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筱聽到這話,嬌美的臉明顯的僵了,那僵還伴着抽搐的疼,幾乎一瞬間就揪住了初夏的心,她知道自己這樣問很魯莽,也很無理,這等於硬生生的掀開林筱心頭的舊疤。
可是,此刻初夏沒有辦法,她害怕,她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她需要誰來寬慰自己。
這一刻,她忘記了自己是自私的。
“做過,高危!”林筱雖然很痛苦,可還是回答了,四個字讓初夏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她也是高危,那她的孩子……
她不敢想,全身發冷的滋味,真的無法形容。
“那你爲什麼還堅持把孩子生了下來?”許久,初夏才問出這句話來。
林筱的眼底再次痛苦浮起,“因爲大夫說我的身體不宜流產,如果流產了,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做母親,況且就算診斷是高危,也不一定就百分百就是,我賭了。”
林筱說到這裡,把臉埋入掌心中,她的雙手蓋住臉,初夏看不到她的樣子,可是她顫抖的身體還是告訴初夏,她好像哭了。
她賭的結局,初夏已經看到了,她輸了!
大約過了一會,林筱才平復情緒,不過開口的聲音明顯有了潮溼的味道,林筱說,“我不想這輩子不能做母親,我也不信那麼倒黴的事會發生在我的身上,結果上天就是這麼對我不公。”
說這話時,她看着初夏,那一雙黑黝黝的眸子盯着她,那眸底浮動的怨恨,仿似要把她也刺傷了。
“你的結果,也是高危?”林筱問向初夏。
初夏沒有回答,可是她的表情已經讓林筱有答案,她站起身來,走到了窗前,她對着的那片綠地正是醫院的草坪,此刻謙兒正被一個護士帶着玩鬧,隔着那麼遠的距離,也能聽到謙兒爽朗的笑,仿若他是個正常的孩子。
“你後悔嗎?”初夏也走到窗口,看着草坪上那個奔跑的小身影,問她。
“後悔過,但有時又不後悔,”林筱說到這裡,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來,“後悔把一個不健康的他帶到這世上來,讓他飽受別人異樣的目光和非議。”
林筱的話讓初夏想到了自己對謙兒的反應,臉不自覺的羞愧一燙,林筱衝她搖了下頭,“你已經算是好的了,你根本沒見過,那些過份的人,直接叫謙兒傻子,不讓孩子與他靠近,甚至還有小聲嘀咕說是上輩子父母造了孽,纔會報應到孩子身上。雖然謙兒不正常,但他也有自己的情緒,他也會傷心,他聽到這些,他會哭,會問我……”
林筱說不下去了,而她這些話,足夠讓初夏恐懼了,她想起初次見到謙兒時的驚恐,她想到她對謙兒的排斥,雖然她不是歧視,但卻無法像看正常孩子一樣看他。
如果她的孩子生下來,也是這樣,那她的心該痛多少倍?
甚至,她現在已經感受到了那種心痛的滋味,就像是窒息了一般。
“那你不後悔是因爲什麼?”初夏不想再聽她說下去,便轉換了話題。
林筱用手搓了下臉,然後苦澀的一笑,“因爲謙兒給了我許多快樂,他叫我媽媽,他嫩小小的手幫我捶背,他半夜倚我的懷裡,這些溫暖都是這世上誰也給不……”
話只說到這裡,便被草坪裡突然的一幕給打斷,初夏和林筱都呆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雙雙齊齊往樓下跑去。
她們還沒跑到,就聽到了孩子的啼哭聲,還伴着嚷嚷——
“這誰家的傻孩子,你看看他乾的好事!”
“神經病,傻子!”
“孩子有病還往外帶幹什麼?”
“寶貝兒不哭,不怕……”
初夏跑到跟前的時候,看到謙兒被幾個人圍住不停的指責,才四歲的他,而且還是智力不正常的他,茫然又驚恐的看着一切,那麼的無助。
初夏的心一下子就疼了,林筱更是直接衝進人羣,一把將謙兒抱進了懷裡,緊緊的護着。
雖然剛纔林筱已經給她形容過謙兒受過的非議,可親眼看到,還是讓初夏震驚,尤其是謙兒剛纔那眼神簡直就像是針一樣的剜進了初夏心裡。
她下意識的去撫着小腹,如果她的寶寶真的也是那樣,那她該怎麼辦?她該不該把他(她)帶到這個世界上來?
“醫生,能不能拜託你不要把我的檢查結果告訴路東驍?”初夏又回到了醫生辦公室,提出自己的要求。
醫生一怔,不過遂即就明白過來,初夏現在是身爲豪門少夫人,可豪門也有豪門的苦楚和無奈,尤其是嫁入豪門的女人,最後大都是母憑子貴方得保住終生的榮譽。
初夏的要求可以理解,如果路家知道她懷的可能是個不健康的孩子,她的待遇肯定就會改變,還有以路家的聲望,也不會想要一個不健康的孩子,結果可想而知。
醫生點了下頭,“路少夫人,這事我只能說暫時瞞着,你還是要早做打算。”
初夏說了聲謝謝,心情沉重的走出醫院。
她沒有回家,她想去找寧冉,可她知道這個時候寧冉一定在補眠,因爲她又回了璀璨人生,最後,她竟不知不覺的來到了墓園。
她的生命是父母給的,雖然他們不在了,現在仍是她最親最親的人,這個時候,她想問問爸爸媽媽,她該怎麼辦?
