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午後, 一絲風也無,炙熱的太陽烘烤着萬物。一輛看上去再普通不過的大型馬車,不緊不慢朝皇城駛來。
顧寫意掀開簾子, 向外望去, 蜿蜒逶迤的城牆, 護城河環繞, 巨大的城廓陰影在烈日下如大山般巍巍壓下來, 叫人喘不過氣來。
“見到美人了還是怎的?也讓我也瞧瞧!”顧自在湊過來就要掀簾子往外看。顧寫意眸光一閃,反手抓住自在手腕,將其按在椅子上。顧自在掙脫不得, 坐在旁邊瞪他。
顧寫意伸出另隻手拍拍他的臉頰,淺笑道:“老實點。”
顧自在彷彿被人掐住喉嚨, 臉紅心跳乾瞪眼:“你。。。你你, 你哄孩子呢!”
顧悠然低頭抿住脣角, 沒記錯的話,剛纔應是路經皇家祖祠。是他們這羣不肖子孫十年未能拜祭的大雍列祖列宗們嗬。。。
悠然頭抵在車壁, 淺笑着看着兩個同樣不會正確表達感情的大男人。
“五哥,我不陪你進宮住!”自在突然開口道,伸手捅捅紀元:“我到你家住,不用客氣。”
韓紀元溫潤卻清澈的眸子在他臉上轉了一轉,不緊不慢心平氣和道:“你把我想說的話都說完了, 我也只能說句謝謝了。”
旁人無不輕笑。
顧自在暗自磨磨牙, 壞笑地湊到顧寫意麪前:“我若今晚上了韓紀元, 你會作何感想?”
所有人都是一怔。
韓紀元表面看似是個調侃打諢的小潑皮, 骨子裡卻是家教良好、知書達理的世家公子。一車人, 就某方面而言數他臉皮最薄。被顧自在這般奚落,白淨的麪皮登時漲紅。
顧寫意笑看了眼紀元, 伸手撫了撫自在的頭頂道:“我比較擔心你。”
這下,整車人無不大笑。
由懷前在前打點,馬車順利進入宮門,顧寫意忽而開口道:“我想下去走走,有懷前陪着就行。”下了馬車,顧寫意負手,閒庭散步般邊走邊看。
一路上,有人詫異地張望,不知是何人竟能布衣白衫在宮中如此悠閒。有人停下手中所忙的事,慢慢跪倒在地久久不起。顧寫意視若不見,繼續朝皇帝的寢宮長生殿走去。
迎面走來幾人,做引領的小太監入宮方六七年,見到顧寫意時一怔,剛欲上前詢問,卻被現任禮部尚書王浩一把拉住。王浩艱難地邁出幾步跪倒,語氣掩不住哽咽道:“臣禮部尚書王浩,拜見。。。”後面卻怎也說不下去。與其隨行的兩人俱是一怔,難以置信地望着顧寫意。
顧寫意停下腳步,低頭看了眼王浩道:“起來罷。忙你的事去,不用在意我。”
王浩忙起身,調整了下心態,道:“這位是啓國的使節郝峰郝大人,另一位是郝大人的隨從。”
顧寫意本已向前又走出幾步,聞言掃了一眼。郝峰四十左右,看去沉穩老練。那個隨從不過十六七的年紀,生的脣紅齒白,極是討人喜歡。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正自細細打量顧寫意,後者視線掠來,宛若實質,被那目光鎖住,弱冠青年的心臟猛烈跳動,心虛地別開臉。
顧寫意微微眯起眼,淡淡開口道:“王浩,你是越活越倒回去了。”
王浩一怔。顧寫意橫他一眼,繼續往前走。王浩回過神,對郝峰道了聲告罪,快步追上顧寫意,道:“還請主子爺明示。”
顧寫意駐足,回頭:“用不用我從吃飯開始教你?”
