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禮淵也端起一杯茶,“王爺,這雲霧茶外形緊細,捲曲秀麗,像是美人峨眉微微一彎。用沸水煮過之後,更是色綠香濃,回味甘醇,您不妨一試。”
他修長乾淨的手指捏着小小的茶盞,隔着一張石桌遞過來。
這是在爲秦九解圍,還是想試探他?
秦正澤蹙眉瞥向紀禮淵,淡淡回道,“既然紀先生如此推崇,秦某定然要一試了。”
他伸手去接半空中的杯子,一握之下紋絲不動,紀禮淵果然用了暗勁試他,他脣角勾起淡笑,也使出了三成的力道。
一來二去,你來我往。
兩人的手在茶盞上較勁,樂此不疲的試探着,彷彿感覺不到燙一般。
這樣下去,還不知道要何年何月才能結束。
“你們都不喝,就給我吧。”沈清墨無奈的起身,奪過可憐的小小茶盞,警告的看了秦正澤一眼,“王爺,今日難得相聚,若是覺得茶水清淡,淺酌幾杯也可。”
隱晦的提醒秦正澤,相聚不易,不要跟刺蝟一樣,見人就紮上去。
“都聽你的。”秦正澤從善如流的笑道。
他又對沈清墨說道,“你給秦九看看,是不是真的大好了。”
這是在讓她用破妄之瞳徹查,看看噬魂蟲是否清除乾淨了。
“好的。”沈清墨也正有此意。
在座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人,沈清墨也沒掩飾,一抹暗金之色從眼中閃過,她開啓破妄之瞳朝秦九的心臟部位看過去。
穿過重重的阻礙,她仔仔細細,來來回回看了個清楚,確定沒有絲毫問題了,這才笑着說道,“沒問題了。”
又看向秦九,一雙清澈明亮的眸子中含着誠心的笑意,柔聲說道,“恭喜九皇子了。”
秦九早就恢復了正常,聞言也溫和笑道,“還多虧了沈小姐呢,當初我不過是小小的施以援手,沈小姐卻爲了我做了這麼多,秦某真的無以爲報,唯有……”
他瞟了秦正澤一眼,開玩笑的說道,“唯有拜託皇叔多多照顧你,權當替我這個侄子盡心了。”
一番話說得沈清墨臉上發紅,秦正澤則是但笑不語。
這時候,紀禮淵突地開口。
“今日相聚,紀某也有一事。”他從袖口中拿出一枚玄黑色的印信,放在桌子上。
這枚玄黑色的印信乍一看上去平凡無奇,似乎是墨玉雕刻成的,玉質極好,看上去瑩潤無比,在日光的照射之下泛着淡淡的光華。
沈清墨的視線卻被吸引住。
她不確定的看着紀禮淵,斟酌着開口,“這枚印信,可是月盟之物?”
沈清墨從玉佩空間中取出,當初朱朱幫她找出來的,那一枚雞血石印信,放到玄黑色印信的旁邊。
兩枚印信甫一靠近,異變突起。
雞血石印信上的紅色血絲狀花紋彷彿活了過來,一點一點從其中抽離,慢慢的朝玄黑色印信上纏繞而去,花紋也變得井然有序,形成了一龍一鳳不同的花紋。
轉眼,兩枚看起來毫無聯繫的印信變成了一對。
沈清墨大爲詫異,“是不是就算我不拿出特製煙花,只要拿出這枚印信,你也能認出我來?”
她清亮的眸光看着紀禮淵,含着驚喜的詢問。
她眼中像是盛滿了清晨露水,水盈盈的,清清潤潤
的,看向他的時候像是隻凝望着他,這世間只剩下她和他兩個。
紀禮淵有一刻的晃神,不過轉瞬即逝,他輕笑意味深長的說道,“不,就算你沒有特製煙花,甚至也拿不出印信,我還是有辦法知道你的存在……如果我想知道的話。”
“你怎麼才能知道?”
紀禮淵卻不回答。
他將兩枚印信都推向沈清墨,“這兩枚印信以後都交給你,月盟手中的商行,都可以用這兩枚印信來調動。”
“那您呢?”沈清墨連忙問道。
“我?”紀禮淵垂眸看向手中的茶盞,杯中的茶水已經飲盡,小小的杯盞在他修長有力的指尖把玩着。沉吟了半響,他才說道,“我和秦九不日就要啓程遠遊,歸期不定。”
這……她本來還想勸說紀禮淵,讓他幫着一起收拾王振的。
若是他走了,又少了一大助力了。
沈清墨下意識的看向秦正澤,卻發現他眸光深沉看向紀禮淵,不知道在思考着什麼。
她收回目光,所幸說道,“紀先生,我知道您不僅是杏林高手,也是經營的奇才,現在清墨有事需要紀先生相幫,還望您能留下來。”
“我會留下一人替我,他也熟知所有的商鋪和票行的情況,在經商一途上,能力比我更爲卓越。有他在,想必沈小姐的大事定然會順利。”
什麼都想好了,看來他是鐵了心要走了。
沈清墨知道再勸下去也沒用,便收了兩枚印信。
她坦蕩的說道,“王爺和我都想要對付王振,之前迫於王振手中的籌碼,一直不太好下手。現在有了紀先生的相助,我們也能有一搏的底氣了,還要多謝先生。只是,九皇子病體初愈,若是和您一起出行的話,會不會影響到身體?”
