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月思兒已經香消玉殞了,這個問題的真相只能埋葬在時間的長河之中。
沈清墨清澈的杏眸中驀地出現一絲傷感,輕輕說道,“雖然我並不知道她爲什麼那麼做,但我知道她後悔了。她說她想回到最初的地方,看來也許就是歸元宗。”
可能是覺得虧欠歸元宗良多,這纔想葉落歸根吧。
她擡眸看向白晟,“前輩,您和我說了這麼多,是不是您覺得北堂宸毅有很大可能是害死我母親的兇手?”
因愛生恨,也不是不可能,畢竟他們之前的感情牽絆太多。
“很有可能是。”
“北堂宸毅……”沈清墨口中默唸了一遍這個名字,突地對白晟問道,“前輩,您可否還記得北堂宸毅的樣貌,能想辦法讓我看上一眼嗎?”
在端王府的地牢之中,沈清墨曾經通過郭正腦海中的灰色漩渦,見到一個渾身黑衣的男子。那個男子和郭正畫下的黑袍道士雖然有細微的不同,但面容卻極爲神似。
沈清墨並不以爲他們是兩個人,而覺得是郭正因爲年深日久,記憶模糊導致的偏差。現在白晟說道北堂宸毅,她便想到了那個黑衣男子,想要證實一番。
白晟卻歉然的搖了搖頭,“我現在是靈力之軀,無法握筆,也沒有多餘的靈氣將他的臉幻化出來,抱歉。”
這也不是難事,沈清墨轉念就又想出一個辦法,“前輩您看這樣行不行,我現在畫下一副畫像,請前輩幫我辨認一下,看看那人究竟是不是北堂宸毅,可以嗎?”
“這倒是沒問題,不過你要加快了,我殘留的靈力並不多,最多還能存在一炷香的時間。”
“好,我這就去尋紙筆。”沈清墨臉上綻開一絲喜色。
因爲封閉石室的陣法被白晟給解開,現在離開石室已經不成問題了。沈清墨因爲心急,轉身匆匆的踏上臺階去外面尋找紙筆,石室中只剩下沉默的紀禮淵和白晟相對。
兩個男人,雖然是父子,可是橫隔着數十年的歲月,並不習慣這樣單獨相對的時刻。
尷尬的沉默了好一陣,白晟才嘆了口氣。
“你和你孃親是不是一直都恨着我?”他看着紀禮淵,眼眸中充滿着悵然之意。
紀禮淵眼神微冷,“我母親已經去世了,她想恨你也已經恨不成了。”
“去世了?”白晟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心情複雜的問道,“是爲何去世?”
紀禮淵擡眸看向白晟,想到他曾經做過的那些事,心裡的埋怨便讓他口中說出傷人的話來,“因何去世,你一個拋棄妻子的人又有什麼資格問?當年你拋下我們母子的時候不是很決然嗎?你不是一直都不將母親放在心上,心中只摯愛着一人嗎?現在這麼假惺惺的問,難道不是希望母親過得好,然後緩解你心中的歉疚?呵,可惜她早就死了!從你爲了月思兒死去的那一刻,母親就死了,之後纏綿病榻的不過是一具軀殼!這樣的結果,你可滿意?”
一聲聲的質問,讓白晟的臉上歉意越來越濃。
他目光復雜,看向紀禮淵卻充滿着濃厚深沉的愛,“禮淵,我知道當年我或許沒有做出正確的選擇,辜負了你孃親,也傷害了你,可是有時候人心並不由自己控制,當年我也想解脫,想好好和你孃親過日子,可是……始終放不下。”
是啊,放不下。
紀禮淵突然覺得石室的空氣稀薄得不
行,幾乎讓他無法暢快呼吸。
他一拳砸在石桌上,手上的疼痛卻無法緩解他心中的沉鬱,“放不下……既然放不下的話,你爲何要給我孃親希望,辜負她難道就能讓你放下嗎?甚至……你有什麼資格將紀家的世世代代給送出去,你不過是一個入贅的贅婿而已,你有什麼資格讓紀家的世世代代都給月思兒當牛做馬?”
刻薄的質問,將紀禮淵的內心也劃破,鮮血淋漓。
這麼多年以來,這些問題無時不刻在盤桓在他的心間,讓他在冰冷的仇恨之中變得冰冷淡漠。
十年啊,整整十年。
看着母親躺在牀上骨瘦如柴的模樣,看着她那一張寫滿了怨恨的臉,對年幼的他來說何嘗不是一種煎熬。
沒有一個孩子生來就帶着仇恨的,然而從他有記憶開始,他聽到的看到的,無一不是斥責父親的話,責罵父親拋棄了母親,拋棄了他,不僅爲了另一個女人害死了自己,甚至將整個紀家都給搭了進去,而母親就是承受不了自己的夫君居然是紀家的罪人,這才因此病倒的。
所以他也開始了恨,心中最大的執念就是將月思兒的後代給除掉,拯救自己的命運,也拯救紀家的命運。
這些年來,他何曾真的開懷過?
白晟想解釋,“也許你有所誤解,靈魂禁制……”
“還能有什麼誤解?”