王浩驚得退後一步。
弱冠少年偷偷擡起眼,注視顧寫意離去的背影,眼中滿是好奇。
郝峰瞄了眼還在怔怔出神的王浩,揪住少年的手腕,壓低聲線道:“我的祖宗,趕緊跟我回去,千萬別再這麼明目張膽地四處溜達了。”
聞言,少年眼珠一轉,顧盼生輝,低聲笑道:“那人便是顧寫意吧?此次來到大雍竟能看到他,真乃意外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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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的,顧寫意就已看到那抹明黃立於殿門口,走近,懷恩帝顧承歡微笑地望着他。
論尊卑倫常,顧寫意此時應下跪高呼一聲“皇上萬歲”。但他只是靜靜站着,半晌開口道:“我回來了,承歡。”
四周的侍衛太監們無不驚得面色發白,大氣不敢出。反觀顧承歡卻是快步上前,握住顧寫意的手,邊引他往內殿走,邊笑道:“等了這麼些年,總算等到你回來。”
殿內,氤氳着馥郁的龍涎香,熟悉而曖昧的味道。顧寫意臉上露出倦色,顧承歡扶他哥躺在龍牀上,笑道:“哥,你一路車馬勞頓,先休息下。我去叫人準備沐浴更換的衣物與你愛吃的飯菜。”
顧寫意點點頭,側身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顧寫意睜開眼,映入眼簾的竟是承歡的臉龐。堂堂大雍帝王像個小孩子似的趴在牀頭,些微好奇些微頑皮地看着他哥熟睡的臉。
時光自眼前倒流,彷彿回到那灰暗的歲月,那時的顧寫意總是顯得滿腹心事。在外,他是備受打壓的少年親王,在內,他是嚴父般的兄長。承歡敬他愛他,總渴望能夠多親近些。於是趁着他睡着時偷偷摸進房間,就像現在這般趴在牀頭,睜着遺傳自小娘親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細細望着。
顧寫意側躺在牀上,伸手輕撫弟弟的頭頂,淺笑道:“承歡,這些年你過的可開心?”
“再做成一件事,我們會是世上最開心的人。”顧承歡反握住顧寫意的手:“新戈國皇太后與新帝明爭暗鬥,元氣大傷。啓國皇帝赫連漠月病危,朝中大亂。哥,現在是最好的機遇。這天下,真正的整個天下,沒有人能再欺壓我們,沒有!”承歡緊握的手下意識加大力氣,攥的顧寫意一陣鑽心的疼。
顧寫意依舊淡淡笑着,雲淡風輕:“承歡,當年害死孃親的人,欺壓過我們的人,早已死的八九不離十了。現如今,你是大雍至高無上的帝王,我是流浪四方的閒散懶人,再爭再鬥又是爲了什麼?”
爲什麼?顧承歡爲之一怔,堅毅的臉龐露出近乎迷茫的神情。爲什麼呢?也許是因爲當年孃親死時,他聽到了眼前這個男人近乎崩潰,撕心裂肺地哭喊;也許是因爲本該如鷹般翱翔天際的男人,卻被小人百般刁難排擠;也許是因爲從小錦衣玉食百般呵護長大的自己,一夜間嚐遍世態炎涼;也許是。。。也許是太多了。以至於一時間連自己也不知道爲了什麼,無法準確有力的回答。從兒時就存於心底強烈的執念延續至今,漸漸遺忘了最初原始的目的,只清晰記得那種燒灼心臟的感覺,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顧寫意靜靜看着,那雙清澈的眼眸彷彿看進了承歡的心底,看到了他的執念他的陰影。顧寫意伸出臂膀將承歡摟進懷中。
“承歡。”顧寫意道:“這次回來,我會多陪陪你。”
“好。”承歡亦伸出胳膊緊緊回抱。
殿外,淨月華開,如水如銀。兩兄弟在霧氣瀰漫的漢白玉浴池內,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天。溼熱的水汽騰騰撲在面上,溫暖卻令人窒息。顧寫意拔下發簪,及腰烏髮泉瀑般潑灑而下,在水面一縷縷一片片蔓延開,隨着漣漪輕蕩。顧寫意低頭看着,水中烏髮不規則地彎曲交織,像一張網。
“承歡。”顧寫意忽而開口,清冷的聲音在溼潤的浴池內激盪:“傳旨命侯安泰、周成、魯申等大將即日進京。就說顧姓故人於京中掃榻相迎。”
“。。。好。”顧承歡應道,目光透過模糊不清的蒸汽,與顧寫意對視。顧寫意覺得此刻承歡的眼神纔是一個帝王的眼神,清醒而銳利。
番外——司空與寫意的時間
天涯海角,人間盡頭
“寫意你過來。”司空破曉坐在崖邊朝顧寫意無奈的招手:“坐下,我有話跟你說。”
顧寫意看她一眼,坐其身側。
“顧寫意,我承認我喜歡拿豬腳開心,有事沒事虐一下調劑心情,但我絕對不接受反被虐!”司空破曉糾結地看着顧寫意:“《寫意風流續》如鯁在喉,別說寫了,只要一想到後續發展我都想嘔血。”
“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顧寫意望着眼前飄渺不可捉摸的雲海,若無其事道。
“與你無關?”司空氣極發笑:“這可是你說的,老子直接下手虐死你萬事大吉。”
顧寫意轉過眸子,脣角輕揚,微挑的鳳眼裡隱隱流動着曖昧的情愫,似笑非笑,字正腔圓道:“都他媽的折騰我好幾十年了,隨便罷。”
司空破曉被噎的一口氣喘不上來,緩了好一會方苦笑道:“文章最初構思便是要寫完你的一生,轟轟烈烈從生到死。原計劃二十萬字搞定,誰知嚴重超載,我也只能緊急喊停。如果不是一閒下來就不可抑制地幻想你的故事,我絕不會開續集。你知道的,我討厭別人總拿《寫意風流》說事,好像我這輩子只能寫這麼一篇文似的。”
“依舊只是你的事,與我無關。”顧寫意淡淡道:“無論是生離死別,亦或是愛恨糾纏,都無所謂了。”轉過眼珠,斜睨着司空玩味地輕笑:“你發哪門子愁?既不用像讀者那樣焦急等待更新,又不用像我一樣受劇情內容煎熬。你不是時常自詡爲書中上帝麼?”
