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症一旦惡化起來, 便是控制不住的加重。
秋風蕭瑟,臥房前,落葉隨風飄零, 落在鹿洵緩步而來的雲靴上, 襄林坐在那裡, 烏髮看到了他的到來, 並沒有像以往那般露出笑顏, 而是微微蹙了蹙眉,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是誰?”
她問這話的時候,除了困惑, 眼中再無其他。
這話真是太傷人。
落葉將地面鋪了薄薄一層,鹿洵臉色慘白, 急忙快行幾步上前扶着她的雙肩, 漆黑的眸子第一次透出了惶惶, 他顫聲道:“夫人,我是你的夫君, 你別跟我調皮……”
兩人隔着幾寸的距離看着彼此,半晌,靜默無語,中間偶爾一兩片枯葉吹落。襄林看着眼前的這個神情緊張的人,覺得心中有莫名的親近感, 她努力回想, 腦中影影綽綽浮現出些破碎的畫面。
倏然, 她覺得一陣刺痛襲來, 頭疼欲裂。
她用手抱住腦袋, 冷汗漸漸滲出額頭。
她蜷縮住身子,渾身哆嗦起來, 她緊閉眼睛,臉色慘白,氣喘吁吁的痛呼出聲:“我頭疼,頭好疼……”
鹿洵見她如此痛苦,一把抱住她蜷縮顫抖的身子,那雙粲然的眸子,帶着沉痛,終是閃出零星的淚光,他心疼得緊緊抱着她,口中不斷重複:“不要想了,不要想了,求你不要想了……你什麼也沒有忘記……求你不要再想了……”
那聲音帶着哽咽,和祈求,只想要她遠離痛楚的折磨。
待撕裂般的疼痛隱約逐漸好轉,襄林的身子止住了顫抖,她蒼白着臉色,漸漸睜開眸子,腦中重回一片清明,卻是落下兩行淚水,輕喚:“阿洵……”
“我在,我在。”他的脣就貼在她耳廓,聲音帶了悲悸的輕顫。
彼時,天邊的暮色灑下來,籠罩着整個院落,無限淒涼。
她悲傷至極,終於一邊落淚,一邊抑制不住的哭出聲:“有時候我會很恨命數,爲什麼偏偏是我遭受了這些,我……多想和你一直好好在一起。”
陡然庭院起風,卷着枯葉飄落,片片落在樹下相擁的兩人。
他依然抱着她,越擁越緊,像是要融入骨血:“會的……我們會一直好好在一起的,夫人,你會好起來的……會的,一定會的。”這話,既像是安慰襄林,也像是在慰藉自己。
襄林腦中愈發混沌,她開始間斷的忘記鹿洵,待受夠了頭疼窒息的折磨,又會恢復清明,記起鹿洵。
如此反覆。
看着她面容蒼白消瘦,憔悴得令人疼惜。
鹿洵覺得心哀,他不願再看她受重複的折磨。
若她痛苦,他寧可她不那麼執拗的將自己想起來。
*
好在上天不是完全沒有憐憫之心,在襄林的病症還沒有進一步惡化時,手底的探子稱尋到了藥聖,百里鳳。
鹿洵欣喜若狂,即刻派人去將百里鳳請來。
百里鳳來到安國王府,替臥牀的襄林把了脈,將紅紗牀幔重新放好,對鹿洵施了一禮:“王爺若想救回王妃,倒是有一味靈草可以醫治,只是它極爲罕有,生長在萬丈高山之上,這些年來,我曾經在蒼山採到過一株,其餘的地方,並未見過。據說這靈草與人蔘一樣,懼人,若是想要成功發現並採摘,王爺不宜興師動衆派衆多手下去。”
他字裡行間,都是按着劉墨安的吩咐。
“好,那本王親自前去尋靈草。”鹿洵心中喜悅,俊美面容的愁色好似一掃而光,不疑有他。
襄林一聽到鹿洵要親自去萬丈高的蒼山尋靈草,不免擔憂,開口勸道:“阿洵,蒼山那麼高,野獸又多,你孤身一人去,我不放心……”
他卻不當一回事兒,柔聲道:“不礙事的夫人,你忘了,爲夫武功卓絕,即便是遇到山上的大老虎,也不會含糊……只要能醫好你的病。”
