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在端王府的觀星樓屋頂,沈清墨和秦正澤坦白了彼此的秘密。
但是,一切都只是淺談即止,並沒有說到這麼深。
此刻被問及,秦正澤的臉色倏地變得有些陰沉。
“是一場事故,車禍。”他儘量讓自己顯得輕描淡寫,可是緊蹙的眉頭卻透露出心情的不虞,“汽車是我們那個世界的交通工具,就像是大慶朝的馬車一般。那一日我和哥哥嫂子一起去送一個朋友,結果車子走到半途中發生了事故,導致翻車。哥哥是第一個遇難的,我和嫂子比他晚走一步。然後再一睜眼,我就莫名其妙到了大慶朝,幸好這具身體和我之前的身體相貌極爲相似,後來和哥哥見面的時候,哥哥認出了我,不然我們只怕也會相見不相識。”
“不是有四個人呢,剩下那個人呢?”沈清墨問。
“不知道……可能也死了吧。”說道這個,秦正澤明顯有些不想提及的感覺。
沈清墨還想再問,恰在這時一個宮女敲了敲門,在外面稟告道,“皇上,午膳已經備好了。”
秦正權回頭看了一眼屋子角落的自鳴鐘,已經正午。
“我們先吃過飯再說吧。”他站了起來。
沈清墨自然不會反對,作爲大慶朝的子民,和皇上平起平坐已經有些讓她受寵若驚了,當然不會在此刻反對。
各色珍饈如流水一般端上來,用的只是普通的食材,並不算奢華,但是宮中的御廚做出來的口味卻極爲不錯,極大的彌補了食材普通的不足。
剛纔的話題就這麼被擱淺,雖則沈清墨心裡依舊有疑惑,卻也知道秦正澤有心迴避,她便體貼的沒有再問。
飯後稍微休憩了一下,三人便就明天的祭天大典商談起來。
不僅一一的推敲細節,將之前有遺漏的地方補上,還商量了許多對策。秦正權下午沒有閒暇時間,沈清墨則在秦正澤的建議之下,按照流程走了一遍,並且根據推測有可能遇到的情形而提前想出解決之法。
祭天大典繁冗複雜,然而秦正澤的記憶力驚人,竟然將繁瑣無比的細節都記得一清二楚,不過就苦了沈清墨,光是演練一遍就累得她毫無精力再想其他。
夜晚,她一身疲累的回到屋子,剛沾上枕頭就沉入睡夢之中。
不過也就簡單休息了兩三個時辰,天光還未亮的時候,沈清墨便被伺候着的宮女喚醒了。
匆匆洗漱完畢,她換上一身太監的服飾,又用崔婆婆交給她的易容術略微調整了一下相貌。
對着鏡子照了照,裡面的人看起來雖然有些女氣,不過卻不會讓人以爲是女子,更像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太監。
出了門,春日的晨風有些微微的涼意。
沈清墨剛深呼吸一口,便有一人朝她招呼,“小墨子,愣着幹什麼,還不跟在我身後?”
