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是一片混沌。
淺淺淡淡的綠色織成一個柔美的夢境,清爽而又柔和。
沈清墨感覺自己像是一片葉子,隨着風兒飄飄搖搖,一下被吹得彎下了腰,一下又沐浴在陽光之下,刺眼的光照得她幾乎不敢睜開眼睛,可是心裡卻極爲開心。
不,不是像,她覺得自己就是一片葉子。
春去秋來,她從鮮嫩可愛的新芽變成了一片枯黃的樹葉,被秋風一吹,從空中飄落到略微有些土腥味的黑泥之上。
腐爛沉寂,當黑暗過去,她又從枝椏上冒出了頭。
四季變換,輪迴交替。
沈清墨感覺每時每刻都是那麼簡單輕鬆,從沒有過的愉悅讓她沉浸在這種美好之中。
葉子的一生雖然短暫,可是卻如此的愜意。
恍惚之間,沈清墨突然想到自己作爲一個人的前世,那個前世太累了,太灰暗了,她一點也不想要去回想。作爲一片葉子生存着似乎纔是最好的,雖然不能行走,只有被秋風垂落的片刻才能得到短暫的自由,可是她卻很滿足。
陽光之下,沈清墨看着天上的豔陽,笑着微微眯起了眼睛……
“還沒醒嗎?”紀禮淵的聲音充滿了凝重。
張老心情複雜的開口,“……還沒有。”
“你出去吧,我靜一靜。”
門“吱呀”一聲關上。
深深吸了一口氣,紀禮淵閉上眼睛,掩飾住素來平靜無波的眼中的那一絲慌亂。
書桌上擺着厚厚一疊佛經,都是這幾日默寫下來的,紀禮淵平日裡就習慣用默寫佛經的方式來讓自己心靜,桌上幾乎一尺高的佛經說明這幾日紀禮淵過得頗爲煎熬。
因爲……沈清墨已經有多日不曾睜開眼睛了。
從那日換血開始,沈清墨就一直陷入了沉睡之中,怎麼也喚不醒。
到現在已經十天過去了,前幾天還能勉強撬開沈清墨的嘴給她喂下一些流質的食物,到了昨天,竟然連水都喂不進去了。
眼看沈清墨日漸消瘦,可是自己卻找不到對策,紀禮淵的心就彷彿被一隻手給狠狠握緊。
若是再想不到解決辦法的話,難道要眼睜睜看着沈清墨死在自己面前,還是因爲他的自私?
不,他堅決不允許!
“砰砰砰……”敲門聲響起。
紀禮淵揉了揉太陽穴,沉聲問道,“有何事?”
門外,張老蒼老的聲音傳來,“少主,老奴記得老爺曾經留下過三個錦囊,說是讓你在遇到無法解決的麻煩時就打開一個,你看看……”
話音未落,門倏地被打開。
紀禮淵急切的看着張老問道,“那三個錦囊現在何處?”
不管是不是病急亂投醫,他都要去試一試。
“在塔中,少主去取出來就行了……”
話音未落,一道白色的殘影瞬間消失在面前,張老臉上泛起一絲苦笑。
經過半年的相處,張老對沈清墨的觀感從一開始的厭惡,慢慢變成了喜歡。
特別是知道沈清墨被人所辜負之後,他便覺得她像極了紀怡怡,也就是紀禮淵的母親,忍不住對沈清墨多了幾分心疼。
可就算如此,在他的心中還是以紀禮淵爲主,沈清墨若是會妨礙到紀禮淵,他還是會拼上一把老骨頭也要阻止,所以他才下定決心導演了那一幕讓沈清墨看到,因爲他知道以沈清墨的性子,她一定會去找他的。
他算計了一切,卻沒算計到換血會出現意外,如果沈清墨就此香消玉殞……張老不敢再想下去,沉沉的低嘆了一聲。
不僅是他們兩個不自知,就連自己這個老東西,也低估了少主對沈姑娘的用情之深。
“孩子,我只能對不住你……哎……”張老喟然嘆道,“希
望你這一次能化險爲夷吧。”
紀禮淵一陣風一般的進入高塔之中。
一路從第一層一直走到最後一層,紀禮淵纔看到第九層的狹小空間之中,擺放着一個香案。香案上面擺放着三個灰色粗布做成的錦囊,從右到左,從小到大。
他的視線在三個錦囊上一掃而過,最終拿起了最右邊的小錦囊。
拆開錦囊,裡面有一張紙條,上面寫着一行字。
“孩子,靈魂禁制於你無害,若是輕易解開,來日也將重蹈覆轍,不若少些麻煩,免受噬心之苦。”
紀禮淵眉眼一沉。
第一個錦囊竟然是勸告他不解開靈魂禁制?
