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慧齊覺得婆婆說的話有在‘交’待後事之疑,心裡很沉重,但她臉上還是得帶着笑。
她心裡難受,但她也只知道自己唯有打緊‘精’神一途。
在外,是國公爺撐着這個國公爺,裡面卻是她在撐着,她是他的‘精’神支柱,也是唯一可讓他依靠的人,平時她可依賴於他,這時候再難她也得‘挺’住了。
“也是。”齊容氏點了頭。
謝慧齊微笑着回她,“您就別‘操’心璞兒他們了,您也是知道的,他們一個比一個有主意,我都管不住他們。”
“倒是。”齊容氏又是點了頭,齊項氏在一旁卻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
“還好這世上有你管不住的,”齊項氏笑着戲謔道,“你看看你都被你哥哥寵成什麼樣了,說一不二的,誰都慫你。”
“二嬸,話可不是這般說的,”謝慧齊笑意‘吟’‘吟’地回,“您看您說都慫我,可那幾個小的除了雙胞胎,那大小‘混’世魔王何時慫過我?”
“就你有理。”
她們說着話時,寶丫也把兒‘女’們帶着進青陽院了。
她來京城又生了兩個,一共兩兒兩‘女’,小孩子們見國公府的主母都有些拘謹,不過也算是進退得宜,謝慧齊一個個叫到跟前來說了話,也是對寶丫笑着道,“不知爲何,我看你家的孩子就是比我家的乖巧。”
“哪能比得。”寶丫笑着搖頭。
“都是好孩子。”謝慧齊笑着招了下人過來,讓下人帶孩子們去找二小姐三公子和小公子玩。
孩子走了,寶丫留了下來,跟齊容氏說了不少這次她家當家的去江南進貨一路遇到的奇談怪聞,如此說了半個上午,等到在京的容家,還有項家的人來拜年,寶丫這才止了嘴。
容家和項家的人每年都來,她也只是打打招呼,從不曾親近過,只是今年容家的人來,謝慧齊想着江南容家的事,就想跟人聊幾句,只是來的人是容家在京的掌舵人容喜,在輩份上還是國公爺的表弟,她不好見男客,就還是讓人傳了話到了國公爺那邊去,讓他等會留人用膳的時候提點幾句,看能不能讓容家的那幾個婆婆的至親來京一趟。
不管如何,能讓婆婆能見見舊人也是好。
謝慧齊是如此想的,齊君昀那頭在前面也讓人很快傳回了話,道他已知曉。
這廂謝慧齊也跟平常一樣受過容家和項家拜年的男客的禮,就回鶴心院去了。
寶丰三年,在後來就是齊璞想起來,也覺得那是他人生中覺得最難度過的一年了。
他也不知道那一年的父母是如何度過來的,他再回想起來,只記起那一年府裡所有的人都不會笑了,便是連最愛胡鬧的二舅舅與小弟,臉上也都失了笑。
齊容氏是在初三的那一天傍晚走的,走的時候,她第一次主動地拉過兒子的手,與他道,“讓娘靠你會。”
說着就靠上了他的肩。
母親一世孤冷,從沒主動說過要依靠他,齊國公低頭看着靠在肩上的母親,目光溫柔。
而在這一下刻,齊容氏在靠上他的肩後,就這麼去了。
第一個發現她走了的人是齊項氏。
齊項氏本坐在她齊容氏的身邊,手被齊容氏握着,而那一刻,那握着她的溫暖的手就鬆開了。