轉頭看過去,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朝她走來。
“徐公公。”她連忙上前見禮。
來人正是上次去沈府傳聖旨,皇上現在身邊的紅人太監徐公公。
“跟在我身後,別出聲。”他小聲提點。
“是。”沈清墨垂着頭,亦步亦趨跟在徐公公的身後。
因爲天色還未亮,屋檐下的燈籠都被點亮,重疊的宮殿中,次第的燈火匯聚成一條長河,蜿蜒流向遠方,一眼看不到盡頭在何處。
因爲昨天跟着秦正澤走過一次,沈清墨並沒有出什麼紕漏。
一切有條不紊的進行中,雖然緩慢,可是卻極爲順利。
直到天光大亮之時,秦正權也站在了祭臺之下。
上了祭臺,就是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步。
破曉的日光照在他的身上,將他筆挺的身影襯托得更爲端莊肅穆。秦正澤持劍在他身旁護衛,猶
若出鞘的利劍,霸氣神武,有着不容逼視的銳利。
走完九十九階登天梯,上面就是祭臺。
站在秦正權身後的沈清墨擡頭,目光朝前看去。
清晨的晨光還沒有完全破雲而出,九十九階登天梯被晨霧籠罩着,祭臺似乎藏在雲深之處。
一步步走上登天梯,當雙腳踩在祭臺上的時候,似乎爲了迎合當朝天子,原本還有些淡的日光突地變盛,萬縷金光從雲層中射出,薄而輕的霧氣似乎在瞬息之間就散去,宏達而莊嚴的皇城沐浴在晨光之下,仿若鍍上一層淡淡金光。
沈清墨悄悄朝後看去,只見薄霧散去之際,祭臺下百官將士皆肅穆站立,這種強大的氣場讓她心裡衍生出一種不可言喻的感覺。
相比於青山野風,身居廟堂之上,似乎也有別樣的波瀾壯闊。
“聖上之御天兮,告蒼天之上親昭祥雲以垂象兮,光煜鬱而紛演初氤氳其射採兮,倏蓬勃以景煥恍騰龍以擢形兮……”
高亢的聲音打斷了沈清墨的遐思,她回過頭,重新垂首站好。
三根約莫有臂長的香燭被點燃,插入青銅鼎爐之中,青煙嫋嫋盤旋。
長長的祭文被大學士念得抑揚頓挫,然而文辭優美的祭文沈清墨卻無心欣賞。
她心中一直想着沈良和秦王安置的後招,唸完祭文之後,祭天大典就將要落上句點,可到現在還沒見到秦王有什麼動靜,難道他們都猜錯了?其實他們並沒有在祭天大典中設置埋伏?
然而,正在沈清墨苦思不解之際,卻異變突生。
懸掛在東方的太陽,不知道何時缺了一道弧形,像是被什麼東西給遮住了一般,原本散發在天地之間的光線驀地又被收斂起來,天地黯然了幾分。
事情發生得令人措手不及,沈清墨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整個天色就已經黯淡下來了。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離奇的一幕,整個人身子繃得緊緊的,因爲太過震驚連呼吸都停滯了!
爲什麼在祭天大典上,太陽會被吞噬?難道這是秦王所佈置的,他請了一位修仙界中的人士過來嗎?
沈清墨心中冒出一個念頭,卻被她瞬間否決。
不,這不是秦王能操控得了的!
天狗食日也不是修仙界中的人能控制的,移山填海倒還有幾分真實性,但是若說要將太陽都給遮蔽,這也太過驚悚離奇。
天地之間一片漆黑,弄得堪比最濃的黑夜。
祭臺之下變得鬧哄哄一片,原本肅然站立的文武百官和皇宮侍衛們,也都無法剋制出心裡的驚訝和害怕,紛紛尋找着熟悉的人,談論這異相。
“天子無德,上蒼示警啊!”突地,有人高喝一聲。
聽到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場面靜了一靜,隨即更大的喧譁聲從祭臺之下擴散開來。
不管情況爲什麼會變成這樣,沈清墨唯一知道的是……事情不妙了!
她的手因爲緊張都有些發涼,她僵硬的站着腦子飛速轉動起來,想着對策,正在這時,她的耳中聽到一個熟悉的冷靜的聲音,“清墨,是我!”
阿澤?
她趕緊開啓破妄之瞳,看到秦正澤不慌不忙的樣子,一顆狂跳的心也慢慢冷靜下來。
“阿澤,是怎麼回事?”沈清墨低聲問道,“爲什麼會突然出現天狗食日的情況,難道秦王他們早就算計到了這一刻?還是使了什麼方法?”
“這是一種自然現象,並沒有什麼含義,但是如果不盡快制止騷動的話,我怕會大事不妙。”秦正澤冷靜而迅速的說道,“我記得上次在山谷洞穴的時候,你曾經拿出一根特製煙火和紀禮淵聯繫,那煙花能在夜幕上久久不散,你似乎還剩下一根是不是?”
