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潤的話落在有些空蕩的屋子裡,如同那些新送來的蓋着綢布的禮盒一樣突兀而又可笑。
雲朵眸子閃了閃,再次微微一福身子,“多謝皇兄關懷了,朵兒只是突然回來,覺得有些不適罷了,不用麻煩王太醫了。”
“哎……怎的說是麻煩,莫非朵兒不願領皇兄的情?”雲言上前一步,嘴角上揚。
“如此,便多謝皇兄了。”稍稍後退一步,雲朵冷靜的點了點頭。
只是,平靜的表情下面掩藏的又是怎麼樣的驚濤駭浪?
然而,有些事兒,不是早已經知道了結局嗎?反抗又能如何?
待得雲言轉身離開後,雲朵彎着的身子久久的沒有直起來,眸子裡的悲慼卻是漸漸消失。
“公主,奴婢……”翠兒進來後,看到一動不動的雲朵,心裡一酸,噗通跪了下來。
“起來吧,這般作甚?”擡起眸子,轉身回到窗前,雲朵嘴邊有一絲無所謂的笑容。
本就是留不住的,雖說能瞞一日是一日,但終究還是會被他知曉的不是?
纖細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撫上小腹,那裡是她未成形的孩子啊……
嘴角的笑漸漸變得涼薄,不該來的,又怎麼可能留得住呢?
只是,爲何她的心會有那麼一絲絲莫名疼痛?還有那麼點不甘呢?
即便是這樣來的孩子,即便是那個人的遺腹子,即便是自己也對那個人噁心的恨不得讓他早點去死,可是,這個也終究是自己的孩子啊……
是夜,雲國公主雲朵身子不適,靜養半月。
太子口諭,公主雲朵於國有功,奉陛下之命,特封爲敏嘉公主,位一品。
當這個詔書正式下達楚澤宮時,宮裡的宮女長跪不起,傳旨公公還以爲是激動所致,提醒之後,卻發現代爲接旨的宮女竟是淚流滿面。
裡房,雲朵聽着那詔書上的內容,蒼白的臉沒有一絲血色,嘴角的笑卻是讓人捉摸不透。
他還真是快啊……自己這邊剛剛喝下那碗東西,他便下了這道旨意。
但是,這道旨意到底是他的,還是父皇的,這個只有她的皇兄,太子殿下才能知曉了。
偏過頭去,看着那還有着絲絲血跡的地面,雲朵眼裡閃過一絲異色,久久沒有移開眼。
“公主,這……”翠兒捧着手裡的明明是喜慶的明黃色卻讓人發寒的東西有些不甘的對雲朵道。
“找個檀木盒子裝裡頭罷,父皇下的旨意,怎麼可以怠慢?”冷靜的話,無所謂的態度,讓翠兒心裡一痛。
只是,在那轉都不曾轉動一下的眸子裡,翠兒隨之望去,面色不由再次白了一分。
那地兒,分明就是……
當下不由怒聲道:“是誰清理屋子的,趕緊打水過去!”
這樣的東西,不就是讓公主更加悲痛嗎?方纔那一下,公主分明就是坐在那兒飲下了太醫送過來“補身子”的湯藥。
“夠了,翠兒,無礙,是我讓她們留下的,別責罰她們了。”雲朵將眸子移開,望向翠兒。
這個宮女,是母妃給自個兒挑的,她去那地方的時候,她在自己房門口跪了一夜央求自個兒將她帶去。
只是,她自己都是身不由己,又如何能夠帶着她過去呢?
又怕是,把她帶過去,也同樣逃脫不了那夜夜夢魘罷。
如今的雲朵,打心眼不願觸碰這一段日子的生活,但總有一些東西會入到自己的夢裡來。
裡頭有那地獄般地方的冷嘲熱諷,也有那個人噁心的面容。
只是,那個人卻是沒有最初高傲的樣子,他雙目被娃,口不能言語,只能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一雙指甲被拔掉的血跡斑斑的手在胸前舞動着,似乎想抓住什麼……
這一幕,從那個人入獄後,便不時的出現在自己的夢裡。
雲朵嘴角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說到底,你怨不得我的,咱們都是被算計的人,何苦奈何?
“翠兒,你也下去罷,我累了,得歇歇。”眯了眯,雲朵閉上了曾經靈動的眸子。
“是。”翠兒心頭一澀,定定地看了雲朵一眼,轉身離開,即便是內心複雜糾結得像一頭雜亂的發,那輕緩的動作也如同羽毛一般撫過人的心坎。
不知過了多久,那緊閉的眸子突然睜開,入目的便是那墜着流蘇的粉色帳子。
掀開被子,下牀,赤着的腳直接踩在地面上,似乎沒有感覺到漸漸入骨的高冷,但面容卻是平添的一分白。
緩緩地走到那灘快要乾涸的血跡旁,蹲下身子,從懷裡掏出一塊白色的帕子印在上頭。
起身,將那塊染上了紅色的帕子用一個錦袋裝好,雲朵面無表情的回到了牀上,蓋好被子,眸子再次閉上。
只是,微微飄動的流蘇帳裡,那枕頭邊的溼潤是誰流下的淚水?
