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爲救災,朝廷提拔了不少人上來,這些都是齊國公經手的,算不上門生,但齊國公於他們也是賞識之恩了,且這幾個當的是京官,歷來京官難當,外面放下去的官位再大也得朝他們走動,能有的位置的基本都會被京城的權貴之家瓜分,這幾個外生能坐上他們屁股下的位置,當朝也只有皇帝跟百臣之首的左相有這個權利了。

只是畢竟是外面的人,提拔之恩由他們來看,也比不過他們各自的才華與抱負。

趙益樓與這些文官平起平坐,剛上位的新官們還有些心高氣傲,覺得這一位甚得他們的心意,比起高高在上,積威甚重令人忌憚的齊國公,他們覺得趙大人才是天下書生之友。

這幾人帶着不少小官小吏站於了趙益樓之後,朝廷那些王公貴族之家其實也很對這位齊國公免不了些許嘲笑的——千百年來,誰養熟了外面的狼,偏生齊國公要不拘一格錄人才,瞧瞧這下場。

只是王公貴族畢竟是王公貴族,對此嗤笑一聲,心中瞭然就罷,不會真拿到嘴上當着齊國公的面來說,但在這事上齊國公是沒了面子,大家心知肚明,也是想看看齊國公以後的手怎麼動。

總歸是要收拾的,要不,齊國公府的朱門都要黑些了。

但齊君昀現在也不能動,一動,這外面的書生的矛頭就要對準他了,所以林立淵一說由他來殺,齊君昀就挑了挑眉頭。

林元帥倒不怕被人說跟他也是一夥的。

不過,由他來殺確是好。

林立淵這人歷來做事是你對不起我一分,我就對不起你一丈,我想殺人我有的是理由,誰要敢多嘴,我就弄死你。

這位殺將因長哀帝護着,誰也拿他沒辦法,現在他要是拿起這陣勢來殺人,倒也省了他不少事了。

“那就交給元帥了。”齊國公還未說話,平哀帝就出了聲。

這次是齊國公看向了平哀帝。

平哀帝回視了他一眼就垂了眼,“伯父也放心就是,今年照常春闈,朝廷缺什麼人,到時候補回來就是。”

這些人要是成了勢,現在壓左相,到頭來總壓到他頭上來——他娶不娶皇后,由他說了算,不是這些個臣子們說了算的。

要是由他們說了算,還不如把他們殺光了讓他好過點。

年少的皇帝神色淡淡,殺將坐在他的面前面無表情,猶如一柄蓄勢待發的刀,齊國公就是可惜這些個人才,被這些個人才對着幹的他也無心救他們了。

到底,他也不是徹底無慾無求的聖人,人家的刀都放到他脖子上了,他還要饒人的命。

齊國公經手朝事十餘年載,也就越發地明白爲何前朝那麼多的雄心壯志,最後都變成了殺戮與頹敗,人心這個東西,無論是誰的,都無法一如初心。

而他就是再如何權傾天下,也無法滿足這天下所有人的貪慾與野心。

不得不敗,不得不敗吶。

平哀帝出了口,齊國公便也不再出聲,膳後平哀帝午歇,他與林立淵走了出去。

林立淵是小武將出身,未進京前就已久聞齊國公大名,但南方戰事之後隨當時的太子進京後他只管他那一畝三分田的事,除了軍營與家還有上個朝,他誰也不去認識,等從西北平定後他當了大元帥,這才與齊國公多見了幾次面。

他們之間說熟,也熟,他在御書房裡見過齊國公不少次,但說不熟也是行的,他們之間沒說過幾次話,他自不會找齊國公說話,齊國公像也是爲了避嫌,與他很少說話,來往更是沒有。

林立淵聽說他來往的武將也是齊國公府的那幾個世交,這位齊國公的屬下滿朝走,但能參加齊國公府的家宴的朋友就那麼幾個,長哀帝在逝時,就想讓他上門拜訪齊國公,但他都沒去,現在長哀帝一走,林立淵就更不想自討沒趣了。

