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墨微微有些愣神。
這一眼,彷彿穿過了無盡歲月,才抵達她的眼底。
歲月無情,日月恆久,那眼中的沉澱的年華讓沈清墨生出探究之意。這紀先生看上如同謫仙一般,看容貌也就經了二十多春秋,卻爲什麼會有這種眼神呢?
沒等沈清墨想明白,紀先生淡淡收回了眸光。
他將秦九的衣衫解開,長指中的針朝他的心臟處緩緩刺下,慢慢的旋轉晃動,將幾乎大半的針身刺入秦九的身體中。
崔婆婆沒教過沈清墨銀針,她心裡有些好奇,此時她看紀先生施針,禁不住一步步走到了他身邊。
紀先生雖然察覺到沈清墨的靠近,眉頭微微皺起,卻因爲懶得分神,所以並沒有阻止,由着她去。
走得近了,沈清墨眼中閃過一抹暗金之色,破妄之瞳再度開啓,她清晰的看到銀針的末端刺入秦九身體,刺入心臟之內,將怪蟲的一足給釘死。
她心中微動。
難道紀先生也知道秦九心臟中蟄伏着一條怪蟲,這纔對症下藥來剋制怪蟲?
沈清墨打量了紀先生一眼,只見他又捻起一根針,試探着刺下,只這一次他明顯沒有一下找對方向,刺了兩下才找到怪蟲的另外一足。
有了這兩根針的鉗制,原本活躍的怪蟲被困得動彈不得,它昂起頭不甘的將有着巨大口器的頭部左右甩動,在秦九的心臟內壁劃出一道道血痕,沈清墨立即擔憂的朝秦九看去,果然秦九的臉色越發不好,發烏的雙脣在輕輕發抖,似乎是疼得厲害。
沈清墨忍不住出聲,“紀先生,您這樣做能救下秦九嗎?”
紀先生並不理會她,甚至連一眼都欠奉。
秦正澤將沈清墨攬入懷中,“別出聲,省得驚擾了先生。”
“可……”沈清墨再要說話,卻被秦正澤的眼神制止,剩下的話只好咽回肚子中。
短短盞茶的時間,紀先生連施幾針,終於將怪蟲給完全控制住,不過秦九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沈清墨清楚的看到,秦九的心臟內壁被使勁掙扎的怪蟲劃得血肉模糊,而怪蟲被針刺出的綠色汁液正透過傷口,一點點朝秦九的血管中流去,將秦九身體中的血染成暗黑色,也不知道有什麼害處。
“好了,暫時讓他靜臥休養,一炷香之後我再來拔針。”
施完針,紀先生慢條斯理的收起攤開的黃色布卷,撩起衣袍站起來。
他眼睛看着秦正澤,明顯是對他交代。
秦正澤點點頭,感激的抱拳,“今日多謝先生再次出手。”
“無妨。”紀先生的視線在秦九身上掠過,終於說了一句比較有煙火氣息的話,“秦九也是我的至交好友。”
說罷,他便起身準備朝外走去。
沈清墨眼神複雜的看了牀上昏睡的秦九一眼,咬了咬牙,對秦正澤說道,“王爺,您在這裡看着九皇子,我去給紀先生安排一間客房休息。”
現在已經月上中天了,再趕回城內難免奔波,秦正澤頷首。
沈清墨福福身,匆忙追着紀先生而去。
也不知道紀先生那麼文弱的模樣,是怎麼走路的,不過幾個呼吸時間,她一追到庭院中就再看不到紀先生的影子了。
沈清墨隨手抓住一個婢女,急切問道,“可看到一個穿着月白色衣裳的男子?他朝哪個方向離開的?”
“沈大小姐找我?”一個清冷的聲音,卻突地響起。
紀先生?
沈清墨放開抓着婢女的人,轉眼疑惑的朝聲音來源處看去。
月影斑駁,一襲白衣的紀先生從樹後走出來,腳步輕緩,慢慢走到沈清墨的身邊。
月光之下,紀先生臉上的表情淡淡的,無悲無喜,那一雙墨瞳之中也沒有什麼情緒,可沈清墨依然能感覺到他的不悅和排斥。
似乎……紀先生極爲不喜她?
現在卻不是在意這個的時候。
沈清墨開口,“先生剛纔給秦九……九皇子施針,清墨有一事不解可能冒昧向先生詢問一二?”
紀先生毫不留情,“既知冒昧,又爲何開口?”
沈清墨有些驀然,施針的確是醫者的不傳之秘,她這麼相詢是有些不好,可她要問的也不是這個,沒料紀先生竟然如此回答,看來的確對她頗有微詞。
只是,這樣還不能讓她退縮。
沈清墨尷尬笑笑,解釋道,“我只是想和您探討一下九皇子的病情,並非詢問您的施針之法,不知道紀先生能不能告知?”
“說。”清清淡淡的聲音,紀先生背手而立,神情冷漠。
沈清墨將垂落的髮絲撩到耳後,皺眉說道,“在紀先生來之前,小女曾給九皇子診脈,得出來的推斷卻甚爲驚人……原以爲是小女錯診,可看到先生施針之後,小女便想大膽問先生一句,九皇子的心臟中,是否蟄伏着活物?”
驀地,一道鋒利的眸光落在沈清墨的臉上,紀先生眸光暗沉,彷彿要將她的心思看個透徹。
斟酌又斟酌,沈清墨才說出這一番話的。
她不知道紀先生會有這麼大的反應,卻也坦蕩的任由他看,直到紀先生收回凌厲的目光,她才又誠懇的說道,“小女曾學過幾年醫術,算不得精通,本不該班門弄斧,可九皇子卻是我的救命恩人,小女很想盡一番力。如果先生有差遣,請儘管開口。”
紀先生卻冷淡說道,“不必。”
說完,竟然舉步就走。
難道,他一點都不關心秦九,就不想和她探討一下?
