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三章

伍驕陽雖自小嬌生慣養受不得罪,卻生性剛強內斂,能忍人之不能忍,再加上他可靜可動,只要沒人上前招惹,倒也能安分地吃飯睡覺,不給別人添麻煩。

數日後,景雲閒揣着魚肉美酒偷摸前來,說是再有一天就能把他從這破地方弄出去。那夜自柴房天窗流淌而入的月色,宛若銀紗,輕盈飄渺。伍驕陽席地而坐,沐浴在這月色中,一杯一杯沉默地喝着酒。

景雲閒帶着三分醉意看去,只覺黑夜掩蓋了一切,月光卻點亮了那個叫伍五的男人。那男人低垂着眼,慢慢轉動着手中的酒杯,嘴角若有似無掛着一絲笑。

難以名狀的,蔑視且嘲諷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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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真又是一個好天氣,氣候涼爽宜人,草原綠草如茵,繁花似錦。朝月樓最北端的錫嵐圍場,堪稱天然與人工完美結合的典範,素有淮南塞外的美譽。放眼望去,蒼翠一片。眼下,這裡將要舉辦爲期七天的狩獵。

伍驕陽擡頭,眯起眼睛仰望天際,晴空萬里,天邊飄浮着雲彩,襯得藍更清澈,白更素潔。收回目光,錫嵐圍場內正風雲滾動,塵煙四起。雖比不上皇家圍場動輒劃分72圍,調動數萬御林軍的排場,卻仍成功的喚起伍驕陽塵封多年的激情與回憶。那鮮衣怒馬,揮斥方遒,征戰天下的時候。。。

“嗨,想什麼呢!”景雲閒反手拍了伍驕陽一下。

伍驕陽猛然皺起眉頭,隨即又變回雲淡風輕的樣子,淡淡道:“沒想什麼。。。這裡風景不錯。”

“當然,花了教主不知多少心血。依我看就算是將軍啥的也會歎服的。”景雲閒低聲嘟囔:“媽的,白白浪費小爺的心血。”

伍驕陽笑了笑。鎮遠將軍江光勇派人傳了個口信,輕描淡寫一句臨時有事來不了,就讓景雲閒數月辛苦打了水漂。伍驕陽轉頭,目光掠向遠處的觀樓。想必此刻淮南幫幫主陳沫正陪着另一位貴客,南六省武林盟主蘇逸。

不可否認,陳沫這幾年混的很不錯,手中的淮南幫在江湖上,特別是南六省內風頭正勁,他陳沫若還是個男人,決不可沒其他想法,比如噹噹那個六省頭頭。

伍驕陽因要幫着景雲閒籌辦各項接待事宜,所以清楚所有慶祝活動。陳沫借淮南幫建幫六十週年爲契機,宴請客人上至達官貴人,下至江湖遊俠,更搞出狩獵這個能充分體現他淮南幫財力、人力,實力的絕好節目。

好比進宮不可能隨便一晃就撞見皇帝,同理,進入朝月樓小半個月,伍驕陽仍未找到機會會會這個陳沫。

難得伍老爺成了無足輕重的邊角人物,揹着手,悠哉地看別人折騰。

“雲閒弟,不下場玩玩?”

一聽到這滿含戲謔的聲調,景雲閒如那炸了毛的貓,目光不善的瞪過去。只見幾個朗眉星目的年輕人驅馬聚集在不遠處,其中一個笑容顯眼而張揚:“哦,看我這記性,你不太會騎馬。”

衆人皆笑。

景雲閒咬咬牙,伸手緊緊握住伍驕陽手腕:“走,咱們也下場玩玩去。”

伍驕陽覺得這羣人挺無聊,但沒吭聲,由着景雲閒扯着他走開。

“他們是嫉妒,嫉妒教主重用我!”