百里鳳爲了從劉墨安手中救回粉黛,只得違背良心繼續哄騙:“那我爲王爺畫一幅靈草的圖畫,王爺到時候依照畫像便可尋到靈草。”
鹿洵點點頭,不假思索:“那就有勞藥聖了。”
*——*——*
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鹿洵已經上鉤,目前,就只差安排可靠的弓箭手埋伏在蒼山中了。
可是……
劉墨安不免又犯了難。
他手底下的親信侍衛不過五六人,想要除掉鹿洵,這幾個恐怕不太夠,而攝政王府的其他人,他怕走漏了風聲不敢用。
思忖良久,劉墨安想到了私交還算不錯的駙馬謝世容,謝世容既不是攝政王這邊的人,也與鹿洵沒有交情,就算他知道了實情,也不必擔心他會告密。
況且……若是鹿洵死了,他以前的舊情人襄林就成了寡婦,想要再續前緣,也不是全無可能。
想到這裡,劉墨安面露釋然笑意,看來這個忙,由謝世容來幫最合適不過。
事不宜遲,他即刻動身,前往了公主府去見謝世容。
書房中,劉墨安與謝世容相隔棋盤而坐,他將來意說明,想要借幾個可靠的手下時,謝世容只是微微一愣,隨即便淺笑着頜首答應。
待劉墨安暗暗欣喜,陪着他又下了兩盤棋,夜幕降臨,起身告辭離去後。謝世容嫺雅的神色從臉上褪去,他將親信的幾人喚到書房,吩咐道:“明日卯時你們幾個去一趟蒼山,在山腳下等劉墨安,聽從他的調遣。”
“是,屬下遵命。”幾個侍衛皆十分恭敬順從。
謝世容頓了頓,眼眸中閃過一絲寒光,補充道:“還有,他具體安排你們做什麼,記得飛鴿傳書給我,畢竟——我纔是你們的主子。”
說完,謝世容擺擺手示意幾人退下,開始緩緩往棋盒拾起棋子。
他相信劉墨安此次來借人,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既然是秘密,他倒也十分感興趣。
*——*——*
天色矇矇亮,臨上蒼山前,鹿洵在襄林額頭落下一個淺淺的吻。
襄林被這抹溫柔觸感喚醒,她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阿洵,你要去蒼山了?”
他含笑看她,眼中柔軟,道:“時間可不能耽擱,早日尋到靈草,你便可以早日康復。這件事交給誰我都不放心,還是親自去才覺得穩妥。”
“你再睡會罷,等你再醒來,說不定爲夫已經將靈草尋回了呢。”他修長手指輕撫她的臉頰,起身正欲擡腳離去,卻被她扯住衣角。
“怎麼了?”他詢問道。
她坐起身子,朝他笑了笑:“我想,陪你一起去。”
他搖了搖頭,道:“你覺得可能嗎?蒼山那麼高,一路上去,太辛苦,你的身子根本支持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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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帶幾個丫鬟還有侍衛,遠遠的跟在你後面,這樣既有人照應我,也不會打擾你尋靈草……我心裡總是不安穩,求你答應我一起去,我絕對不會耽誤你尋靈草的。”襄林看着他,眼眸裡充滿了期待。
她之所以想要跟去,還是害怕深山中有猛獸,即便鹿洵武功高強,但若是遇到成羣的豺狼或者野豹,他孤身一人應付,總是會有些吃力。