“禮淵,你先冷靜聽我說。我不知道你從哪裡得知靈魂禁制會代代延續,但其實並不是這樣的。”白晟深吸一口氣,沉穩的聲音緩緩響起,“我當初的確用靈魂禁制將我和月思兒聯繫起來,所以在她身隕的時候,我也同時去死。我也對你和月思兒的女兒,也就是沈清墨下了靈魂禁制。但是我下這個禁制的初衷卻不是將你送給沈清墨控制,其實是在幫你。”
“幫我?”冷冷的一聲反問,紀禮淵眉梢眼角的冷色更重。
“對……”看着紀禮淵一副不信任的模樣,白晟苦笑,“靈魂禁制是以你們兩人血脈維繫的,會將你們兩人緊緊的綁在一起,只要心念一動,就能清晰的感知對方的存在,並且在危機關頭能共享生命,是一個極爲複雜的禁制,因爲你和沈清墨都只是凡人,無法用靈力做引,當初我耗費了整整五十年的靈力這纔將靈魂禁制刻入你們的血脈之中,代價不可謂不大。”
“既然代價這麼大,爲什麼你還要如此做?”
“當初月思兒已經懷上了沈清墨,我雖然對她依然舊情難忘,卻已經有你母親陪在身邊,而她……實際上,一直不知道我對她的感情,只以爲我將她當妹妹看待罷了。本來以爲我和她之前的牽絆到此結束,可一次無意的推算,我卻發現你和沈清墨之間將來也難逃糾纏。”白晟深深的看了一眼紀禮淵,“你可還記得我留在高塔之中的三個錦囊,第一個錦囊便是告訴你,不要輕易斬斷靈魂禁制,不然你將會後悔?”
“記得。”
白晟淡淡的問出,“你現在可後悔?”
“不後悔。”
“呵……你後悔的,你愛上了沈清墨,作爲你的父親我怎麼可能看不出來。不管是讓她身受痛苦也好,還是解開靈魂禁制的結果也罷,其實你都後悔了。”
紀禮淵無言以對,又聽到白晟繼續說道,“孩子,我不知道你爲何會誤解靈魂禁制的作用,但你瞭解的並不全面,甚至有些方面是完全相反的理解。靈魂禁制不僅不會對
你有任何不利影響,還能加深你和沈清墨之間的羈絆。因爲那是一種血脈上的聯繫,能讓你們彼此都能更輕易的接納對方,比如,假若你和另外一個男人都愛上了沈清墨,讓她選擇的話,她選擇的一定是你……”
靈魂禁制,並不是奴役與被奴役的關係,也不是主從的關係。
這種玄奧的血脈禁制,是男女之間的最高誓言,是生生死死至死相隨的深念。
有靈魂禁制存在,沈清墨對紀禮淵一直存在着一份稀薄的好感,就算已經和秦正澤在一起,她卻對紀禮淵有一種難言的感覺深藏在心間,只是這個深藏的種子沒有一個誘因被引發,也被她對秦正澤的深情壓制罷了。
而紀禮淵,雖然他心中的執念極深,可是當他有機會殺死沈清墨的時候,當他有機會讓自己解脫的時候,他卻能找出無數理由說服自己。這並不是偶然,也是冥冥之中受到了靈魂禁制的影響。
竟然如此?
“你沒有騙我?”他問道。
白晟淡淡搖頭,“我騙你沒有任何好處。再者,難道你心裡就一直沒有懷疑過?”
是的,他的確懷疑過。
紀禮淵心神劇震,怔怔的在石椅上坐下,心中滋味百般。
母親一直告訴他,告訴所有人,靈魂禁制是紀家的一個噩夢,不僅他這一輩子註定會被某個女人牽制,還會使得紀家永生永世逃不脫被奴役的命運。
然而隨着年歲長大,開始學習白晟留下的功法之後,瞭解得越多,紀禮淵發現便逐漸開始懷疑事情的真實性。
他擡頭看着白晟問道,“如果沒有靈魂禁制,是不是我就不會愛上她?”
“靈魂禁制被解開之後,你可不再愛她?”
“沒有……”反倒更愛,愛得不能自已。
“是了,那是宿命,你無法逃避。”白晟低低嘆道,“可惜,也許這冥冥之中的天意並不是我能扭轉的,不管我用多少的力量,將宿命偏離軌道多少,這一切終究又會在回到正軌之上……”
他一生不能得到摯愛,不忍看到自己的兒子也走上和他一樣的路,便不惜以孱弱之力來改變命運,奈何一切終有定數。
天道蒼蒼,也許在笑他自不量力吧。
“以後,我會死在沈清墨手上,是嗎?”紀禮淵突地問。
白晟一怔,“你知道了?”
“其實這纔是你刻下靈魂禁制的最終目的,你只是不想讓我死在沈清墨手中罷了。”
“是……”
紀禮淵心裡的苦澀更重。
在解開靈魂禁制之前,他無法測算到他和沈清墨的將來,解開靈魂禁制之後,算出的卻是他將死在她手下的命運。
心中一直存在一絲僥倖,可白晟既然也承認了,那麼這最後一點僥倖也不存在了。
“現在你斬殺掉沈清墨的話,便不會死在她手上。”白晟說道,“雖然我知道幾乎不可能,但作爲一個父親,我並不希望……”
“的確不可能。”紀禮淵斷然道。
“呵呵……不過你也不必過於介意。雖然天道無情,幾乎不可更改,但是卻也會給你一線生機。”見到紀禮淵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白晟笑着說道,“異香法陣雖然是你們的劫難,可也同時是你的機會。”
一線生機?
想到那晚占卜的結果,紀禮淵豁然擡頭看向白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