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天平只能用手摁住她胡亂抓着頭髮和臉頰的手臂,輕拍她的臉逼迫她空洞的眼神看向自己:“喂,蘇小意,你看着我,我是齊天平,周醫生讓你去醫院是爲你好,你聽話,我會給你安排最好的醫生和醫院,你就在裡面住幾天就好…”
“我不去…宋帆,我要見天平,我要見他!可是你別想裝成他的樣子來騙我…天平他恨死我了,他纔不會再來管我!你們別把我當成神經病,我自己心裡清醒得很…放開我,放開我!”嘶吼而出,用蠻力掙脫開齊天平的桎梏,最後轉身就撞門跑了出去…
等齊天平追出去,她已經上了電梯…等他再坐另外一輛電梯追到樓下,她早就已經消失不見!
回到家,地上還散亂着幾件襯衣……齊天平看着心裡犯堵,於是隨意把襯衣塞進箱子,推進儲藏室。
第二天齊天平一回公司就翻出名片,給Dr. Chow打了電話,約好了下週找個時間見一次面談下蘇小意的病情,並針對她的病情,替她選一家專業的精神醫院進行治療。
之前周醫生來找他跟他談蘇小意的事,他也沒有太在意,但是昨天晚上親眼見到,他才知道她的情況有多嚴重。他替她作這些安排,倒不是因爲同情,而是爲了償還,爲了讓自己良心安一點,他必須對自己所造成的傷害而去作彌補。
之後他又給蘇小意打了電話,卻一直沒有人接,他便也就沒有在意。可是就是因爲這樣一個疏忽,卻造成了一輩子的遺憾。
兩天之後,有穿着制服的警察直接去了齊悅大廈,蘇小意因爲吞食過量安眠藥身亡,屍體第二天被去打掃的阿姨發現,因爲她臨死之前在桌上留了一份遺書,信封上寫着“齊天平 親啓”,所以遵照死者遺願,警方先來找了齊天平。
齊天平打開那封信,滿滿幾頁紙,全部寫滿了字,只是那些字的間距很不統一,連字體的顏色都不一樣,應該不是同一時間寫出來的。
最開頭是一首艾米莉狄金森的詩:
我本可以容忍黑暗
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
然而陽光已使我的荒涼
成爲更新的荒涼 ……
繼而是她寫的正文,字跡時而端正,時而潦草,只是寫到最後,筆觸已經非常淺:
天平,我覺得我有必要,在趁我還算清醒的時候給你寫點什麼,不然我怕再拖下去,自己已經不會寫字!
如果哪天你看到這封信,那應該就是我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
可是從何寫起呢?嗯……要不就從我們第一次見面開始吧,可能你不知道,三年前齊悅的年會,我是蓄謀去應聘司儀,然後故意在臺上出糗,知道爲什麼嗎?因爲我有次跟同學在食堂吃飯,剛好看到電視上有你的專訪,同學指着你調侃我,她說蘇小意,你不覺得自己很漂亮很能幹嗎?那你可得找個金龜婿,你看到電視上那個人沒?他叫齊天平,是齊悅的老闆,南潯最頂級的黃金單身漢,你得找這樣的男人才算本事!而我當時回頭,剛好看到你對着鏡頭笑,就那麼一瞬間,我就下定決心,只有你這樣的男人,能夠配得上我!
後來的事情你應該都清楚了,那一年時光,真是我這短暫一生中,最好的時光,至於後來爲什麼我會突然消失,是因爲宋帆幾次三番地來威脅我,我那時候太年輕,害怕有天會被他揭穿真面目,所以只能離開!可是三年之後我再回來,好像一切都不一樣了,你身邊多了一個紀如意…
講到紀如意,我就不想寫了…
中間空了一排,再下去便是用另一種顏色寫的幾排字:
我昨天去周醫生那裡拿了報告,她勸我去醫院治療,我纔不會去,我不能讓人覺得我是神經質,我不能讓別人覺得齊天平的未婚妻是一個神經病…可是你怎麼都不肯接我電話,要不,我還是去找紀如意吧…
寫到這一段又莫名斷掉了,齊天平心裡有些泛堵,再往後翻了翻,還有滿滿2張紙,擡頭問面前的警察:“這封信,我能留着麼?”
“不可以,因爲雖然初步判斷死者是自盡,但最終的屍檢報告還沒有出來,這封遺囑必須作爲證據進入司法程序,所以不好意思齊先生,您還是現在就儘快看完吧,一會兒我們還得帶回局裡…”
齊天平在心裡深深呼了一口氣,掏出煙點燃,吸了一口才將手裡的信翻到第三頁:
……你果然因爲擔心紀如意而去了頂頂的餐廳,我終於見到你,可是你對我很兇,態度很惡劣…真是要命,你怎麼能夠這麼對我!你以前不也說過喜歡我的嗎?
