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意漸濃時,紅葉遍佈皇宮,她還只是個剛剛及笄的小姑娘,聽着宮女們在議論剛剛被欽點爲狀元的魏從,身爲長公主,她也只是聞之一笑,並沒有放在心上。
是什麼時候見到他的呢?
父皇親自主持的蹴鞠大賽上,他騎着白色獅子驄傲然出現在她的眼前,那麼溫文爾雅,又顯得英挺俊朗,就在看到他的瞬間,她眼裡心裡都只有他一個人了。
那一場比賽,有許多的姑娘都是衝着他來的,可她並不在意,在場沒有誰比她更高貴了,他進球了她比他更興奮,他失球了她比他更遺憾,她的心情從此都是因他變化,除了他,她再也看不見別的男子了。
她求父皇賜婚,皇兄卻告訴她,如果真的喜歡魏從,那就不要讓他成爲駙馬,否則他會怨她的。
爲什麼要怨她?如果他成了駙馬,榮華富貴指日可待,他怎麼會怨她呢,別人努力一輩子都達不到的,他只要娶了她就可以了。
“看來你是真的怨我……”大長公主望着已經不再是蹴鞠場的地方,這裡是她和他相遇的地方,他在馬背上對着他微微一笑,從此她的心就沉淪了。
原來他並不想娶她!尚公主是無法參與朝政的,魏從是那麼有抱負的人,他怎麼會甘心尚公主呢?
難怪那幾年她沒有再見到他意氣風發的樣子,她以爲他只是穩重成熟了,原來不是……
大長公主抹去臉上的淚水,越是想起魏從對她的好,她心裡就越恨,他那些年對她太好了,好得像是真的,所以當她知道他沒有死的時候,當她知道他是跟趙昭一起私奔之後,她差點就承受不住了。
他居然選擇了這麼殘忍的方法來傷害她。
大長公主笑了起來,她對他是有歉疚,但這麼多年來,她已經還清了,接下來,是她向他要債了。
魏從,從此我們就恩斷義絕了。
大長公主在心裡說着,將手中一個玉佩扔了出去,轉身走出這片紅樹林。
在她離去沒多久,一抹高大的身影在樹林裡出現。
她來這裡做什麼?魏從走到大長公主方纔站立的地方,在地面上看到一個眼熟的玉佩。
那是……他曾經送給她的東西,雖然不是很名貴,但她一直像寶貝一樣珍藏着,她居然丟了?
魏從撿起那塊玉佩,眉頭皺了起來,看來她真的知道自己沒死了,不然她是不會捨得丟掉這塊玉佩的。
這件事必須立刻跟趙昭說才行,魏從轉身出了紅樹林,外面已經沒有大長公主的身影,幸好他今日心血來潮想要來看看以前住的地方,也想看看大長公主……沒想到會讓他發現這個。
他和趙昭在京都各處都有聯絡點,最近的一個就在酒樓裡面,如今也顧不得會有人將他認出來,都已經二十年過去了,能記得他的肯定沒有多少人。
魏從來到大街上,他如今看起來就像個行走江湖的俠士,特別是臉上一大把鬍子遮去了他半張臉,他在酒樓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對面是一家醫館,人來人往的,生意很好。
他的手在桌面上敲着,看着似是很隨意,但實際上是有節奏感的。
沒一會兒,酒樓的夥計提着茶壺走了過來,“客官,要吃點什麼?”
魏從擡眸看了他一眼,見他將水壺往自己身上傾斜,杯子和筷子的方向都是朝着東方,他淡淡一笑,“燙一壺好酒,再給上幾碟小菜,牛肉切二斤半。”
“客官您稍等。”那夥計臉色不變,低下頭裝着是在擦桌子,聲音微不可聞地問道,“魏爺,您有何吩咐?”
“送進宮!”魏從的手指多了一張紙條。
那夥計手勢一閃就將那紙條收進袖子裡面。
魏從悠哉地喝着茶,目光轉到對面的醫館上,匾額上面寫着仁和堂,想不到二十年沒回來,京都變化已然這麼大了。
以前就不曾聽說過有這麼大一間醫館的。
聽說當今皇后曾經就開過一間藥館,會不會就是這家呢?
魏從疑惑着,眼睛忽然看到有個熟悉的身影從醫館裡面走出來,那人的雙腳並不靈活,需要拿着柺杖走路,有一隻手藏在衣袖裡面,臉上還有傷疤,雖然那些傷疤看起來有些猙獰,但魏從還是能一眼認出他是誰。
路平!居然是他!
魏從猛地站了起來,目光凌厲地看着那個從醫館裡出來的路平,他不是死了嗎?怎麼會出現在京都,他……會不會去找大長公主了?
