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結束之後, 顧賢留下了鹿洵。
眼看身邊的朝臣都紛紛退下,鹿洵上前一步,彎身垂首等候皇上開口。
“鹿愛卿, 有件事想跟你商量。”顧賢神色稍有放鬆, 特意詢問道:“朕知道你對襄林的心思, 朕會勸說皇奶奶, 給你賜婚可好?”
恭敬之色從鹿洵臉上褪下, 他直起身子,嚴肅看顧賢一眼:“多謝皇上,不過臣不需要。”
顧賢對他的答案不以爲然, 道:“何必欲蓋彌彰?朕賞你的美婢與襄林模樣有些相似,她雖然大膽做了逾矩之事, 你卻沒有重罰她, 由此朕看得出來, 你心中還是有襄林。”
“皇上既然沒有政事相商,臣便先退下了。”
冷淡的聲音響起, 鹿洵朝他行了一禮,雙眸中透盡清冷之意,轉身離去。
無論是誰,只要開口提及襄林,他都不會多給對方說話的機會。
他捫心自問, 和她在一起的時候真心相待, 寵愛有加, 而她卻將自己當做復仇工具, 矇騙自己, 這個,是他孤傲的自尊心無法接受的。
顧賢擡手想要挽留, 奈何鹿洵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他的手便只好訕訕僵在半空。
到目前爲止,他琢磨不透鹿洵的心中所想,明明在意,卻要相忘如同陌人。也許,直到真正失去的時候,他纔會恍然領悟過來……
*——*——*
襄林清醒過來,感覺身子有些乏力。
從窗戶向外望去,一片晴朗明媚的陽光。
她支起躺得有些酥軟的身子,看見守在一旁的鑫娘,嗓音有些沙啞:“鑫姨……”
“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鑫娘這才露出笑容,舒了一口氣,她整整一夜沒有閤眼,守在襄林軟榻邊照顧,此刻眼下生出一些淡淡的烏青。
“多謝鑫姨照顧,我沒事了,你休息去吧,當心熬壞了身子。”她軟軟一笑,輕聲勸道。
“嗯,見你醒了,我就放心了。”鑫娘點頭,溫和笑了笑:“這幾日好好休養,賭坊的生意,先不着急,我回房休息一下。”
語畢,鑫娘繞過門口豎立的屏風,娉婷離去,房內只剩下襄林。
儘管身上的蛇毒已無大礙,可是襄林依舊覺得自己虛弱,她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水,一飲而盡之後,便又躺回軟榻上。
在昏迷的這期間,她做了一個與實際相反的夢,夢到淮河的畫舫,還有鹿洵,她向他承認欺瞞的錯誤,他一如既往的好脾氣笑着,絲毫沒有責怪自己,帶着她在淮河吹風看星辰。
然而,美夢醒來,殘酷的現實會使人更加痛苦。
裹緊身上的絲被,襄林緊閉眼眸縮進被子裡,想要自己再一次入夢。
時間逐漸流失,明媚的天色緩緩柔和。
等襄林再次睜開眼睛,窗外已是晚霞滿天,臨近傍晚。
她起身來到銅鏡前,映照出自己憔悴的臉色,不由微微蹙眉。
不等襄林對鏡梳髮,被屏風遮擋的門外傳來一個小廝的聲音:“襄林姑娘,可打擾了?”
襄林:“進來。”
門外的小廝推門而入,將盛有粉裙衣物的托盤放置在桌面上,恭敬道:“我家主子在流璨宮有商談,特意相邀襄林姑娘,請你換好衣物,隨同小人一起前往。”
流璨宮?襄林不由挑眉。
那不是皇家貴族專用的地方嗎?
她也只是隨着鹿洵去過那裡一次,而江昊今日的商談,就正大光明選在了流璨宮,看來,他商談的對象也是非富即貴。只是……襄林有些疑惑,既是商談,她對生意買賣並不算精通,爲何會請她過去呢?