若是她帶着一些侍衛跟去,這樣可以遠遠望見鹿洵周圍的情況,一旦從林中竄出猛獸,隨從的侍衛便可以立刻衝上去幫忙,不至於鹿洵孤身奮戰。
鹿洵微微蹙眉看着她,並不說話。
襄林咬了咬下脣,晃着他的衣角,再接再厲道:“求你了,好不好。而且我悶在府中好多時日了,也真的想去山中野外走一走。”
她懇切哀求,眼神悽楚。
這麼耗了大概半盞茶的時間,鹿洵看她這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樣子,一時有些心軟,只好輕嘆一聲:“好,不過藥聖也說了靈草懼人,你跟去可以,但要跟我保持距離,不能跟的太近。”
“嗯,我一定離你遠遠的。”襄林見他終於答應了,露出一個笑臉,她下牀穿鞋,趕忙讓丫鬟幫忙梳洗更衣。
*
馬車一路從安國王府抵達蒼山腳下,已經到了辰時。
仰望蒼山,中上部雲霧繚繞,確實很壯觀高聳。鹿洵與襄林分別,率先飛身躍到了百米高的山道間。
襄林原以爲是從山腳下沿着山道,一步步走上去,沒料到他會一下子就用輕功飛到了百米高的山道處。
她輕嘆一聲,爲了不讓自己尋不到他的身影,她讓隨行的丫鬟候在馬車中,吩咐史逵也帶她飛上去,其餘幾個侍衛隨後趕到。
“王妃,冒犯了。”說罷,史逵攬上襄林的腰,輕輕一帶,便宛如一隻大鳥般騰空而起。
一直到史逵攬着她的腰飛身到鹿洵消失的那個地方,襄林低頭望了一眼距離自己頗遠的地面,忍不住笑了笑,道:“你的輕功也不錯。走,我們去跟着阿洵。”
三個身影,一前兩後穿過茂密樹林,朝着高聳的山頂行去。
襄林這一路大多都是由史逵用輕功帶着,雖然不太疲累,可她的精神原本就不太濟,此刻有些犯困,卻仍舊咬牙硬撐着。
她心中不聽告誡自己千萬不能睡,一睡,史逵就得照顧她,鹿洵就還是孤身一個人,這次跟來的目的就落空了。
鹿洵已經將畫圖上的靈草模樣牢記心中,他自幼習武,目力極好,只要不是過於繁盛的灌木叢,他掃一眼,便可以梭巡到有沒有靈草的纖細影子。
*
日頭漸高,山間微風輕送。
她和史逵跟在鹿洵身後,但因彼此間樹木枝葉繁多,這麼一路跟來,只偶爾瞥見了他的月白錦衫身影。
周圍騰着輕淡的雲霧,這個高度,想必已經到了蒼山的山腰以上。
襄林愈來愈感覺睜不開眼,正在她猶自與倦意抗爭時,忽然聽到耳旁響起史逵的驚呼聲:“糟了,這有劉墨安的人!”
聞言,她一驚,順着史逵的視線望過去,在半人高的灌木叢後站了幾人,他們皆用黑布蒙面,身材高大,動作矯健,一看便是訓練有素的高手,也不知是何時潛伏上山的。此時,他們手裡舉着弓箭,每張弓都繃着數十支利箭,目標直朝着鹿洵的方向。
劉墨安站在幾人身後,臉上揚着得意的笑意,與鹿洵隔着數丈遙遙相望。
襄林面上露出死灰般的顏色,急忙道:“快,我們趕過去!”
空氣瞬間變得陰冷而蕭殺。
“鹿洵,你終於來了。”劉墨安笑意吟吟,看上去心情極好:“怎麼,還沒有尋到靈草麼?”
“你怎麼知道?難道……”
“對,你猜對了。”劉墨安拍手一笑:“這蒼山根本就沒有什麼靈草,藥聖百里鳳有人質在我手裡,他只不過是把你唬到這裡來罷了。”
鹿洵面色瞬間染上冰冷與殺意,倒不是因爲劉墨安月藥聖聯手騙了他,而是因爲原以爲可以醫好襄林身子的靈草,竟然是一個幌子。
“明裡暗裡,你刺殺過本王多少次了,本王都記不清了,你倒是不死心,屢敗屢戰。”鹿洵脣角勾起諷刺的笑容。
“我自然不會死心,因爲,只要你活着,我這個義子便是永沒有出頭之日。”
鹿洵嗤笑,從腰間拔出寒涼的軟劍:“就憑你,也妄圖殺我有出頭之日?”