路平會不會將他跟趙昭的事告訴大長公主?若是大長公主知道他和趙昭的事……不可能會這麼平靜,難道路平還沒見到大長公主嗎?
魏從轉身想要下樓,哪知才走不到幾步,忽然眼前一陣發黑,他的腳步發虛,暈倒之前,他看到那個夥計站在他面前含笑看着他。
……
……
替魏從換棺木這一天,清晨起了大霧,山上迷茫茫的一片,整山頭都籠罩在這霧中,大長公主站在最前面,緊抿着脣看着那些在挖土的人。
趙霖修陪她站着,將一件大氅披在她身上,“姑母,霧氣寒涼。”
大長公主緊握成拳的手鬆開了,側頭看着趙霖修笑了笑,“讓你見笑了,都已經過去這麼多年,我還是沒能放下。”
“姑母對姑父一往情深,就算放不下,也要保重自己。”趙霖修低聲說道。
大長公主看着這個她曾經以命相救的皇上,伸出手輕輕摸着他的臉,“阿修,如果阿湛還在的話,應該跟你一樣大了。”
趙霖修心頭髮酸,“是啊,阿湛和我同齡的。”
“他的命不好,投胎成了我的兒子。”大長公主聲音有些哽咽,“若是他在尋常家庭,就不會這樣了。”
“姑母……”趙霖修低嘆。
大長公主急忙抹去淚水,“哎,讓皇上見笑了。”
趙霖修怎麼會笑呢,阿湛是他小時候的玩伴,同樣是受了那件事的影響才死的,要說愧疚,是他才應該覺得愧疚。
“阿修,你還記得你姑父是什麼樣子嗎?”大長公主低聲問道。
記憶中的魏從高大英俊,年輕時候還是文武狀元,趙霖修小時候在宮裡經常見到他,太上皇似乎很喜歡他,常常會讓魏從進宮陪他下棋。
“記得的。”趙霖修輕聲說,“姑父很高,文采很好,武功也好,以前太上皇還想讓他教我武功。”
只可惜,教了他沒幾天,母妃就出事了。
大長公主點了點頭,“我也記得,二十年來,每一天每一夜,無時無刻都記得他,他曾經就是我的命,當初如果不是……我已經隨他們父子而去了。”
趙霖修知道,當初長公主如果不是爲了他,肯定不會還活着。
“見到棺木了!”有人大叫道。
張道長在旁邊作法念經,大長公主眼淚忍不住地落下。
很快,她就要撕掉魏從的謊言,這個她愛得入骨的男人……會讓世人都看到,他用什麼樣的方式傷害了她。
而如今正在她身邊的皇上,當真相來臨,你又會如何看待自己的母親?是選擇替她遮掩,還是爲她這個姑母抱不平呢?
“姑母!”趙霖修不忍心讓大長公主還要去看魏從的棺木,“不如我陪你到一旁。”
“不,我再見他一面,即使……”大長公主淚流不已,“即使已經認不出來。”
今日被大長公主叫來開棺的人,全都是公主府裡以前的舊人,他們都熟悉魏從的身材,即便只憑一副骸骨,還是能認出來的。
“開棺……”道士的聲音洪亮響起。
大長公主閉上眼睛,聽着棺木上釘子落地的聲音。
寒涼的風拂過她的髮梢,她已經感覺不到什麼寒意,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即將開啓的棺木上。
一聲悶響,空氣中有異味瀰漫。
東面爬上一縷陽光,透過霧氣落在裡面的骸骨上面。
“這……”有人驚訝地喊出聲。
大長公主睜開眼睛,棺木中,只有一副沒有手腳的骸骨,那副骸骨只要明眼人就能看得出,絕對不是個身材高大之人的。
有人遲疑地看向大長公主,“公主殿下,這……好像不是駙馬爺……”
大長公主臉色一變,“什麼?你胡說,這……這怎麼會不是駙馬?”
“這看起來好像身形不太對。”
“可能是這麼多年了,縮小了也正常啊。”
“……”
議論聲高高低低地響起,大長公主卻是兩眼一翻,軟軟地倒了下來。
趙霖修立刻吩咐宮人將大長公主送回去,他目光冷冽地看着棺木裡面的屍骨。
連別人都能看出異樣,更別說是他了,他自然一眼看出這屍骨有問題,就算沒了血肉,魏從也不可能有這樣一副像孩童的屍骨。
如果棺木裡面的人不是魏從,那魏從的屍首呢?
當年將魏從送回來的人在哪裡?
“陛下,這……這還要繼續嗎?”蘇海小聲問道,誰會想到死去二十年的駙馬爺會忽然被調換了屍首呢。
“找仵作過來!”趙霖修冷聲地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