伍驕陽面無表情,冷眼看着景雲閒絮絮叨叨爬上高頭大馬,又看他四肢僵硬地指揮馬匹前進,突然覺得這孩子挺逗,忍不住微笑道:“小心掉下來。”

“呸,少咒我。”景雲閒道:“你不下場試試伸手?”

伍驕陽擺擺手:“不了。”

突然開始想念承歡,兄弟二人分離時,承歡比景雲閒只大兩三。同樣的年紀,一個還在與他人爭風吃醋,另一個已擔負起整個大雍。那個總愛臉紅,喜歡追在自己身後不停叫“哥哥、哥哥”的小豆丁現在是何等模樣了?

伍驕陽再瀟灑,花溪城外被人伏擊終究是心頭的一根刺,傷口小,不見血,卻實實實在在傷到了心。他還摸不準自己的親弟弟、昔日並肩作戰的下屬們在襲擊事件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伍驕陽神遊天外時,先前激景雲閒下場的幾個青年相互打了個眼色,隨從們會意地將狩獵圈縮小,將受驚的獵物向景雲閒方向驅趕。一隻獾受驚下果真竄到景雲閒坐騎前。

先前出言調笑的青年搭弓,離弦之箭飛向獾。幾人的願意是想嚇一嚇景雲閒,外帶炫耀身手一番。可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最後時刻,獾不可思議地以一個直角轉彎離開射程,箭矢正中馬腿。

馬吃痛嘶鳴,將景雲閒摔下馬背。衆人皆驚。景雲閒被摔的七葷八素,卻清醒的知道自己該遠遠逃離受驚的馬匹。馬痛的不斷揚踢,景雲閒只往前艱難爬了幾步,眼見馬蹄就要踏在景雲閒身上。。。

伍驕陽反手劈在身邊嚇傻了的隨從手腕上,弓箭滑落掌中,彎弓,箭出,一氣呵成。箭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沒入馬眉宇,馬發出垂死嘶鳴,晃了幾晃,歪斜着倒地。

一切都發生在瞬間,風席捲而過,伍驕陽姿勢未變,仍舊是射箭時的動作。由於沒帶扳指,手指被弓弦割傷,嫣紅的血珠濺起,滴答滴答落到他素色衣衫上。天地似乎也安靜了片刻,景雲閒費力的揚起臉,怔怔望着伍驕陽。風更野了些,吹得衣袂飄揚,伍驕陽微微眯起眼,放下胳膊。明明是圍場一角,卻像是站在了正中央,依舊冷漠疏離的神情,將整個人襯得瀟灑飄逸,出塵不俗。

這一刻,所有人,包括景雲閒都認爲,眼前此人乃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平日裡沉默寡言不動聲色,猛然間爆發出的神采可令周圍盡然失色。

而世外高人伍老爺此時內心獨白卻是:

靠,蒙的真準!

短短一兩秒鐘的時間裡,伍驕陽根本沒有時間瞄準,完全是憑感覺將箭射了出去。眼見景雲閒就要被馬踏中,伍驕陽心想隨便射中哪,景雲閒點正的話,馬會因爲疼痛而改變落蹄地點,點背的話。。。那就沒辦法了。

伍驕陽扔掉沾血的弓,不緊不慢踱步走到景雲閒面前,朝他伸出還滴血的右手。景雲閒愣了下,伸手回握住。伍驕陽拉起景雲閒,見他問題不大,扶也懶得扶,直接拉着人家回到臨時搭建的休息區。

整個過程,伍驕陽依舊一句話也沒說。他覺得沒什麼好說的,真要說的話,那就是小景運氣挺好。

隨行的大夫匆匆趕來,景雲閒被嚇的失魂落魄,緩了好一會才情緒激動的一巴掌拍在伍驕陽肩上:“行啊老伍,看不出來你這麼厲害!你以後就是我兄弟了,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對景雲閒動手動腳沒輕沒重的毛病伍驕陽相當厭惡,斜眼睨了景雲閒一眼,難得忍了忍沒吭聲。