“今日,我必須要殺你。”鹿洵如若不死,錯失了今日的良機,即便他有命下山,也要去江南別苑了,就再無翻身之日了。
劉墨安有些紅了眼,眉目之間神情狠戾,道:“縱然你有天大的本事,百支箭一齊發,我倒想看你躲不躲得過!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這時候,史逵帶着襄林已經翩然降到鹿洵的身邊。
“你怎麼靠過來了,快走!”
“既然來了,那麼今天,一個都跑不了。”劉墨安已然紅了眼,惡狠狠道。
“史逵,保護王妃!帶她迅速離開這裡!”
“放箭!”劉墨安一聲令下,弓箭手們便射出了手中的金羽箭。
史逵攬着襄林腰身,已經飛身離地,離開了那個靶子之地。
襄林卻狠狠咬在了他的脖頸處,史逵吃痛間鬆開了攬着她的手,急忙撲過去。
她其實非常的彷徨和害怕。
但那麼多箭,他怎麼躲得過呢?危難關頭,她怎麼能眼睜睜看着他做困獸之鬥,而自己卻躲得遠遠的呢?
他是這個世上,待她最掏心掏肺的心上人。
她……真的做不到。
*
這個時候,事情發生了反轉。
一排持盾的護衛自鹿洵身後的林中縱身躍來,幾個人着裝統一,彼此配合默契,整齊的護在了正在用軟劍抵擋利箭的鹿洵身前。
弓箭在盾的阻擋下,絲毫不構成傷害,就這樣,這些持盾的護衛出現,扭轉了現場局面。
襄林被眼前,一愣,而後卻見謝世容從樹後走了出來。
其實他帶人隱藏在此處也很久了。
他在收到手下人的飛鴿傳書得知這個消息時,便將劉墨安的設局猜想出了大致,劉墨安以爲他是自己人,但是他偏偏反而利用了這一點。
當初他對襄林造成過傷害,那些過去,讓他心生愧疚。他想,鹿洵於她而言,是不可取代之人,那麼如今,已經放手的他,就選擇再幫她一次。他知道,她在自己的生命中重要過,不管是情人,友人,或者是陌生人。
此時的情景,劉墨安臉上頓時顯出難以置信震驚之色
謝世容眼神頗具深意的看了一眼襄林,然後轉過頭,散淡的瞧向一臉震驚的劉墨安,嘴角虛掛着一抹若有似無的笑:“你向本駙馬借人原來是要刺殺安國王,此等大罪之事,本駙馬可不參與。”
“你、你怎麼會護着鹿洵?!”
“你錯了,我護着的並非鹿洵,而是她。”謝世容將手中的摺扇指了指襄林的方向,他微微一笑,道:“曾經我們之間也算有深仇大恨,而如今恩恩怨怨已經一筆勾銷了。可能是出於補償心理,我希望她幸福快樂,而這一切,只能是鹿洵給她。”
這番話,在襄林心中翻騰起了不小的波浪,她呆滯良久,不知如何面對,她從來沒想過,今日他會如此相助鹿洵,竟然是因爲自己。
劉墨安聽得心亂如麻,一時覺得自己慘敗,無法接受。
眼前,鹿洵身前有遁甲保護,根本傷不了他分毫,可他心頭憤恨之火怒燒,急於想要發泄。
於是,劉墨安赤紅着眼睛,將矛頭鎖向襄林。
他氣急敗壞的跳腳,吩咐自己的親信侍衛,厲聲道:“給我除掉那個女人!”