司空破曉盤腿而坐,手抓着腳踝,鬱悶地鼓腮幫,好一會兒才又接着道:“很多讀者問,停止更新《寫意風流續》是不是因爲編不下去,或是因爲單純不再喜歡你了。首先,結局早就存在腦中,不肯寫,只是因爲心疼你。結尾,決不可能童話一般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司空擡起眼,望着寫意:“讀者們也許永遠也無法體會我的心情。《寫意風流》2006-10-31 01:59:39發表網上,從那天開始,我沒有一天不在腦中幻想你這個人的存在。生氣時、開心時、憤怒時、悲傷時。。。你會說什麼話,會露出什麼樣的神情。你陪伴我一年多,帶給我讀者、誇獎、支持與名氣。就某種意義而言,你是真實存在的。”
顧寫意笑問:“說了那麼多,你是不是想TJ《寫意風流續》?”
“不至於,即使很想。”司空破曉頭大地伸手揪頭髮:“寫意,雖然你時常能夠彪悍地反虐本上帝我;雖然我肯定要再寫出幾本小說冒出N個豬腳。但,顧寫意永遠會是司空破曉的心頭至愛。再不會有哪個人物能讓我付出那麼多感情。所以。。。”司空破曉眼毛精光地抓住顧寫意衣袖:“不管日後我寫哪本書,你都可以挑選一個角色,不分男女老幼,不分尊卑高低,進入書中隨意折騰。遊戲矣,無需耗費心身,開心就好。”說到這,司空破曉不由得仰天長嘆:“爲了我光輝的形象,與置身事外的超然身份,可能無法親自下場與孩子們玩了,但你可以替我完成這個遊戲,怎麼樣?!”
“換言之,只要你司空破曉寫一天小說,就要折騰我一天?”顧寫意乾笑:“行!高!可我怎麼覺得你不是愛我,而是恨我入骨啊!”
“你要相信我,我是愛你的!”
顧寫意狹長的丹鳳眼幽深如潭,凝望時,能吞噬任何人的心神:“我要去有耀與世的地方。”
“呃。”司空破曉鬆開手,乾笑:“你BH&BT的小姨舅舅拒絕和熟悉的人再重逢,他們要求每一次輪迴都與新的人展開新的生活。。。你知道的,特別是莫耀,彪悍如我也須賣三份面子給她。”
顧寫意笑了,宛如雨後乍晴,明媚俊美的晃得人頭暈眼花,期身貼近,輕聲笑問:“你不是最愛我麼?”
司空破曉冷汗下,繼續幹笑:“我會努力說服他們的。。。”
顧寫意坐直身子,視線穿越雲海,掠向更加遙遠的地方。
司空破曉鬆了口氣,也怔怔望着遠方。
崖頂空無一物,兩個背影並肩而坐,腳下雲海飄渺不定瞬息萬變,天空中閃爍着七彩斑斕的光束,美輪美奐。
遠處的更遠處,隨着“嘎嘎”聲響,一羣烏鴉飛過。。。。。。
。。。 。。。
(衆人:爲何要寫如此詭異變態的番外?
司空破曉:人品發作。
衆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