但江昊畢竟於她有相救之恩,於情於理,她也應該過去。
襄林接過托盤上那套裙衫,道:“你在門外等我,換好我就出去。”
小廝彎身而退,關上了房門,在外等候。
襄林拿起托盤上的衣物,一件件更換身上的裙衫,她穿好逶迤拖地粉紅煙紗裙,手挽屺羅翠軟紗,整個人當即有了一種千金嬌女的感覺。
她望着鏡子裡的自己,因爲身子纔剛剛復原,臉色略顯憔悴,就又拿出脂粉,略施粉黛,恢復了往日的神采。
*——*——*
襄林如約來到了流璨宮。
在小廝的帶領下,此次沒有去宮殿廳堂,而是繞着花間小徑,走至一側的玲瓏別緻的樓閣處。
襄林站在門口透過縫隙朝裡望,絲竹聲輕響,她發現江昊整和人交談說笑,應該是和生意上的夥伴。
襄林覺得自己不能一直站在門外偷看,便抿抿脣,她伸手推開雕刻浮雲的硃色門扇,擡腳邁進了房內。
房間內,坐着三個男子,其中一個熟悉,一個認識,一個陌生。
除此之外,還有五六個衣裙暴露的貌美伶人。
雖說這些身段妖嬈的伶人多數都圍在那個陌生的中年男子身邊,但那個她熟悉且俊美無雙的人身邊也有一個佳人相陪,僅有那個她認識不算太熟的江昊身邊空無一人。
襄林擡起杏目掃視一圈,最後落在了白衣公子身上,眼睫微微顫動,有些動容。
“阿洵……”
看着那熟悉的面孔,襄林彷彿怕驚着他一般輕輕喚了一聲。她能在絲竹聲中清晰聽到自己的聲音,因爲她突如其來的進來,全場皆微微一怔,沒有誰再出聲了。
四目相接,鹿洵看着她,他那雙漂亮的倨傲黑眸一閃而過了錯愕,很快被清冷與漠然取代,透露出一絲刺骨的陰寒。就彷彿陌生人一般,完全沒有昔日的溫柔情愫。
江昊舉杯喝了一口茶,動作間,他不露聲色的掃了一眼鹿洵的表情,而後面朝襄林,嘴角勾起一個輕緩的弧度,熱絡道:“襄林,你來了,別客氣,到我這裡坐。”
襄林這纔回過神,黛眉微蹙,覺得自己像極了一個冒失鬼,咬了咬下脣,她努力平復心中翻騰的情緒,再擡起頭時,眼神已經漸漸鎮定下來。
她強撐笑臉,走到江昊身邊的空位坐下,道:“我不知道這屋中還有鹿少這般舉足輕重的人物在,失禮了。”
鹿洵聽到她這話,臉上容色淡淡,沒什麼表情。
房間內,燃着嫋嫋薰香。
那左擁右抱的中年男子目不轉睛的盯着襄林,驀然放開懷中的美伶,面上露出驚喜的笑容,詢問道:“方纔江老弟喊你襄林,你是不是攬金坊的那個襄林?”
襄林聞言一怔,她狐疑點點頭,不明白他爲何會如此興奮。
只見那中年男子又是一笑,他連忙起身來到她身側,興沖沖道:“襄林,是我啊,易無疾,給你寫過書信的那個江南太守,易無疾!你記不記得?”
原來,這個中年男子是江南太守,易無疾。此次是作爲說客,跟着江昊一同爲置辦鹽場的事情而來。他平日裡貪歡美色,也喜歡賭,在江南地區的勾欄賭坊,經常可以看到他大腹便便的身影。身邊的嬌花吃膩了,便惦記上遠處的花朵來。他素聞洛城的攬金坊有個賭技高超的女子名爲襄林,不但賭技一流,就連容貌也是清麗脫俗。
他心中不免對她生出幾分傾慕,就想着來到洛城,辦完鹽場事宜之後,尋個機會能夠一親芳澤。沒料到,今日豔福不淺,竟然有緣在流璨宮相見了。
相較於他面上的興奮喜悅,襄林卻是有些驚訝,她微微睜大雙眸,不可思議的看着他:“你就是易無疾?”
幾年前,她在賭坊名聲大噪之後,確實曾經收到過易無疾的信,只不過,信中言語輕佻猥瑣,她並沒有回信,對名爲易無疾的這個人,也沒有一點兒好印象。
聞言,易無疾笑得連眼睛幾乎都要眯成一條縫了,站在她的身側,連連頜首道:“不錯不錯,襄美人,沒想到你還記得我。”
聽到他對自己的襄美人這個稱呼,襄林不由蹙眉,心中更加反感此人。
正在暗忖着如何應付他時,忽然覺得腰間一緊,易無疾竟然恬不知恥的主動伸手攬住了她的腰!
襄林心中瞬間沸騰了,感覺渾身上下生出了一層雞皮疙瘩,暗道:你好歹是個太守,能不能不要如此不知羞恥的耍流氓鬧非禮?
畢竟,易無疾是個權勢不小的官員,襄林也不願出言得罪,她乾笑着掙開他放在腰間的手,搪塞道:“我記得,易大人不妨先回到自己座位坐好,忙這商談纔是正經事。”
奈何,易無疾是個十足的流氓胚子,他絲毫不死心,嘻嘻一笑,又伸出魔爪想要搭上襄林的肩頭:“襄美人就是明白事理,這樣,一會兒商談結束了,你坐我的馬車回去。”
此情此景,江昊皺眉,正欲出言相勸。
襄林心中惡寒,還未來得及閃躲掙扎。
一聲突兀且刺耳的玉杯破碎聲音猛然響起。
她急忙擡眸,看向發出聲響的那處,看到竟是鹿洵冷着一張俊臉,狠狠捏碎了杯子。
室內重新迴歸一陣靜默,衆人都略有惶恐的望向鹿洵。
易無疾的手輕微的停滯,瞧着鹿洵陰沉的表情,也覺得自己有些失禮,便輕咳一聲,訕訕收回手,邁步坐回了原處,打算商談結束,鹿洵離開後再對襄林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