觀樓上,方纔那一幕雖因距離較遠看的並不真切,卻實實在在落入有心人的眼裡。對那個伍五,陳沫略有耳聞,但因公務繁忙一直未往心裡去,看過剛纔表演,實是勾起了陳沫一見的興趣。讓陳沫意想不到的是,觀樓上還有更失態的人——六省盟主蘇逸。

“不可能,怎麼可能。。。應該是。。。不應該啊。。。”蘇逸低下頭,彷彿受到極大的震動,不住自言自語絮絮叨叨。

陳沫冷眼看了蘇逸一眼。蘇逸這人,有名的長袖善舞,爲人圓滑。上至武林泰斗,下至販夫走卒,他都能遊刃有餘與之交上朋友。不光如此,他獨有的親和力會讓人錯以爲與他交情匪淺。事實上。。。陳沫心中冷笑,他蘇逸的演技,當紅戲子都自愧不如。一個將謊話說的比真話還真的戲子,一個讓別人甘願相信他謊言的小人!

“蘇盟主,您怎麼了?”同在觀樓上的青峰派門主慶雲子笑問。

淮南巡撫的小兒子吳正凱也是個沒正型的,平日裡感覺和蘇逸臭味相投甚是投緣,因而說話口無遮攔:“蘇大盟主啊,你不會是看到了一見鍾情的人,纔會如此失態吧!”

蘇逸笑嘻嘻,摺扇一搖,道:“吳少果真聰明過人,我還真見到夢中情人了!”

大家鬨然而笑。

遮遮掩掩徒增人懷疑,越理直氣壯反而被認爲是在開玩笑。大家笑過便罷,不以爲意。

只有陳沫默然地盯着蘇逸。蘇逸擡眼對上陳沫的視線,欺身靠近,低語道:“我沒開玩笑,你知道的,對不對。”

陳沫也笑了,同樣壓低聲音道:“蘇盟主一向言之有信,在下自是相信的。”

二人相視而笑,外人看去真要道一聲“英雄豪傑惺惺相惜啊~”實則。。。嘿,不說也罷。

圍場,一平平無奇的小侍從見無人注意他,慢慢退下。疾步走到外圍,在無人角落處,與另一個端茶倒水的下人接頭密語。

“速告知各位當家,真龍確隱朝月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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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晌午過後沒多久,名震大江南北的數位人物齊齊登門拜訪,直把處事沉穩的陳沫也驚了一跳。這些人,多少都與“暗夜”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暗夜一夜崛起,以雄厚的財力,深厚的背景左右大雍二十載。近幾年雖鋒芒減收,卻仍在江湖人心頭留有不可攀越的地位。爲了發展己身,陳沫曾試圖與暗夜交好,可惜暗夜始終不冷不熱,後淮南幫得到另一股勢力支持,才漸漸不再過多地與暗夜接觸。

現下一下子冒出這麼多暗夜的頭頭腦腦,由不得陳沫不心存疑慮。

花溪城四大城門,這些日子進了許多生面孔。其實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這些人無一例外步履沉穩,雙目銳利清明,太陽穴微微鼓起,顯然都是練家子。但由於花溪城地理優越,各地商家雲集,倒也無人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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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月樓,圍場宿營地某一帳篷內,已無大礙的景雲閒纏着伍驕陽非要和他拜把子。伍驕陽是個養不熟的,你自認爲和他交心交肺,實則他拿你當透明。家裡的小女兒伍五都沒這麼磨唧黏人過,把伍驕陽鬱悶的可以。

就在伍驕陽的忍耐達到臨界點時,蘇逸突兀地冒了出來。“天吶,真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

景雲閒停手,驚疑而納悶的瞪着伍驕陽。

伍驕陽漠然地睨着笑容滿面的蘇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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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學的時候常想,教科書如果能像小說般有趣就好了。

工作的時候常想,辦差如果能像編小說般有趣就好了。

事實證明,那是絕~對~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