難道父親在死前,就已經知道他會爲這件事而困擾於心嗎?
然而,他沒有早一點看到這個錦囊,此事已經過去,後悔也來不及了。
沒有停頓,紀禮淵拆開了第二個錦囊,裡面依然放着一張紙條。
“焚香沐浴,於凌晨陰陽交替之際,燃檀香,身皆置於藥浴之中,盤膝而坐,兩兩相對,以銀針刺百會穴,天門穴……待藥浴顏色變得澄淨之際,以靈力蘊於聲音之中,當頭棒喝。此法可解沉睡不醒之迷魂症。藥浴需用……”
白紙黑字,赫然寫的正是讓沈清墨如何清醒過來的辦法。
就是這個!
紀禮淵心臟猛地跳動起來,捏着紙條的手驀地攥緊,激動得有些失態了。
沈清墨有救了,他,也有救了!
萬籟俱寂。
在凌晨陰陽交替之際,正是最靜寂的時候。
香爐中的佛家檀香嫋嫋燃氣,房中更添了幾分平和寧靜。
紀禮淵和沈清墨在浴桶之中相對而坐,原本寬大的浴桶坐進了兩個人,顯得稍微有些狹小。
紀禮淵雖然近可能的讓自己不要碰觸到沈清墨,可是卻難免有些避不開,心中也時不時有些紊亂。
就在這種自我折磨的狀態下,紀禮淵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手指捻起銀針,按照早就熟記於心的順序和穴位,一陣一陣刺入沈清墨的身體之中。
“嗯……”一聲嚶嚀。
當所有的銀針都刺入沈清墨體內的時候,她突然有了讓紀禮淵驚喜的反應。
隨着時間的流逝,浴桶中黑褐色的藥水中的藥力被吸收進沈清墨的體內,慢慢變得稀釋,最終變成了如清水一般的模樣。
而這個時候,沈清墨的臉色已經被泡得白中透粉,雙頰緋紅,看上去豔麗得像是一朵徐徐開放的清芙。她的臉上也掛上了晶瑩的汗珠,隨着她的輕顫不斷的滑落,滴在浴桶之中。
眼看到了時候,紀禮淵運足靈力,驀地一聲大喝,“醒來!”
……
晴空萬里的天氣,突地電閃雷鳴。
一陣豆大的雨點砸下來,沈清墨膽小的彎下了身子,希望這陣突如其來的驟雨不要將自己小小的身體給砸落。
現在纔是夏天,她還沒有到要落下的時候呢。
“醒來!”
雷聲陣陣,可突然沈清墨很神奇的覺得天空中的雷聲似乎都變了味道,倒像是有一個人在對她說話一般。
真的好神奇呀,她感慨的笑彎了眼睛。
這就是做樹葉的好處麼,似乎還能碰觸到天道呢,看,她都能聽到雷聲說話了,以後應該還會領悟更多吧?
雨水中,沈清墨伸展着自己的身子,不再膽小,愜意的開始舒展起自己的身體,讓雨水滴落在她的身上。
“醒來!”
“醒來!”
“沈清墨,你快點醒來!”
“……”
空中的聲音一聲接一聲,沈清墨終於凝起了眉頭,擡頭認真的看向空中。
又是一聲震天的雷聲。
“沈清
墨!你還要昏迷到什麼時候,醒來!”
