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皇宮出來,已經戌時,百里長歌在永樂坊與葉痕告別直接回了武定侯府。
葉痕抱着昏昏欲睡的嘟嘟撥轉馬頭回到晉王府。
還沒進門,門房處的小宦官就黑着臉跑出來,“王爺不好了,火狐被小郡主一路追着跑進了沉香榭,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出來,奴才進去找了一圈,那一人一狐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不見半分蹤影。”
葉痕聞言默了片刻淡淡應了個“嗯”。
小宦官錯愕地睜大眼睛,火狐可是小世子的心頭肉,若是出了半分狀況,小世子還不得哭塌整個王府?
“你去將青姨喚出來。”葉痕寵溺地看了一眼懷中已經睡着了的嘟嘟。
小宦官轉身走了進去,不多時帶着青姨走出來。
“王爺,快把小世子給奴婢吧!”青姨一見嘟嘟那樣,趕緊伸手從葉痕手裡接過,猶疑片刻,終是開口說道:“王爺,染衣小郡主來過。”
“我知道。”葉痕點點頭,“你先抱着嘟嘟回房歇息吧,我去找她。”
青姨再不多話,抱着嘟嘟回了院子。
繞過照壁,出了東跨院,踩着九曲迴廊來到沉香榭,葉痕在假山前駐足,望了天空的星星一眼,好笑地對假山之後的空處問道:“在裡面跑了這半天,郡主可是又累又餓又困?”
“皇叔,我錯了,你快放我出去!”由三座假山布成的陣法裡,傳出葉染衣氣喘吁吁的聲音,“這到底是什麼陣法?裡面不僅暗無天日,周圍全是連綿不斷的山巒和高峰,無論我如何跑都出不來!”
葉痕不答反問,“郡主可查到想查的東西了?”
“我聽不懂皇叔你在說什麼。”葉染衣喘着氣道。
“聽不懂麼?”葉痕揚眉,“那就等你領悟出這句話的答案再叫我。”說罷足尖輕點,躍上假山頂,避開陣法那幾個關鍵點往房間方向而去。
葉染衣見他真的沒有要將她放出來的意思,頓時急得直冒汗,“皇叔你別走,我不過就是喜歡你這隻小狐狸想用它的皮毛來做個斗篷而已。”
“火狐就在裡面,你什麼時候追到它剝了它的皮什麼時候再出聲,到那時我一定將你放出來。”葉痕抱着手倚在門邊。
“別!”葉染衣大驚,她絲毫不懷疑十五皇叔這句話的真實性,趕緊憋屈道:“皇叔,你這是欺負我一個女孩子,欺負晚輩!”
“何來欺負?”葉痕輕笑一聲,“你想要借跟着長歌之名來晉王府,我讓人光明正大把你送來了,你想要火狐的皮毛做斗篷,我府中的下人也沒有阻攔你去追,如今你不慎落入了我很久以前就設好的陣法裡,怎麼反而成了本王欺負你了?”
“你!”葉染衣咬了咬牙,終是泄氣央求道:“皇叔,你就放我出去吧,我今夜沒有進宮去給皇爺爺請安,萬一他問起來怎麼辦?”
“放了你可以。”葉痕無所謂地說道:“那你告訴我,你來晉王府查什麼東西?”
“我能查什麼呀?”葉染衣咕噥,“再說了,你府裡又不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難道還不準別人進來看一看了?”
“自然是有秘密的。”葉痕眼皮都懶得掀,“要不然我設個陣法做什麼?”
葉染衣眼珠子一轉,“皇叔你的秘密不就是那位被外界傳得神乎不已的晉王妃,小嘟嘟的親生孃親麼?”
“你倒是清楚得很。”葉痕淡淡一笑。
“這不就得了!”葉染衣翻了個白眼,“你們那種破事兒我才懶得去管,要不是爲了幫我哥哥追女人,我至於倫落到這種暗無天日的陣法裡待着嗎?”
“你這樣說,我更不能放你出來了。”葉痕輕輕打了個哈欠。
“爲什麼呀?”葉染衣一急,“我又不是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皇叔你這樣將我困在陣法裡便是濫用私刑!”
葉痕懶得廢話,直接進了屋。
葉染衣再沒聽到他的聲音,在裡面急得團團轉,腹中早已飢餓難耐,伸手揉了揉肚子,最終纔像是下定決心一樣對着外面大喊道:“皇叔,我承認,我是來替哥哥監視你和百里長歌有沒有做出什麼不合規矩的事的。”
“閒鷗!”葉痕朝外面輕喚一聲,片刻的功夫,一條黑影以最快的速度飄落在房門前,“殿下有何吩咐?”