鹿洵眸光一凜,將軟劍橫插過去,穿透了劉墨安的頭顱,當場死不瞑目的倒在灌木叢中。
那五六個親信卻很對劉墨安效忠,明知已經完敗,仍舊堅奉最後的命令,他們撐弓瞄準。
見勢不妙,謝世容的侍衛趕緊將他們制服,卻還是晚了一步,二十幾支箭還是射了出去。
縱然鹿洵武功再好,二十幾支利箭從不同角度對準襄林射出,他拼盡全力,也只打偏了十幾支。
史逵連忙一個翻身,用腳踢開五六支利箭。
卻還是有一支金羽箭,狠狠插丨進了襄林的身體。
她只覺得胸口一滯,火辣辣的藤椅襲來,她便彷彿渾身沒有了力氣。
鹿洵還是遲了一步,他顫顫巍巍的將她攬在懷中,頓時慌到極致。
她止不住的渾身顫抖,血腥從口中源源涌出,她看着鹿洵,脣角彎出一個弧度,安心的笑了:“阿洵……真好,能在我忘記你之前,死在你的懷裡。”
這一句話,聽得他幾乎肝腸寸斷。
由於離得很近,他甚至能聞到她說話時散發的血腥氣息,猶如一把把利刃,紮在自己的心臟。
“我不許你死!”鹿洵的眼神閃爍着,幾乎頻臨崩潰的低吼出了這一聲。
微涼的山風吹過,晃動枝葉,發出嘩嘩聲響。
衆人都靜默着,面露悲傷,蹙眉而望。
*——*——*
燭光明亮,白紗層層,似夢似幻,安國王府地室內,擺放着許多巨大的冰塊,在諸多冰塊中央,擺放着一座散着寒氣的的冰棺。
順着冰塊留出的一條狹窄小路,鹿洵緩緩靠近,來到了冰棺的旁邊,他伸出手輕輕撫着冰棺,看着躺在裡面的女子,一股哀悸再次涌上心頭,心痛到難以言喻。
他眼眶隱忍得泛紅,徐曼的淚水順着眼角滑落。
啪嗒。
一滴眼淚落在了冰棺上。
“睡了這麼多日,怎麼還不醒?”
他啞着聲音喃喃,目光落在襄林身上,帶着脈脈柔情,彷彿冰棺內的女子只是在沉睡。
襄林確實還未完全失去生命,鹿洵在她呼吸完全消逝前,用冰棺將她周身冰封,只爲了有朝一日尋到神醫,有一線可以救活她的生機。
“王爺,蒼山的事,着實很對不住……可我珍惜之人在劉墨安手中,也是沒有別的辦法……望王爺原諒。”
輕輕的道歉,落在他耳中。
鹿洵仿若沒有聽到,只靜靜站在那裡,凝視着冰棺中的女子。
“或許……我可以帶冰棺中的王妃回到藥谷,家父醫術勝過我許多,藥谷中各種藥材很齊全,王妃亦未完全斷氣,要救回王妃,也並不是不可能。”
他聽到百里鳳這樣說,才緩緩轉身,神情帶着一絲期冀,問道:“你說,你父親能救回她?”
“家父專喜歡救治半死人,王妃如今被冰封,氣息尚未完全小憩,內臟的傷和後腦的病疾,用藥浴和鍼灸,修復起來需要時日較長……但是,應該可以。”
——只有冒險一試了嗎?
鹿洵靜默着,良久,他眸中的溫柔褪去,冰涼之意緩緩浮現:“百里鳳,你若這次再耍花樣,本王即便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毀了你們藥谷和藥聖全族。”他的聲音淡淡的,卻叫人不寒而慄。
百里鳳心中一驚,忙垂首行禮:“不敢。”
百里之外的黑水河,在陽光下波光粼粼。
黑水河遠離市井喧囂,河裡又滿是食肉的利牙魚類,因此,這裡沒有漁夫,沒有船家,一絲人煙都沒有。
十幾個侍衛合力將一隻船推入河中,冰棺被小心翼翼的擡到船上。
鹿洵在河邊表情冷凝的看着。
一切準備妥當,百里鳳攜着粉黛也上了船。站在船頭,他朝鹿洵作揖別離:“王爺,請靜心在王府等候,三年內,我必定還一個活蹦亂跳的王妃給你。”
除了藥聖家族,沒人知道,藥谷會在這條食人魚的河後。