齊項氏便也知道,那個陪了她一生的人走了。
“你娘累了,你抱她回屋睡會。”齊項氏在知道後,竟發現自己沒有她想的那般悲慟,她甚至沒點醒侄子他娘走了。
齊項氏跟在侄子身邊看着他抱了她回屋睡好,她親自給那‘牀’上沉睡的人蓋好被子,與他道,“趁她睡着,你去找找潤兒,我聽你媳‘婦’說,他昨天闖的禍今兒還沒收拾他。”
不知所以然的齊國公以爲真是如此,皺着眉搖着頭去找他的‘混’帳兒子去了。
齊項氏冷靜得很,她讓身邊的婆子去珠‘玉’院招待‘女’客的國公夫人馬上回來,說她立馬要見到她。
這時候除了她,沒有人知道那無悲無喜躺在‘牀’上的老夫人已經走了。
齊項氏語氣很重,謝慧齊很快就回了青陽院,她人一進主臥,齊項氏臉上淡定的神情還是未變,她朝謝慧齊招手,親暱地叫着她的小名,“慧慧……”
“二嬸……”謝慧齊快步過來,見‘牀’上的婆婆睡着了,聲音壓得低低。
齊項氏笑了起來。
她們其實是有福氣的,兩個人相依相拌着過了一輩子,還有個好媳‘婦’對她們好,孫兒孫‘女’環繞膝前的樂趣她們也是享盡了。
“你過來坐下。”齊項氏握着她伸來的手,拉着她到了身邊坐下,然後她把她嫂子的手拉了出來放到了媳‘婦’的手裡,抱歉道,“得麻煩你了。”
謝慧齊先是不解,等慢慢地,她發覺被中的手越握越涼後,她驚恐地睜大了雙目。
“你不在,我就支走了君昀……”沒她在,那個孩子是受不了的。
謝慧齊“啊”了一聲,愣愣的。
“孩子,得靠你了。”齊項氏‘摸’去她眼邊流下的淚,微笑道。
隨即她吩咐下人去找國公爺和公子們回來,齊君昀單手橫提着小兒子回來,心裡想着跟妻子報他已經幫她收拾過小魔王了的事,回來後,卻看到了站在‘門’口迎他的妻子淚流滿面的臉。
看着她安靜無聲的淚臉,當下,齊君昀腰間提着的小魔王就摔在了地上。
“走了?”這一刻的齊君昀是平靜的。
謝慧齊上前抱住了他,“走了。”
齊君昀沒有出聲,只是平靜地順了順她的背,鬆開她後把被摔在地上大聲假哭的小兒子抱了起來,跟他道,“你祖母走了。”
“走了?”小公子立馬不哭了,“去哪兒了?祖母去哪兒了?”
齊潤回頭問他娘,“怎麼不帶我去?我也要去玩。”
“去地下陪你曾祖母去了。”齊君昀抱着兒子擡腳進‘門’,他看來是那麼的平靜無事,只是在越過‘門’檻的時候,他沒注意腳下,被‘門’檻絆住了,抱着懷中的兒子就往前倒去。
“哥哥……”國公夫人在他背後失聲叫道,手往他伸,卻是已來不及了。
僕人們也往前撲去,也是來不及了。
在即將倒地的千均一發之際,齊君昀抱着兒子一個翻側倒地,他的頭磕在了鋪着地毯的地磚上,發出了沉悶的一聲悶響,還好小公子被他的手緊緊地抱着小腰跟腦袋此時臥在他的懷裡正安然無恙。
“呀……”小公子這時候着急起來了,剛臥定就爬起來去‘摸’他阿父的頭,“磕着哪了?你磕着哪了啊,頭疼不疼的?噓,噓,噓……”
小兒子的安撫讓齊君昀終是流出了眼淚,他捧着小兒子的小臉,告訴他道,“不疼,兒子,我的娘沒了。”