這個聲音,從一開始的故作穩定,到現在的全然失去理智,沈清墨明顯的從聲音中聽出一股悲傷和害怕。
悲傷……很久之前她似乎也心傷到幾乎死去。
那種感覺極爲的不好。
陰冷又粘滯。
這個人是誰?爲什麼他也會傷心?
難道是因爲她不醒來嗎?
可是,她是醒着的呀,沈清墨搖了搖身體,柔軟的葉子隨着風兒擺動了兩下。
“沈清墨,沈清墨!”
“清墨……求求你,醒來吧。”
杜鵑啼血一般,那個聲音還在不停的呼喚着她,雖然聲音慢慢的低落下去,可沈清墨分明能感覺到那人透徹心扉的疼痛,聲音都有些哽咽了。
痛啊……她也曾經很痛……
如果這個人是因爲她而心痛,她真的很想去終止他的痛苦……
驀然的,一陣劇痛從身體裡爆發出來,沈清墨痛苦的閉上眼睛,意識像是一方沉重的鉛塊慢慢沉入黑暗之中。
浴桶中的水已經漸漸冷去。
沈清墨原本嫣紅的雙頰褪去溫度,慢慢又恢復到白皙的一片。
鴉黑的青絲貼在她的臉頰上,將她欺霜賽雪的一張臉襯托得更加的白膩。就在這短短的十天,她消瘦了許多,原本圓潤的下巴變得尖尖的,眼眶也有些陷進去,憔悴得像是能被水托起來一般。
她還不肯醒。
不管怎麼呼喚,前面的人兒就是固執的不肯睜開眼睛。
他喜愛的那一雙眼睛,是不是再也無法那麼看着他了?
紀禮淵生平第一次嚐到了心慌的滋味,他一雙冷眸緊緊盯着沈清墨的臉龐,想要妄圖發現一絲醒來的痕跡,可是卻總是失望。
“清墨,清墨……”
修長的,骨節分明的手指撫摸上沈清墨的臉頰,紀禮淵這一次幾乎是毫不掩飾的釋放着胸中壓抑的情感。
再怎麼剋制又有什麼用?她很有可能再也醒不過來了,再也無法看到他的無法自控,再也無法鄙夷他的深情,再也不能……
一聲又一聲,他喊着她,聲音低沉而又充滿着難言的傷痛。
看似平靜,可是他的雙眸已經佈滿了血絲,心裡的驚濤駭浪幾乎要將他淹死。
如果她就這麼離開了,怎麼辦?
他要怎麼辦?
這一刻紀禮淵才深刻的明白父親留下的第一個錦囊是爲何。
不是所有的錯誤都有機會糾正,不是所有的愛戀都有機會說出口,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在不被珍惜之後還能挽回!
他,該死!
紀禮淵無力的垂下頭,雙手狠狠的攥緊,手臂上青筋暴起,整個人充斥着一股難言的頹廢。
就在這時,燈花突然“噼啪”一聲,房間裡的燈光搖曳了那麼一下。
隨之而來的,是一聲極低的嚶嚀。
低低的,可是聽在紀禮淵的耳中,卻仿若驚雷一般,將他給震得猛然擡起了頭。
他緊張的看向沈清墨白皙的臉頰,終於驚喜的發現她有了一些細小的動靜。
沈清墨濃長的睫毛如蝶翅一般輕輕顫動了幾下,來回扇動那麼幾下,似乎在適應房中的光線,最後,當她完全將眼睛睜開,那雙清亮如寒星一般的杏眸便出現在紀禮淵的眼中。
他喉頭艱澀的滑動,被壓抑了不知道多久的情緒如火山一般噴發出來,眼中的晶瑩一下涌上來,在他的極力剋制之下,依舊從眼角滑落了一滴。
“清墨……”
“唔……”
緊緊的抱住眼前的人,幾乎要將她揉入骨血之中,吻住她的脣,只有在這熾烈的吻中他才能感受到她的存在,他才能讓自己感受到這一切不是夢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