“三年爲期,三年一過,王妃若沒有歸來,本王便親自踏入藥谷要人。”鹿洵面無表情,話中有濃濃警告之意。
“王爺儘管放心,我有把握的。”百里鳳出言,安撫他安心。
隨後侍衛齊力將船身推入水波流動處。
硃紅色的船在水中慢悠悠流淌着,順着河風的方向,漸漸駛向遙遠的對岸,連帶鹿洵滿心的期盼,消失不見。
*
時光流轉。
和璽十一年春,皇后錦月產下麟兒,顧賢大喜,封其爲太子,舉國歡慶。
暮色橘黃,安國王府。
書房中,窗前的白釉畫缸中豎放着許多新新舊舊的畫卷,裡面風景各不相同,有的描繪的是淮河畔,有的描繪的是鹿府的花房,還有的描繪的則是賭坊內的雅室……這些畫卷中的那個清麗女子,卻始終是同一個人。
在案前執筆之人,將最後一筆硃砂暈染上畫中女子的脣部,鹿洵細細凝視,嘴角緩緩勾出一抹弧度。
他想,她去藥谷已經兩年了。兩年的時間,不知她恢復得如何?三年之約很快也會到期,她若回來,他便很知足了……若是她沒有……
鹿洵閉上眸子,深呼一口氣。
他不敢想。
將畫筆放回盛有清水的玉筒中,鹿洵偏眸瞧向窗外,院中一片黃昏光暈,已是春光恬靜,幾株桃花開得正好。
他腳步不疾不徐來到院內,站在花壇前,看着滿簇枝頭的桃花,粉紅花瓣,幽幽馨香,讓人的心也禁不住沉穩下來。
暮色之下,一個清麗女子慢悠悠踏進王府內,她一路遇到不少驚訝想要行禮的丫鬟侍衛,全都被她制止了。
沒有任何通稟,她想要給鹿洵一個驚喜。
她走入寢房的庭院,還未仔細尋找,便看到熟悉的身影。
他面朝夕陽,從她這個角度只能看見他的背影,她卻一眼便認出了他,不需要理由。
隔着一段距離,她脣角緩緩上揚,呼喚他:“阿洵。”
聽到這個聲音,鹿洵一怔,他驚詫瞪眼,回過頭果然見着了一張清麗的明媚笑臉。
他忍住喜極而泣的衝動,趕緊快步走過去,握住她微涼的手,臉上是無法掩飾的幸福:“夫人,你回來了……”
站在春花怒放在石子路上,襄林微微笑了起來。
她眼底溢滿明媚的笑意,烏髮隨風飄揚,劃出圓潤的弧度。
暮光春丨色,桃花齊放,佳人淺笑。
於鹿洵而言,這便是世上最美的光景。
*
月色皎潔,臥房內安靜寧祥。
因爲襄林之前的身子孱弱,即便成婚之後,他對她小心呵護,生怕有任何閃失,未行夫妻間的周公之禮。
鹿洵看着安睡在身邊的襄林,時隔兩年,如今心愛的女子終於平安健康的回到他的身邊。
修長的手指輕撫過她細緻的臉頰,再依次是她的黛眉,瓊鼻,朱脣。
熟悉的五官,清麗的面容,早已熟記於心間,他卻仍舊戀戀不捨輕觸,清冷的眸子帶着滿足與愛意。
看着枕邊人安寧的睡容,鹿洵甜蜜輕笑一聲,他俯頭輕吻上她脣角。
輕淺的觸碰,帶着無限的愛意。
襄林還未完全睡熟,她微微睜開眼,正巧鹿洵閉眼親吻過來。
她心中悸動,自知虧欠這個深愛自己的男人太多,便主動伸手攬住鹿洵的脖子,將朱脣湊了上去。
察覺到她溫軟的脣,鹿洵這才微有驚詫的睜開眼看着她。卻只見她雙眸閉合,長睫微顫,在散淡柔和的夜明珠光線下,顯得愈發嬌媚動人。
“你知道嗎?這兩年,我一直等你,等得好像有一輩子那麼長了。還好,你生龍活虎的回來了,還好,你還伴在我身邊。”低沉暗啞的聲音,訴說着滿腔的情意,聽得襄林禁不住動容。
鹿洵眸光微暗,用手撫着她的細膩脖頸,加深了這個纏綿甜蜜的吻,兩脣相吮,兩舌相戲,彼此都沉醉在這相濡以沫的擁吻中。
……
【全文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