“把外面的陣法撤了,放小郡主回東宮。”葉痕自己拿着銀針挑了挑燈芯,語氣平淡。
“是!”名喚“閒鷗”的隱衛用僵硬的聲線回了話以後又喚了兩個人,三人一起飛身上假山,合力撤開陣法。
在裡面跑得滿頭大汗的葉染衣終於得到解放,她怒氣衝衝地走到葉痕房門前,正準備一腳踹開,裡面突然傳來聲音,“我的門上可是有精妙陣法的,你若是不怕再被困,儘管踹開闖進來。”
動作一頓,葉染衣不甘地收回腳。
剛纔那個古怪的陣法就已經困了她一下午,倘若再被困,她估計會在陣法裡面活活餓死。
冷哼一聲,葉染衣勉強支撐着虛弱的身子走出了晉王府。
“王爺,小郡主只怕不光是爲了火狐而來。”已經將嘟嘟安頓在牀榻上的青姨輕聲走進沉香榭,在葉痕的門外低低說了一聲。
“我知道。”葉痕衣袖一揮,將房門打開,“青姨你進來吧!”
青姨拾階而上,緩緩走了進去。
葉痕單手撐額坐在桌案前,桌子上擺放着好幾張圖紙,從輪廓看來隱約是女子的衣服,青姨心中雖然疑惑,但主子的事她自然不能隨便過問,趕緊收回視線站到一旁。
“品仙閣水娘子那裡可有比冰蠶錦更好的錦緞?”葉痕目光定在圖紙上,似乎在斟酌什麼。
青姨想了想,應道:“錦緞倒是有,且不知王爺用來做什麼樣的衣服?恕奴婢多嘴,並不是所有的款式用最好的錦緞做出來都會好看的。”
“這個我知道。”葉痕道:“我要做新娘嫁衣的那種錦緞。”
青姨驚訝地張大嘴巴,“王……王爺要那種錦緞做什麼?”
“我要親自爲長歌縫製一件嫁衣。”葉痕回答得雲淡風輕,青姨卻是險些連下巴都驚落下來,她有些不敢置信,“王爺竟然會女紅刺繡?”
“略懂一二。”葉痕擡眼,“你若是想不起來,明天一早便去品仙閣幫我問一問水娘子可有那種錦緞,最好能獨一無二。”
“前些日子奴婢聽聞妹妹得了一匹‘滿天紅’,這種錦緞也算罕見之物,明日一早奴婢便去品仙閣取樣板來給王爺看,若是您覺得滿意,那就用這種。”
“也好。”葉痕點點頭再不說話。
青姨見他一直在研究圖紙,不忍心打擾,轉身走了出去。
百里長歌回來的時候經過獨芳居外,看到裡面燈火通明,她走了進去。
百里敬坐在牀榻前,時不時伸出手指去探紅月的氣息,始終皺着眉。
百里長歌瞄了一眼桌上的青瓷碗,放輕腳步敲了敲原本就打開的門。
百里敬回過頭,見到來的人是百里長歌,他雙眸裡瞬間閃出亮光,“長歌你快來看一下紅月如今怎麼樣了?”
“你一直守在這兒?”百里長歌站在門邊,略微驚訝地看着百里敬。
“我怕她隨時會沒了這最後一口氣。”百里敬的臉上顯出幾分無奈,看向紅月的眼神裡真真切切露出心疼與不捨。
百里長歌不再說話,緩緩走過來坐在牀榻前,輕輕拉出紅月沒受傷的那隻手腕替她把脈,良久,將紅月的手塞進被子,百里長歌鬆了口氣,“幸好,已經保住了生命。”
“那她何時會醒來?”百里敬乍一聽到這個消息,凝重的眉眼終於舒展開。
“這個倒是有些難說。”百里長歌爲難地搖搖頭,“畢竟紅月當時的確一心想要尋死,傷口很深,幾乎是不留餘地。”
百里敬耷拉下眼皮,須臾,他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麼,“我記得府裡有御賜的野山參,不知這種東西對她可有用?”
“沒用。”百里長歌否決,“野山參乃大補之物,紅月如今非常虛弱,需要照着我的方子去抓那幾位性溫和的中藥來慢慢調養,倘若貿貿然直接給她服用野山參,不僅沒用,還會害了她。”
看到百里敬的猶疑,她又道:“你說的那些珍貴藥材,我從百草谷帶回來不少,靈芝雪蓮都有,關鍵是這些東西對如今的紅月來說都沒用,只會成爲她的催命符。”
“那如果她一直不醒,是不是就有可能永遠這樣躺下去?”百里敬一臉擔憂。
“你也不必太過擔心。”百里長歌低聲勸慰,“紅月自幼習武,體質較尋常女子要好些,既然已經抱住了性命,相信用不了多久她就能醒來。”
“那就好。”百里敬再度鬆了一口氣,隨即垂眼低聲道:“長歌,謝謝你。”
“謝我什麼?”百里長歌一愣。
“倘若沒有你今日的那一番言論,我可能這一輩子都不知道如何去呵護疼寵一個女人。”百里敬說道:“原本我是爲這件事感到非常憤怒的,但後來聽了你一席話,我覺得自從如鳳走後,甚至是如鳳還活着的時候,我都活得沒有意義,而你能放下我之前對你的種種不顧一切救紅月,我很感激。”
“我是醫者,救死扶傷是我的義務。”百里長歌收斂了所有的情緒,“但這並不代表我放下了我們之間的種種,一碼歸一碼,你們欠我的,我一分也不會忘。”
“不管怎麼說,你救了紅月。”
百里敬的語調前所未有的安靜,這讓百里長歌非常不適應,她站起身,懶懶瞥他一眼,“夜深了,我先回房歇息了。”
百里敬點點頭。
百里長歌迅速出了獨芳居前往扶風閣。
秋憐早已經爲她準備好了熱水,百里長歌直接走到屏風後褪去衣物將自己泡在溫水裡。
“大小姐,您回來以後可有去獨芳居看過紅月?”秋憐在背後問道。
“去了。”百里長歌隨意答,“性命暫時是保住了,但何時能醒來就不一定了。”
“保住性命便好。”秋憐懸在嗓子眼的心頓時放了下去。
“秋憐,我有個問題,糾結了很久。”百里長歌轉了個身,透過浴桶上方那層薄薄的霧氣看着秋憐,“晉王殿下的生辰馬上就要到了,可我思來想去,就是找不到合適的禮物送給他,你覺得我應該送什麼好?”