最主要的是,齊國公也未必把他放在眼裡,他也沒那個心情陪齊國公的笑臉。

所以一出門,林立淵一抱拳轉身就走,走的方向是宮中的武場,那是御林軍平時呆的地方,齊國公挑了挑眉,搖搖頭朝太和殿去了。

齊國公這晚回去的晚,但一上完香,還是劫難未逃,又被夫人扔到了藥水鍋裡被表姐夫敲打全身,醒來陪他的兒子們在旁邊都鼓大了眼睛看着他被他們的表姑父魚肉,最大的那個嘖嘖出聲,最小的雙手舞動興奮不已,只有中間的那個睜着水汪汪的黑眼睛紅着鼻子說我阿父最可憐。

隔着門廊的臥室裡,國公夫人躺在牀上抱着女兒撫弄着她的女兒,輕拍着她的背讓她睡覺。

齊奚睡意全無,但心中安穩,她夜夜起牀找祖母與二嬸,卻再怎麼找也無法找到總是把她抱到懷裡叫她小金珠,小心肝寶貝的親人了,但所幸還有母親溫暖的懷抱可以投靠,空落落的心也總還是有地方可以寄放。

夜風呼呼地颳着,通着浴房的門沒有關,風透過了紗簾吹了進來,溫暖的房間裡有着幾許冷氣,齊奚便在母親的懷裡捱得更緊了。

夜風帶來了寒冷,也帶了浴房裡她的兄弟們那些吵吵鬧鬧的聲音,在這麼深的夜裡,齊奚聽着那些聲響,有些空的心便又滿了起來。

“浴房的門也未關呢,娘也是想聽的罷。”她想着,擡頭去看她的母親,而她娘此時正好看着側門口,那悠悠的眼神有着說不出的溫柔。

果然如此。

她母親一直都是與父親最親密的那個人,齊奚小時候對此是有些難過的,因爲他們的牀上很少有她能睡的時候,就是祖母們完慰她,她也很難不吃味,她一方面嫉妒她的阿父最喜她阿孃,一方面也嫉妒她阿孃只對她阿父無所不至,無一不應的好。

只是時間過去了,她的嫉妒吃味全都沒有了,剩下的全是安穩——她漸漸地也明白了舅舅父口中的家爲何物。

總有懷抱可依靠,這是最易,也最難奢求的事。

像她的表哥,就是整個天下都是他的,他再難受也只能獨自吞嚥了,心再空也只能任由冷風灌進心底,無人安慰他。

大概這就是命罷,齊奚有些傷感地想,沒有什麼是能兩全其美的。

謝慧齊這一夜睡得沉,但醒來也早,她披着發在寒風去青陽院的靈堂給婆婆們上了香,回來剛吃了碗雜米粥熱了下肚子,就聽裡面的人在喊,“夫人?”

她連忙擱下碗進去了。

天還黑着,她揮手讓身邊的丫鬟去點燈,“點好燈就出去。”

“是。”

她掀了紗帳進了牀,拿火摺子把牀邊的金柱圓縷燈點亮了,還有些黑的牀便明亮了起來,她便也看清楚了他的臉。

她不喜歡鬍子,他便面上無須,因此總要比人顯得年輕些,但鬍子一夜不刮就會冒出重重的青茬來,清俊華貴得不食人間煙火的齊國公便多了幾許煙火之氣,所以他一朝她伸手,她坐下去被他攬在懷裡拿脣親臉後,臉上就被刺得一陣陣疼。

親到最後,又是上了牀。

齊君昀見她躺到懷裡又打了個哈欠,問她,“怎麼不多睡會?”

謝慧齊搖搖頭,擡頭看他,“你睡足了?”

