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依雪被轉送監獄後的第一個探視日，陸勵陽終於見到了她。
她看起來似乎瘦了一點，臉色微微蒼白，目光沉靜如水。
監獄畢竟和看守所不同，他們不可能再面對面的接觸，而是中間隔着一道鐵窗。陸勵陽在外面，依雪在裡面，穿着橙黃色的獄服，手上戴着銀色的手銬。
“還以爲你不打算再見我了。”陸勵陽說。
顧依雪聽完，只是淡淡的牽動了一下脣角，“我們之間，還有些事沒有說清楚。”
“是啊。”陸勵陽苦笑着點了點頭，的確是很多事沒有說清楚。比如，她爲什麼要認罪，她明明知道，他能夠護住她的。
“爲什麼要這麼做？”他問。
顧依雪自然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於是，平靜的回答道，“在我拿刀刺向左伊的時候就已經想到這樣的結果。我只是有些不甘心，沒一刀刺死她爲我的孩子報仇。”
這樣過激的話從顧依雪的口中平靜的說出來，讓人覺得非常的 怪異和突兀。
陸勵陽深蹙着劍眉，沉重的嘆息，有一種從未有過的無力感。
雖然顧依雪表面上看起來很清醒，很平靜，似乎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緒，但她終究是個病人，是嚴重的抑鬱症才讓她有這麼偏激的思想。
“依依，我知道現在無論我說什麼，你都不願意相信。但孩子沒有了真的是意外，和左伊無關。”
“是嗎？也許吧。”顧依雪聽完，也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很顯然，她已經不相信陸勵陽了。
“依依……”陸勵陽低啞而無奈的喚了聲她的名字，只是，不等他繼續說下去，就被顧依雪打斷了。
“我們不需要繼續糾纏這件事，已經不重要了……陸勵陽，我們離婚吧。”
那一刻，陸勵陽深深的看着她，好像看着一個陌生人一樣。‘離婚’兩個字從她的口中說出來，怎麼就能這樣的輕易。
彼此間陷入短暫的沉默，四周的空氣好像都跟隨着凝滯了一樣，讓人有一種呼吸困難的感覺。
沉默之後，陸勵陽沙啞的說了句，“你再說一遍。”
顧依雪眨着一雙平靜無波的眸子，從始至終，都沒有任何的情緒，只有放在腿上的手緊緊的抓在一起，出賣了她的情緒。
因爲力度過大，修剪的圓潤的指尖都摳進了掌心的皮肉，指縫間滲出了一點鮮血。
實際上，她並沒有看起來的那麼平靜，她以爲自己早已經麻木了，然而，當‘離婚’這兩個字真的說出口時，她還是會感覺到疼，非常非常的疼。
然而，這些陸勵陽都看不到，她也不想他看到。
如果一段婚姻，一段感情，到最後只剩下疼痛和彼此傷害，結束反而是一種解脫。
她想放過陸勵陽，也想放過自己。
然而，陸勵陽顯然不是這麼想的。他根本不想放手。
“顧依雪，你再說一遍。”他的聲音變得沉重而冰冷。
顧依雪輕咬了下脣，手掌再次用力的握緊，她感覺到一滴血珠順着指尖悄然無聲的滴落在腳下的地面上。
‘我們離婚吧’，這短短的幾個字，她說出來幾乎已經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根本沒有勇氣再說第二遍。
她極力的維持着表面的平靜，說道，“有些話說一次就可以了，我想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陸少如果耳朵沒有問題的話，應該也聽得很明白。我們又不是小孩子，沒必要玩兒什麼重要的事情說三遍吧。”
陸勵陽目光幽沉的深凝着她，好像要把她的樣子刻在眼眸裡一樣。
“我不同意。”他幾乎從齒縫裡擠出了幾個字。
他的回答，似乎並不出乎意料。
她不是第一次向陸勵陽提出離婚，而他也不是第一次拒絕。
她記得陸勵陽曾經說過，想要離婚，除非他死。
但他們的婚姻走到今天，已經走到盡頭了。繼續守着一個已經死掉的婚姻，也不過是眼睜睜的看着它繼續腐朽潰爛。
所以，事情總要有一個了結，他死，或者是她死，總之，一定要有個結果。
顧依雪擡眸看向他，目光一如既往的清澈。她的語氣淡淡的，好像縹緲的雲一樣，卻帶着致命的殺傷力。
她說，“陸勵陽，你還記得你爸爸是怎麼死的嗎？”
“顧依雪！”陸勵陽突然失控的低吼了一句，雙眼血紅的看着她。
顧依雪感覺，她就像是一個突然發狂的猛獸一樣，如果不是他們之間隔着一道鐵牀，他大概會撲上來一口咬死她吧。
陸勵陽的雙手緊握成拳，手背上一道道青色的血管凸起，好像隨時都會因爲憤怒而爆裂一樣。
她明明知道，他父親的死就像是一根刺，深深的刺在他心上，只要不經意的觸碰，就會剜心刺骨的疼。而她卻拿這件事來威脅他。
“很好，顧依雪，你真是長本事了。”陸勵陽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道。
顧依雪緊抿着脣不說話，她雖然看似平靜，一張小臉卻幾乎褪去了血色，薄脣更是蒼白。
探視時間早已經過了，但沒有人敢來打擾他們。
陸勵陽和顧依雪就一直靜靜的坐在那裡，彼此對視，又彼此沉默。
這一刻，好像時間空間都完全的靜止了一樣。
然後，陸勵陽從椅子上站起來，摔門離去。
陸勵陽離開監獄之前，特意叮囑獄警看顧好顧依雪，千萬別出什麼紕漏。
然而，他回去才一個晚上，第二天早上，監獄那邊就打電話過來，說顧依雪不小心割傷了手腕，已經被送去醫院了。
“監獄裡還能割傷手？那羣獄警都是幹嘛吃的。”席城開車送陸勵陽去醫院，一邊開車，一邊忍不住抱怨。
“值班的獄警說依雪想削水果吃，所以找了把水果刀給她。”陸勵陽冷淡的回答道。
是他給了依雪太多的特權，原本是想讓她在裡面過的舒服一些，沒想到她卻利用這種特權傷害自己。
車子急速的行駛，最終駛入中心醫院地下停車場。
陸勵陽乘坐直達電梯上樓，顧依雪目前在十七樓的外傷科觀察。
監獄長和醫院的主任醫生已經等在了電梯口準備接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