“不會,沈小姐放心吧,紀先生正是要帶我去一處清幽之地養傷。”秦九接過話頭。
秦正澤也朝紀禮淵拱手,“多謝紀先生。”
他當初不讓沈清墨去找紀禮淵,只是出於男人一種不想示弱的心態,可若是送上門來的助力還要往外推,那便不是他的性子了。
有人相助,不管是出於什麼居心,道一聲謝是應該的。
沈清墨這才放心一笑。
話題說道這裡,似乎被說盡了一樣。
剛好有下人過來詢問,已經到了午膳時分,需不需要上菜,便順理成章走到屋中開始用午膳。
席上,上了幾罈子桃花釀,這種酒用桃花入酒,端得是入口馥郁,回味綿長,就連女子也能淺酌幾口。
沈清墨一直沒喝過酒,此次見了不同於一般濁酒的桃花釀,便覺得分外新奇,忍不住多喝了幾杯。
酒一下肚,她的臉頰便紅得好似三月枝頭的桃花,豔豔的,美不勝收。
良辰美景,美酒佳餚。
飯後,秦正澤先行提出告辭,沈清墨自然也跟着站了起來。
秦九和紀禮淵將兩人送到外面。
趁着秦正澤離開的空檔,沈清墨問紀禮淵,“你真的要走嗎?”
她的眼神有些複雜,帶着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
紀禮淵頷首,“是的。”
“非走不可?”
“非走不可。”紀禮淵聲音淡淡,語氣卻是不容置疑。
沈清墨輕咬了下脣,問道,“是不是
因爲想要避開我?”
聞言,紀禮淵波瀾不驚的眼底飛快閃過一次詫異,只是很快就回復了平靜,他冷聲說道,“並非因爲你,不要有多餘的想法。”
沈清墨點點頭,心裡複雜百般。
不知道爲何,她總覺得紀禮淵彷彿有什麼事情瞞着她,因此對她的態度也是時冷時熱,看不出個頭緒來。
他有時候對她好,似乎是發自內心的,可每次都在她以爲他對她有意的時候,他又回到那個冷漠淡然的人,讓她覺得好像一切都是她多想了一般,就連想要拒絕都無從着手,還怕他會說一句“自作多情”。
秦正澤走了過來,沈清墨便也不再說什麼。
她也情願是她多想了。
曾經並肩作戰,一起闖過難關,她在心底還是很珍視紀禮淵的。只是,她不得不用疏遠的稱呼來拉開彼此的距離,似乎這樣才能提醒自己,謹守本分。
臨上馬車前,秦正澤攔住沈清墨的腰身,一副宣示主權的模樣,對紀禮淵和秦九兩人說道,“清墨明年就及笄了,我們打算在她及笄之後就成婚,到時候你們要是能趕回來,便過來喝一杯喜酒吧,我必定掃榻相迎。”
他這樣子,沈清墨也不好駁了他的面子,縱然覺得說這個太早,也只能由着他。
她可是知道的,這男人最爲吃醋記仇。
秦九笑着道賀,“屆時我一定過來,我可不能錯過皇叔的大婚,父皇可一直惦記着這件事呢。”
紀禮淵也回以淡笑。
等到秦正澤和沈清墨的馬車走遠,紀禮淵還是一副清冷淡然的模樣。
秦九一拳擊在他的胸口,“兄弟,進去吧,就剩下你我了,我們再喝幾杯。”
兩人回到屋中,命人將席面扯下,坐在臨窗的椅子上相對淺酌。
屋子裡擺放着好幾個冰盆,今日天氣也並不是很炎熱,可秦九卻依舊覺得心裡煩悶得很。
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苦笑着感嘆,“當初你勸我,說沈小姐並非良善的女子,絕非良配。那時候我若是沒被你勸阻,是不是現在能……哎……”
見紀禮淵不說話,他又是一笑,自嘲道,“我怎麼忘記了,你這個人最是嘴硬了,就算你現在也對沈小姐起了念頭,也定然不會承認的。不過我知道,不然你爲何會着急要離開京城,還非要拖着我離開不可?你不就是怕我在京城,也會影響到沈小姐和我皇叔麼。其實不是,兄弟,我絕對不會讓她知道,也不敢讓她知道。我只是對她施以援手,她就能爲我冒着千險萬難去尋救命良藥,她是個重情的女子,我還有機會能成爲她的知己。可若是讓她發現我的心思,那就……”
“嘭”一聲,秦九栽倒在桌上。
本來就大病初癒,居然就敢借酒消愁,這傢伙還真是仗着他在身側,所以才這麼不顧不管。
紀禮淵低低一嘆,將獨酌獨飲到爛醉如泥的他扶起,讓他的身子靠在椅背上,又用內力將他體內的酒精逼出體外。
做好這一切,他站起身,目光從窗外看出去,恰恰看到了院中的涼亭。
眼中情緒翻涌,不復平靜。
耳中迴響着剛纔沈清墨的問話和秦九酒醉之下的話。
他真的非走不可嗎?
不是。
他真的也對沈清墨起了念頭嗎?
……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