡了,她再走。
半夜,謝慧齊去了靈堂。
老祖宗已入斂,國公府的訃告是貼到了門前,但國公爺還沒去報喪,連宮裡也沒去。
他該去了。
時候已不早了。
他不去,太子都不能來。
去靈堂的路中,謝慧齊吩咐了齊大去準備馬,又讓齊封父子和齊昱準備大開國公府,做好迎接各方進府弔唁老祖宗的準備。
她吩咐了一路的事,站到門口才止住了沙啞的聲音,看着白燭搖曳的靈堂,良久,她才擡起頭,把眼淚忍了下去進了靈堂。
“夫人……”滿眼紅腫的齊恫跟齊二在看到她後都跪了下來。
謝慧齊看着他們端在手上已經冷卻了的白粥跟水,跟他們道,“去換熱的來罷,沒事,我喂國公爺吃。”
“是,奴婢這就去。”從未見過國公爺如此,被國公爺嚇着的齊恫擦了臉上的淚,躬着身端着手上的碗退了下去。
謝慧齊走到了靈牌前,與他齊肩跪下,把頭擱在了他的肩上。
那閉着眼睛的男人此時別過頭,拿臉輕碰了碰她。
謝慧齊這時心如刀割,她拉着他手過來,摸到她腫脹辛辣的眼睛上,閉着眼睛無聲地掉着淚,啞着嗓子與他道,“哥哥,你再不起來,我就要倒下了,我不行了,我真的已經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