齊君昀摸着她發紅柔嫩的臉輕“嗯”了一聲。

謝慧齊也不語,拿過他的手聽他的心脈,她也是跟着表姐學了幾手,複雜的診斷不會,但一般的還是會聽的。

聽他心脈強勁有力,比前幾天的好多了,聽着也不咳嗽了,她便吁了口氣。

聽到她吁氣,齊君昀不由低下頭輕吻了下她的頭髮,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放在手心暖着。

“讓你擔心了。”他道。

“我得把你照顧好。”謝慧齊把腰間的兩手相疊放在一起,把自己的手也放了上去。

其間,有她的心意,也有兩老爲他攢的福氣。

這麼多年來她們對她的好總是要反饋到他身上來的。

齊君昀側過臉,臉貼着她的臉不語,但久日攏緊不放的眉心鬆了下來。

“你也還算聽我的話……”謝慧齊說到這,久日沉重的心也是輕快了些,她拿起他的手放到嘴邊吻了吻,言語中不乏讚賞,“值得我喜歡一輩子。”

兩個人在一起,只一個人出力是不行的,還好她有十分心,他便領十分情,日子過了這麼久,再難兩個人也是可以過來的。

“只是還算?”今日是林元帥在早朝中大發威風的時候,齊國公不上朝,能在府中呆半日,暫時也不想起牀,便靠在牀頭抱着妻子跟她討教。

夫妻之間說慣了話,他這幾日無心多言,也是沒有好好跟她說過話了。

“嗯。”只能說還算了,謝慧齊很清醒,對他沉迷是一回事,但理智在該拿出來的時候她還是拿得出手的。

“爲何?”

“我說了我沒空管你的時候,你得怎麼辦你忘了?我說過讓你聽齊大他們的話好好用膳睡覺你忘了?你哪樁做到了?”家中的事讓她忙不過來,根本無法管他在宮中的所作所爲,他便由着自己病了,最後還是得她來收拾後面的事。

她還得在他好了後才能跟他算總帳。

齊君昀想了想,便也同意她的說法。

身邊的人不是沒侍候好,只是他不想他們礙他的眼罷了。

他不吭聲,謝慧齊搖搖頭又道,“孩子們比你做的還好。”

三兄弟都會自己照顧自己,誰也不會難過了就任性不用膳,下人們提醒句話就拿冷眼斜人。

齊君昀便不語。

謝慧齊想了想,孩子們這麼規矩,也跟她的棍棒子和嘮叨是分不開的,她身後這位國公爺倒是這麼多年快被她養廢了,身份大,脾氣大點時確實沒什麼人管得了他。

勉強他的事,還是得由她來做。

想得這謝慧齊就嘆了口氣,他也不是不在她面前發脾氣,只是能承擔得了他的火氣的也就只有她了,有些事也只有她能做了。

“你多關心關心璞兒他們,他們大了,更需要你看着,等到成家立業了你再鬆手,你別把大局放在他們之上,盡力把他們放在一塊的位置……”謝慧齊知道兒子們現在是蠢蠢欲動,外邊風大,她那幾位聰明得不是一般人的兒子們這時候只要一個邁開了腳淌進風中,後面的肯定會跟着助威,即便是最小的,現在對着她也是敢隱瞞諸多正事了,“我現在只管得了你了。”

說着她又嘆了口氣,兒子們已經長大了,天地跟她的完全不一樣了,她管不了,也沒那個能耐管,她跟不上他們了,只能讓他跟在他們身後看着他們了。

“誰惹着你了?”齊君昀一聽她口氣,就知道兒子們肯定有誰招她了。

“說真的。”她挪了挪身體。

“好,知道了。”齊君昀也不問了,等會讓人去問問就是。

想了想他又道,“你管好我就行。”

在他面前,兒子們也不是那麼重要。

林立淵是真拿了文官開刀,早朝吵得轟轟烈烈,有言官衝動,慷慨激昂地指着小皇帝道他這是要敗光祖宗的基業,發着燒上朝聽人吵架的溫尊一想他還真有此意,覺得被人看破了心思應該惱羞成怒,便揮揮手讓人把言官拖下去,就在門外宰了。