沈清墨心中着急,下意識的伸手去拉紀先生的衣袖,腳底卻突地踩到一截樹枝,身形不穩之下,沈清墨身子猛地朝後倒去,因爲她手中攥着紀先生的袖子,淬不及防之下紀先生也被她拉得站立不穩,朝沈清墨的方向倒去。
沈清墨纖細的身子跌坐在地上,還沒回過神來,隨即一個沉重的身子朝她撲來,重重的將她壓倒在地上。
“嗯……”沈清墨的背部被地上細碎的樹枝給刺疼,口中溢出淺淺的呼疼聲。
她這麼一出聲,便感覺到壓在她身上的人,身子整個一僵。
完了!
沈清墨腦中閃過一道驚雷,整個人都懵住。
她怎麼會去拉紀先生的衣袖,還讓他給跌倒了?這下,紀先生只怕對她成見更深,更不想和她商討秦九的醫治之法了。
她不過是想和紀先生說說,讓他下次施針的時候改善一下方法。現在他施針的方式雖然能將怪蟲給控制住,但是這個過程卻對秦九傷害太大,如果他施針的時候,她能用破妄之瞳在一旁指出方位,這纔是兩全之道呀!
若是萬幸能找出方法根治,那以後秦九便能擺脫怪蟲,她也算是報了恩。可紀先生似乎因爲對她的成見,而絲毫不關心這些。
一瞬間,沈清墨的腦中閃過許多的念頭,直到她鼻尖傳來一陣淡淡的藥香味,才拉回她的深思。
與此同時,一道清淡好聽的聲音窘迫的響在她的上方,“放手!你……你想糾纏到什麼時候?”
月光之下,男人沉靜的眸子閃着細碎的星光,他的呼吸也近在
咫尺。
啊……
沈清墨這才發現她手中還緊緊攥着紀先生的衣袖,她惶然鬆手,將紀先生給一把推開,口中無措的解釋,“先生,我只是想留下你,並無冒犯之意,我……”
“呵……”紀先生脣角勾出一抹冷笑,“無意冒犯?”
他涼薄的目光落在沈清墨的臉上,看入她的眼中,“一個能攀附上端王爺,又讓厲將軍心心念唸的女人,此刻難道還想糾纏九皇子,抑或……”
紀先生的臉迫上沈清墨的臉龐,緩緩問道,“你還想勾引我?”
什麼和什麼?沈清墨無奈的說道,“並非如此,我只是想和您談談九皇子的病情,他心臟中的那活物是什麼,該要如何根治,僅此而已!”
“我不相信一個連父母姐妹都能殘忍對待,睚眥必報的女子,還能存在什麼良知。”
“無非是攀龍附鳳,想要榮華富貴。”
“收起你的心思!我對你,並無興趣!”
一字一字,字字誅心。
“你……”沈清墨眼中燃起了怒意,她憤怒的看着紀先生,“既然先生不相信,那我便用我自己的方式去救九皇子。至於我的家事,您既然是‘一知半解’便不要‘不懂裝懂’,否則徒增可笑!”
本來以爲紀先生是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良善醫者,卻不料居然是一個刻薄偏激的狹隘之徒。
她和他,也沒有什麼好說的!
話不投機半句多,沈清墨轉身就打算離去,紀先生也冷哼一聲朝前邁開了步子。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粉色的閃電突地不知道從哪裡竄出,在空中劃出一道弧度之後,朝紀先生的側腰猛地撞去,將他撞得踉蹌了好幾步才止住步子。
沈清墨驚叫出聲,“朱朱!”
朱朱鼻子哼哼兩聲,小短腿飛快的跑回沈清墨的身邊,得意洋洋的搖着短小的尾巴。
看着朱朱這偷襲成功之後,得意求表揚的模樣,沈清墨啞然,又欲哭無淚。
這一下,她真的要在紀先生心裡坐實“睚眥必報”這四個字了,好在本來也沒有什麼好印象,到不用在糾結。
就當給朱朱一個亮相登場的機會好了,反正她遲早也要給朱朱安排一個身份的。
當下,沈清墨指指朱朱,乾笑着說道,“呵呵,這是我的寵物,我……”
迴應她的是紀先生風光霽月的背影。
好,很好!
既然兩人沒有共同話題,沈清墨也懶得去管紀先生的住宿問題了。她走回房間和秦正澤稍稍說明了一下情況,叫他派人去安置紀先生,而自己就坐在秦九的牀邊,細細思量着對策。
怪蟲被控制好,秦九的臉色好看了許多,回覆了些許紅潤,沒有之前看上去那麼嚇人了。
沈清墨素手搭在秦九的手腕之上,發現他的脈搏也漸漸有力,那紀先生倒是有幾分本事,可惜就是性格太怪,太偏激!像崔婆婆說的那個什麼來着?對了,衛道士!
真不知道那樣謫仙一般的人,爲何會是這樣的性情,以後要是有機會,她一定要讓他好看!
沈清墨鬱悶的揮了揮拳頭。
既然秦九已經暫且無礙,沈清墨也打算回去歇着了。
剛走到門口,又看到一把火光,一人騎馬匆匆而來,看到沈清墨頓時翻身下馬。
“請問可是沈家大小姐?”
沈清墨頷首,“我是。”
“我是厲將軍派來送信的,請您收下。”來人遞過一封信箋,便告辭,策馬消失在夜色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