那一塊紅色印跡旁的一滴透明的水漬,又是誰的心在哭泣?
“怎麼樣?她可接旨了?”輕輕地瞥了眼旁邊的宮女,雲言掀了掀嘴角。
“回太子殿下,公主身子不適,下不來牀,是她的貼身侍女翠兒接的旨。”一身穿藍色宮女服的女子垂着頭回道。
只是不時悄悄擡起的頭與眸子裡的愛慕,顯露了女子不甘的野心與對雲言不同的心思。
“哎……此事,也苦了她了,罷了,你們便好生照料着,有任何事情便稟告本宮罷。”雲言搖了搖頭,嘴角的笑容淡去,有了一絲悲傷的情懷。
“不,太子殿下,公主她,能夠明白您的苦心的。”宮女身子一顫,眉頭都蹙了起來,頗爲不贊同雲言的說法。
“若真是這樣,那便好了,行了,回去罷,莫要出來太久了,免得耽擱了事情。”雲言看着女子嘴角勾了勾,讓女子心裡再次一顫,立馬低下了頭。
“對了,還有一事。”雲言沉吟了一會兒道:“那個翠兒,給本宮多多注意些罷。”
“是。”直到女子藍色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見,雲言的臉色才沉了下去,眼裡陰鷙得如同那夜裡的毒蛇。
“太子好手段,那個丫頭,怕是要對太子死心塌地了。”一道帶着笑意的聲音從一旁陰影處傳來,雲言眉頭輕輕一挑,繼而轉過頭去。
“公主不在房裡選嫁衣,何故到這兒來了?”在這個女人面前,雲言依舊是那樣一副從容溫雅的模樣。
“出來走走,屋裡太悶,許是這幾日事情過得太多。”凌雨微輕聲一笑,勾了勾嘴角。
一襲粉色的交領襖裙讓修長的脖頸高傲的揚起,巴掌寬的藍色束腰勾勒出完美的腰線,一顰一笑也比初始多了絲生氣。
看着這幅模樣的凌雨微,雲言不置可否的打開了摺扇,繞過她的話題,點了點頭道:“公主身子看起來好了許多。”
“託太子殿下的福,雨微的身子豈有不好之禮?若非如此,豈不是辜負了太子殿下的一番心意?”凌雨微輕輕一笑,走到雲言面前平靜地坐了下來。
“公主倒是好生隨意,就不怕本宮?”看着這個女人笑語嫣然的面孔,雲言沒來由的心裡一陣惱怒。
“哦?太子殿下會嗎?”凌雨微一愣,沉吟一會兒,竟是直接站起身子,往雲言靠了靠。
“夠了,有何事便說罷,少來這套。”沒有將女人推開,語氣冷靜得如同剛剛從井裡打上來的清水。
“咯咯,太子殿下果真好本事。”凌雨微掩脣一笑,復又坐下。
“太子殿下這般雷霆手段,做得當真是讓雨微心有餘悸啊,在離這兒這般距離的大梁,太子殿下都能夠將宮裡頭的局勢都掌握在手裡,可當真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啊……”收起那調笑的話,凌雨微一本正經道。
“有什麼事便直說了,莫要拐彎抹角。”雲言眉頭一挑,捏着玉骨折扇的手也慢慢停了下來,大有一言不合就要離去之意。
“太子殿下莫要心急,雨微只是敬佩太子殿下的手段罷了,想想那肖何……”在雲言轉身的一瞬,凌雨微眸子裡閃過一絲惱火,“太子殿下,雨微只是想給你提個醒!”
看着那又重新停下的步子,凌雨微纖腰一揚,邁開腿又走了過去,“太子殿下以爲你那個妹妹,被封爲敏嘉一品公主那兒就這樣便無事了?”
“怎麼?公主對這個事有看法?”雲言眸子一冷,瞥向粉色的身影,眼裡殺氣一閃而過。
他一向不喜別人對他所做的決定指手畫腳,這個女人竟然敢!
凌雨微一愣,心裡頓時清醒了過來,本就是利益結合,何必自討沒趣?當下撇了撇嘴,不再說此事。
然而,雲言怎麼也沒有想到的事,自個兒今日的一時失誤,卻是讓自己陷入了萬劫不復的境地。
“太子所做之事,雨微自然不敢有任何看法。”搖了搖頭,凌雨微轉過身子,“雨微只是想問下太子,要呈送給我父皇的信函可準備好了?”
“自然好了,此事公主不必擔憂,相信本宮,當你父皇派的人過來時,這一切都會成定局。”傲然的點了點頭,雲言再次深深地看了眼凌雨微,轉身離開。
隨着那道身影越來越遠,凌雨微心裡沒來由的一陣心寒。
這樣的人,若是她不能如他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