齊潤愣着了,他傻傻地看着他以爲就是血流乾了的都不會流眼淚的父親,突地像是知道了他阿父話裡的意思到底是什麼意思了,他擡頭“嗚”了一聲,真的痛聲大哭了起來,雙眼瞬間全是淚。
“嗚,祖母,祖母……”小公子哭着七手八腳從父親的懷裡爬了起來,撒着‘腿’往裡面跑,“你去哪兒啊,你別去見曾祖母,你等等我嘛……”
你等等我。
齊容氏是在初三傍晚走的,齊項氏當晚給齊容氏換好了新衣,當天晚上,她身邊的老僕發現躺在老夫人身邊的二老夫人也走了。
謝慧齊這才明白爲何夕間二嬸會笑着說“得麻煩你”了。
原來是有人走了,她也不想活了。
謝慧齊想想,竟不覺得意外,這完全是烈‘性’子的二嬸幹得出來的事。
她曾聽吃醉了酒的酒二嬸指着婆婆道,“她什麼都給我,我便什麼都給她。”
遂她走了,她便把命也給了她,想想竟不是什麼出人意料的事。
只是苦了國公府的男人,一夜之間,最至親的兩個長輩棄他而去,而他只能束手無措。
初四這天齊國公咳嗽了一整天,咳出來的都是血。
這一整天,只有自己一個人,再無婆母嬸母幫忙的謝慧齊忙了一天,忙到晚上,在弟媳‘婦’拿着勺喂她粥的時候她纔想起她一整天滴水未進了。
饒是腳不沾地忙了一天,居然不餓,謝慧齊苦笑着接過了弟媳‘婦’手中的碗,一口氣把粥強行吞嚥了下去,啞着嗓着與和寧問,“大郎他們怎麼樣了?”
她要佈置靈堂,要準備婆母她們的小殮,要吩咐人做喪物,要把她們生平最喜愛的物什全都歸置好讓她們帶着走,還要給守着人不動的丈夫喂‘藥’,她今日忙的事太多了,都已經顧不上弟弟們了。
“沒事。”和寧輕描淡寫道。
“嗯?”
看着阿姐疲憊的眼睛,和寧頓了頓,也是苦笑了起來,“大郎不說話,一直悶在書房裡抄經,便是我去也不吭聲,只顧埋頭抄經,二郎出去了,他說晚上就回,但現在也還沒回來,我已經着人去找了,他出去時,眼睛是腫的。”
“誒,等二郎回來,讓他們兄弟倆來找我。”謝慧齊撐着桌面站了起來,小麥她們趕緊來扶她。
谷芝堇也是下午就到了,這時候辦完了外面的事正進‘門’來,見虛弱的表妹被下人們扶住了,她快步過來皺着眉道,“你歇息會,府裡的事我跟和寧會看着。”
“嗯。”謝慧齊握了握表姐的手,沒有多語。
她回了青陽院,青陽院裡,齊奚正坐在兩個祖母的中間給她們梳頭髮,而三兄弟正陪着他們的父親不言不語地坐在桌邊,桌子上的菜都冷了,卻沒人動筷子,也沒人說話,安靜得可怖。
謝慧齊進去後看着這一屋子,疲憊地‘揉’了‘揉’頭,揮退了屋中的下人。
她先走到了‘牀’前,伸手向‘女’兒。
齊奚搖頭。
她頭還未梳好。
“快梳好。”謝慧齊耐心地伸着手,朝那個給祖母們梳了一天頭髮的‘女’兒淡道。
齊奚抿了抿嘴,在母親堅定的眼神下,稍稍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齊奚梳了多久的發,謝慧齊的手就伸了多久,在近一柱香後,齊奚終於把手伸向了她的母親。
謝慧齊抱了她下來,給她穿鞋,穿好鞋抱了她到父親那邊的桌上,放她在大哥的懷裡坐好,她在丈夫身邊坐下,道,“我餓了,你們誰陪我用點?”