真死了個人,這早朝便靜了下來。

“還有誰想指着朕鼻子罵的,站出來……”溫尊眼睛掃着底下的衆臣淡淡道,“要是覺得罵得不過癮,那就坐到朕的位置上來罵朕就是,朕也想看看,這江山到底是誰家祖宗的基業。”

長哀帝爲救災確實提拔了不少人來當官,用了不少舉薦之人,也有是的心懷萬民,不畏一死的臣子,平哀帝此言一出,有人聽出皇帝話的意思來了,不過還是膽氣十足趴伏在地哭喊,“皇上,您不能當那少年譽皇啊。”

譽皇也是前朝的一個濫殺無辜最後夭折於宮中的小皇帝,最後其王叔登位,死時還不到十五歲,這個在後世的史書裡喜歡殺人的小皇帝得了一個暴虐的名聲,不過在溫尊看來,他死得不窩囊,至少他需要沒把他看不順眼的全殺了,但怎麼說應該也是殺了一半了。

不像他父皇,沒什麼人用,所以能用的都用上了,現在朝廷這莨莠不齊的,只有三分本事的都敢把自己當能臣看。

“嗯,朕不當。”溫尊其實不介意當第二個少年譽皇,他更不介意不得好死,所以一揮手,朝他父皇的老侍從一點頭,讓人把人拖出去殺了之後就溫和地與百臣道,“朕想當也沒法當,朕宮裡也明藏書閣的,知道當年譽皇想殺人殺得不得了,也就殺了幾個小官小吏的還要被人威脅着換掉他,你們知道爲何……”

外面殺着人,可能生死之際,那言官在鬼哭狼嚎,金鑾殿裡,溫尊依舊不緊不慢地張着嘴,聲音溫吞,所有的人都得尖着耳朵聽,生怕聽少了一個字,“當年是譽皇沒用,摺子是臣下批的,龍印是太監蓋的兵權也都在他王叔手裡握着,,聖旨都是下書省那羣該割舌頭的寫的,但朕這,摺子是朕批的,龍印是朕蓋的,兵權也在朕的手裡,朕的聖旨朕還沒寫,不過諸位別急,你們以後誰若是收到聖旨了,那肯定是朕一手寫的,不過說來當年譽皇什麼都沒有還敢殺想代他行皇帝之權的幾個人,朕還真挺佩服他的……”

溫尊說到這翹了翹嘴角,外面的哀嚎聲這時也止了。

他沒有笑意地翹了下嘴角,再慢慢朝他底下的朝臣們看去時,見他們都低下了頭,溫尊的眼神更漠然了,“到朕這,你們就更可以放心了,誰要是敢讓朕做點朕不喜歡的,別說殺幾個,殺滿朝朕也無所謂,朕父皇陵墓里正缺人,你們誰想試試,就都往前邁半步就是,朕最喜歡成全人了。”

說着他揮了下手,身邊的帶刀侍衛朝門邊的侍衛點點頭,外面剎那就踏進了衆百位身披盔甲的武將,把金鑾殿的百官圍了個圓。

“說說,你們還有誰想讓朕當那譽皇的?”溫尊扶着椅子下了殿階,他沒心跟這些臣子耍威風,只是真心誠意地與他們道,“都出來,讓朕一次都殺光了,省得日後髒了朕的耳。”

他走了一圈,也沒見人出來,便上了殿階,站在最中間冷漠地看着下方,“沒有,那以後就別盡說廢話,坐在什麼位置就給朕辦什麼事,做不好的就給朕去死,別想着朕給你們留什麼情面,有些個人也給朕想好了,別做着叫化子要飯的事,還讓朕給他立功德碑,情面?哼,也得看清楚了,你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說罷,他背過手又下殿階,眼睛漠然地瞥了那在他說話的時候唔唔出聲就被砍了頭的臣子的屍首一眼,一言發不出了殿堂。

等他出了殿堂,衆人才知是下了朝。

寶丰三年,平哀帝依舊實施休養生息政策,但加嚴了法典,以酷吏治國,豐華天年盛世由此年逐漸開始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