已經是深秋,鬱鬱蔥蔥的花草樹木已經變得枯黃,往上的臺階一階階鋪滿了落葉,踩在上面,聽着落葉破碎的聲音,讓人只覺得心涼。
初夏覺得有些冷,伸手攏了攏外套,可這時就聽到一道聲音響了起來,“不知道天冷了嗎?還穿這麼少?”
那一刻,她有種幻聽的感覺,可還是本能的擡起頭來——
一身紫咖色套裝的顧蘭芝,就站在她正前方的臺階上,她的目光盯着初夏的小腹。
說起來,初夏有好些日子沒見她了,她也沒有再找自己的麻煩,可誰知,居然會在這種地方碰到。
她也來看人?
這座墓園裡也有她離去的親人或朋友?
初夏有疑惑,卻是不敢問,甚至連招呼也不知怎麼打,因爲她不知該如何稱呼她。
顧蘭芝邁着優雅的步子走過來,離初夏只有兩個臺階的距離停下,“這種地方陰氣重,你懷着孩子不宜來,還是走吧。”
初夏看着不遠處父母的墳冢,“我是來看爸媽的。”
“還是改天吧,你穿的這麼單薄,萬一感冒了怎麼辦?別忘了,你是個孕婦,”顧蘭芝的那種強勢又顯露了出來。
初夏知道她說的有道理,可是她離父母就幾步的距離了,她怎麼捨得走?
“我不會耽擱很久,一會就走,”初夏有些堅持了。
可想而知,她的執拗讓顧蘭芝立即不悅了,“你多久走,我管不着,可是如果讓我們路家的孩子受了什麼風寒,這就由不得你了。”
顧蘭芝的話讓初夏難堪,同時也讓她清楚,現在顧蘭芝不找她麻煩,全是因爲她肚子裡的孩子,可如果這孩子……
“還有,我現在容你,不代表我接受你了,我還是那句話,我是爲我們路家的血脈考慮,你做什麼之前,最好也思量清楚,”顧蘭芝一句話比一句話有敲打力。
初夏無言以對!
“走吧,想來改天讓東驍陪你一起來,”顧蘭芝終於說了句,還算有點人情味的話。
“我……”初夏想再說什麼,卻對上顧蘭芝那不容商榷的眼神,算了,她不跟她爭了,她人已經來到這裡,再讓她這麼折回去,是絕對不可能的。
可是,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問,於是改了口,“我想問,你還是隻要孩子嗎?”
曾經顧蘭芝說過,孩子是路家的,至於她就另做打算,雖然現在嫁給了路東驍,可卻不能保證顧蘭芝還會不會把孩子與她分開。
顧蘭芝似乎沒料到她會這麼問,一時沒答,初夏咬了下脣,想到醫生的檢查結果,想到謙兒,又大膽的問道,“如果孩子不健康,你也會要,會疼嗎?”
“你說什麼胡話!”初夏話音剛落,就遭到了顧蘭芝的呵斥,而且她的情緒也突然間就變得暴怒,“你說這話也不怕天打雷劈,你居然詛咒自己的孩子。
她不是詛咒,她只是想試探一下,如果孩子是不健康的,路家能接受嗎?
其實她問完就後悔了,顧蘭芝那麼要強的女人,她怎麼會接受那樣一個孩子?而且還是她這個不喜歡的兒媳婦生的。
“你這個女人真是,真是……”顧蘭芝指着她,臉都氣變了顏色。
“對不起,你別激動,我只是問一下,”初夏說到這裡停了一下,然後深吸了口氣,“不論怎麼樣,我都不會和我的孩子分開,”
“初夏!”顧蘭芝咬牙,這個女人是在跟她叫板嗎?
初夏沒有理會,擡步往父母的墓碑走去,可是當站到墓碑前,只見父親的墓前,一束白色新鮮的百合花躺在那裡,而母親那邊空空的,這讓初夏想到了上次半夜來時,清理雜物時一樣的情景。
初夏蹲下身子,手指輕撫上那花束,上面竟還沾着水珠,這麼新鮮的花,根本就是才送來的。
一個念頭忽的閃過腦海,初夏回頭看向顧蘭芝離開的方向,不願相信。
“是你給爸爸送的花?你認識爸爸?”初夏追到了墓園口,問向顧蘭芝。
“你這是什麼態度?誰允許你這樣跟我說話?”本來剛纔初夏就把她氣了一下,現在她又這樣質問自己,顧蘭芝自然生氣。
“麻煩告訴我!”
“初夏,別蹬鼻子上臉,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就是想知道,你怎麼會認識爸爸?爲什麼我從來都不知道?”
“我不認識你爸爸,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胡話!”顧蘭芝否認,然後轉身要走,卻被初夏再次攔住。
“怎麼可能?剛剛來過這裡的人就只有你,而我爸爸墓碑前的花明明就是剛送的,”初夏纔不相信她的話。
“就因爲這個,你就判定我認識你爸爸?初夏你還真是頭腦簡單的可以,別忘了這墓園大的去了,”顧蘭芝說的沒錯,這座墓園裡有幾千個墳冢。
想到這裡,初夏又覺得自己魯莽了,可不是她,又會是誰呢?爲什麼單單隻給爸爸送花,卻沒有母親那一份?
“初夏,我這是最後一次允許你這樣跟我說話,”顧蘭芝丟下警告,提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