齊君昀點了頭,他知道如若不答應她,她有多堅持。
用完膳,謝慧齊跟父子們‘交’待明日他們要做的事,齊君昀要去宮裡報喪,還有各王公貴族家全都要讓他去,而二品以下的,則齊璞帶着兩個弟弟去。
“弔唁之日,還要哥哥你找禮部的人定……”現在還是初四,元宵都未過,一般人家是不願意在一年之初的頭幾天上‘門’奔喪的,所以這日子還是得好好擇一擇。
“叫人進來罷。”齊君昀輕咳了一聲,握着拳敲了敲頭,淡道。
“去幫你父親叫人進來。”謝慧齊叫了齊望。
紅着眼睛的齊望看了母親一眼,點着頭輕步出‘門’叫人去了。
齊大進了‘門’來,齊君昀讓他去叫禮部尚書過來。
“你要不要去他家一趟?”禮部尚書未必今日想過來。
“不用。”齊君昀搖了搖頭,見她擔憂地看着他,眉頭全是皺的,他吁了口氣,伸手把她的眉頭撫平了,“無須,他是我帶出來的人,無須忌諱這些。”
“好,幾個屬臣家今日也都上‘門’了,我讓他們明日再來再說。”她是想給他多留一日憑弔,只是明日是不能了。
“好。”齊君昀又點了頭。
晚上餘小英過來給他扎針,扎完針放完黑血,出了‘門’與跟過來的表妹搖頭道,“悲鬱過度,鬱氣成結不散,放血絕不是長計,十天半月就會虧空身體了,你看緊一點。”
“沒事的,有我。”謝慧齊淡定得很。
她當然會看緊一點。
當夜在她的懷裡,齊國公安穩地睡了一覺。
只是初五這日齊國公進了宮,進宮不久,就見跟着國公爺進宮的齊大帶着於荊來了——長哀帝在初五的早上去了,原來初一那天的凌晨,他所說的告辭是真正的告辭。
與他們的告辭,與世間的長辭。
齊國公跟匆匆趕到宮裡的妻子說道,“他抱着沉弦不動,也不許宮人動,你去勸勸。”
在母親懷裡的齊奚瑟瑟發抖,齊國公抱過‘女’兒,拍了拍她的背。
等他們進了皇帝所住的思歸宮,看到龍‘牀’上溫尊抱着他瘦得就像個孩子一樣的父親躺在‘牀’頭時,謝慧齊竟連流淚的力氣都沒了。
齊奚沒讓父母再說,她自行爬上了龍‘牀’,跪坐在那個眼睛不知放在何處的嘟嘟表哥前面,輕聲問他,“你知道我祖母和二祖母也沒了嗎?”
一句話,讓對所有人的話都不理不應的溫尊轉過了頭來,把眼睛放到了她的臉上。
小表妹正倔強地望着他,一動不動,眼睛裡還有他的倒影,溫尊牽動了嘴角,好久,他啞着嗓子問她,“去了啊?”
說着,他鬆開了一臂,把她抱到了懷裡,問她,“你傷心嗎?”
齊奚靠着他的手臂,抿着嘴點了點頭,她點了點心口,“這裡疼。”
“哥哥也是。”
齊奚眼睛紅了,她可憐地看着他。
“祖母是靠着我阿父的肩走的,樣子看起來很漂亮,二祖母是靠在我祖母的肩上走的,樣子也很漂亮,阿孃說她們是天上的仙‘女’來人間歷劫來的,她們本是好姐妹,現在迴天上去了……”齊奚想了想,很仔細地跟她說着他知道的事,又望着他懷裡的表叔父認真地道,“我看錶叔也是天上的仙君,許不定在天上還跟我祖母和二祖母有親呢,你放心罷,他回家去了,若桑表嬸定會在那等着他的呢。”
“真好。”溫尊看着她那雙哭腫的眼笑了,‘揉’了‘揉’她的頭髮,把嘆氣聲全掩在了嘴裡。
如若真是如此,那該有多好。
他也就不用擔心他還是會鬱鬱寡歡了,他的阿孃也能見到她心愛的人了。
“哥哥,你別難過了,”齊奚‘抽’了‘抽’鼻子,她握着他冰涼的手放到心口暖着,“你難過我也好難過的,你聽。”
看着快要爲他哭出來了的齊奚,溫尊把一聲接一聲的嘆息聲皆深深地藏在了喉間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