雖然我騙了你,但也不用連面都不見吧!頭很疼,我還沒有吃飯,得去吃碗泡麪,天平,一會兒我再回來寫……
齊天平又吸了一口煙,再往下粗略看了幾段,都是她很零碎的生活描寫,齊天平大概算了算,應該就是在盛夏見過她之後的那段日子。
再翻到最後一頁,字跡已經相當潦草,有些字得很認真地看才能看明白寫的什麼:
……天平,我其實超級嫉妒紀如意,嫉妒她不費吹灰之力得到你的一切,你爲她做飯,煲湯,爲她定製芙蓉記的甜品,最後居然爲了她而想要拋棄我!絕對不可以,不可以!我從一開始就是抱着心機來接近,所以怎麼會讓她如此輕易得逞!
她爲你做過什麼?我能夠爲你吃藥,割脈,甚至沒了子宮,她能嗎?她除了鬧,讓你生氣,她還做過什麼?齊天平,我就是不明白,就是不明白她哪裡比我好?你給我一個理由,給我一個讓我徹底死心的理由,好不好?
不然我真的不甘心,不甘心……到死都不甘心!!!
一連三個感嘆號,因爲用力過猛,筆尖都戳破了紙!
齊天平的眉宇已經揉到最緊,彈了下快要落下來的菸灰,繼續往後面看:
昨天吃了半顆安眠藥,所以總算睡到了天亮,今天的精神也格外好。
之前一直不敢回公司,因爲怕同事笑,不過上午我去公司拿了東西,大家看到我,也都沒有打招呼。世態炎涼就是這個道理啊,當初我跟你訂婚,那些人是多麼會奉承啊…不過我已經無所謂!我想好了,過幾天去找你……
……
終於見到你,幾個月不見,你還是一點沒變,對我的態度也好了很多。不過你也跟他們一樣,勸我去醫院!那地方我纔不去呢…
……
再到最後,筆觸已經非常輕,輕到幾乎看不清字跡,應該是她吞了安眠藥之後留下的一段話:
天平,其實我應該早就認清你是怎樣的一個人!我上回去公寓幫你收拾襯衣,發現你所有的襯衣,全部都是同一個牌子,也就是說,你換來換去,其實還是喜歡同一個樣子,那麼你對紀如意,是不是也是這樣?
藥我都已經吞下去,現在想後悔也已經來不及,不過我覺得我現在很清醒,趁我還有力氣寫字的時候,我得跟你坦誠一件實事,哦不,是兩件:
去年你約我吃飯,喝醉,我們倆一同進酒店,第二天卻被記者拍到照片,其實那些記者是我安排的,只是很遺憾的是,那一晚你什麼都沒有做成,因爲都到最後一步了,你卻喊了紀如意的名字,其實也怪我蠢,那時候我就應該認清,你心裡只有她,裝不下任何其他人!
還有那次在北京,也是我用你的手機給紀如意發了短信,安排她去北京,我再在你的酒裡下了藥,你都睡死過去了,所以也很遺憾,什麼都沒有做。
不過我很高興,最終把你和紀如意分開!
如果我得不到的,她也別想得到!
這個世界上,沒有努力過的人,憑什麼可以擁有一切!
……
可能藥性開始發作,胃裡開始難受…就這樣吧!你說過的,我會讓你後悔,這一次,終於得逞…
最後落款的日期,是在前天夜裡的凌晨。
齊天平看到最後,心裡已經悶得很,像有千斤大石壓着,喘不過氣。手裡的煙早就熄滅,半截菸蒂握在手裡,手邊一大堆菸灰。
民警見他的神情有些黯沉,於是安慰:“齊先生,人死不能復生,請節哀。”
他有些木訥地點了點頭,將信紙摺好,塞進那個信封,然後再交還給民警,民警很妥善地將信裝進一個袋子,站起來跟齊天平握了一個收:“感謝齊先生的配合,等屍檢報告出來,排除他殺,家屬簽字之後,這封信就會歸還給你!”
“那她的家屬你們聯繫了嗎?需要我做些什麼嗎?”
“死者是外地戶口,家屬我們昨天已經聯繫上,應該已經在趕來南潯的路上,等屍檢報告出來之後家屬就能把屍體領回去…”
齊天平頓了頓,站起來問:“我想去看看她,方便嗎?”
民警想了想,回答:“那就下午吧,下午你去局裡找我,我帶你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