“是。”沈清墨快速問道,“你想
讓我現在放出來嗎?”
“對!如果能用靈控制一下煙花的走勢,讓煙花在天幕上勾勒出字跡,那就更好了。”
“恩,我試試。”沈清墨點點頭,聰慧的明白了秦正澤的意思,“就四個字,天下太平。”
這四個字筆畫簡單,比較好控制,不容易出現差錯。
秦正澤低頭在沈清墨前額印上一吻,“此事就交給你了,我要人下去控制場面。”
“好,你也小心。”
等秦正澤匆匆而去,沈清墨飛快的從玉佩空間中掏出那根月盟特製的通信煙花,找到一個隱蔽的地方藏了起來。
掏出火摺子一點燃,藍色的煙花頓時從玄黑色的管身中衝出,沈清墨握着煙花筒的管身,目光凝重的隨着煙花的升空而投向天際,與此同時,她體內的靈力也攀附在煙花之上,隨着煙花一起進入到空中,一點一點改變着煙花的軌跡。
說來容易,做來卻很難。
然而讓沈清墨心裡感覺安穩的是,自從煙花一升空,祭臺之下的聲音就小了很多,甚至說,幾乎又恢復到了天狗食日之前的安靜和肅然,因爲人們都仰着脖子看向天空,追尋着天幕上那道明亮的軌跡。
天下太平!
當這四個字終於出現在天幕上,沈清墨這才鬆了一口氣。
她將煙花管身放回玉佩空間之中,又悄然回到屬於自己的位置上,果然聽到周圍的人在竊竊私語着。
念祭文唸到一半的大學士也在感慨,“皇上聖明啊,竟然引來天降異相,看來我大慶朝的氣運極濃,是天降福澤啊!”
周圍的人更是深有同感,不願意放過這個想皇上道賀的機會,紛紛說道,“皇上寬厚治國,方纔能引得上天厚贊,是我大慶朝子民之福氣……”
祭臺之下反對的聲音小了很多,沈清墨猛然想到,也許方纔那個譁然的人就是秦王授意的也不一定。
既然秦王能引導人們的言論,現在事情明顯自己這方更加有力,那她爲何不以牙還牙呢?
想到這裡,沈清墨故意將聲音壓得低沉一些,模仿着宮內太監說話的口氣大聲喊道,“皇上聖明,天下太平!”
“皇上聖明,天下太平!”
一聲不夠,她又連續喊了幾次。
這麼往復兩三次之後,祭臺上的人終於也紛紛大喊起來,“皇上聖明,天下太平!”
這些聲音在偌大的廣場中算不得什麼,可就像是一顆投入水中的小石子,雖然只是濺起了一點點水花,可是漣漪卻是不斷的朝外面擴散開來。
以祭壇爲中心,這聲音就像是一顆石子,很快,下面的聲音也都漸漸起來了。
沈清墨只聽得無數人在大吼,“皇上聖明,天下太平!”
“皇上聖明,天下太平!”
……
一聲一聲又一聲,彷彿驚濤拍岸,無窮無盡!
恰在這時,一縷金芒從黑暗中破出,無邊的金光從黑暗中亮起,經過令人窒息的黑暗之後,光明又漸漸回到了人間,因爲經歷過突如其來的黑暗,感受過黑暗帶來的無措和驚恐,溫暖的陽光照在身上,似乎讓人從心裡迸發出一股暖意。
而因爲天幕上出現的四個字,彷彿那黑暗之中作爲一塊幕布呈現,是爲了給蒼天一塊書寫讚譽而鋪開的宣紙。
一時間,祭臺之下聲如潮涌。
所有人都在歇斯底里,幾乎用盡全身力氣在嘶吼着八個字,“皇上聖明,天下太平!”
沈清墨看向下面激動的人羣,想到方纔的驚急和害怕,突地脣邊綻放出一縷絕美的笑意。
然而,她卻忘記了,她用來救場的東西不只是一枚煙花,還是月盟的通信信物。
千里之外,也有一個人曾擡頭看向天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