“這個……奴婢也不太清楚。”秋憐有些爲難,“畢竟晉王殿下不是別人,而是大小姐您心尖上的人,您的禮物自然要特別些。”
“這個我當然知道,可是葉痕似乎什麼都不缺。”百里長歌煩躁地用手輕輕拍動水花,“既然他什麼都不缺,那我豈不是送什麼都入不了他的眼?”
“不應該這麼說。”秋憐道:“奴婢覺得只要是大小姐送的,晉王殿下肯定都會喜歡並且視若珍寶。”
“是麼?”百里長歌似信非信,“我要是送得太過普通了,憑他那張毒嘴,估計能毒死我。”
秋憐有些好笑,“大小姐想這麼多做什麼?您也說了,王爺他什麼都不缺,如果是別人,就算把天上的月亮摘下來他也不見得會有多高興,但大小姐您就不同,您是他心尖上的人,無論是送什麼,他都不可能會嫌棄。”
“說得也對。”百里長歌贊同地點點頭。
之後的兩天,都如同前兩日一樣按照大梁典制三哭臨,四日過,終於到了小出殯的日子。
所謂小出殯,是指皇后的棺木(既梓宮)從宮殿移到朝陽門外的殯宮。
樑帝爲了表示對皇后的厚愛,特地命人去請了法度寺的幾位高僧和一衆僧人前來誦經超度亡靈。
百里長歌隨着百里敬他們來到鳳儀宮的時候,法度寺的僧人們整齊地站在外面,人人身上都散發出一種超脫的氣息。
她暗自咂嘴,想着不愧是大梁名寺出來的和尚,連氣度都和別的地方和尚不一樣,她歪着腦袋看了半天,並沒有見到拈花,停下腳步,百里長歌單手豎於胸前,衝其中一位僧人微笑道:“敢問小師傅,道靈大師今日沒有來嗎?”
“道靈大師雲遊四方,近兩年很少在寺裡。”那僧人如實答。
百里長歌有些小失望。
前幾天拈花在帝京的時候都是住在安國公府,難不成他一見到國公夫人,舊情復發但又覺得心中有罪惡感,所以黯然離開了?
正這麼想着,葉痕從後面過來,笑着問她,“你怎麼在這兒調戲僧人?”
百里長歌臉一黑。
“馬上要起靈了,我們進去弔唁吧!”不等她開口,葉痕拉過她的手直接走進靈堂。
皇太孫是儲君,樑帝弔唁以後自然首先輪到他。
他今日氣色較之往日有所恢復,手裡捏着三炷香在香爐前虔誠地跪拜,把香插進香爐以後接過宮人遞來的紙錢點燃送進火盆,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卻在起身那瞬間突然猛地咳嗽起來,不待宮人反應,他一口血霧噴出,直接沾染到靈位後的大紅棺木。
衆人臉色一變。
樑帝瞳眸驟縮。
百里長歌與葉痕對視一眼,想着這個人今日又想玩什麼把戲?
樑帝不發話,皇子公主后妃文武大臣們誰也不敢出聲,但這種事終歸是對皇后亡靈的大不敬。
身爲禮部尚書的肖啓在接收到懷王葉禎的眼色後第一個站出來,“皇上,小出殯之日,皇太孫血濺梓宮,實乃大不敬之罪,理應受罰,否則皇后娘娘的亡靈會因此晦氣而受阻停滯不前。”
禮部屬懷王管轄,而懷王最近頗受推崇,風向極好,除卻原本的懷王黨外,另外的一部分大臣在聽聞禮部尚書之言後紛紛出列附議,都表示皇太孫此舉觸犯了亡靈,理應受罰。
樑帝站着不動,直到羣臣聲音漸漸小下去才轉眸看着一動不動站在靈位前的葉天鈺,“天鈺以爲此事當如何處理?”
“此事全怪孫兒沒有調理好身子,皇叔以及衆位大臣說得對,孫兒當受罰。”葉天鈺面無表情。
“寧王以爲呢?”樑帝再問。
寧王聽到自己被點名,頓時身子一抖,求救似的看向寧王妃。
寧王妃不着痕跡地點了點頭。
寧王出列戰戰兢兢道:“回父皇,此事的確是皇太孫的錯,他……理應受罰。”
“好一句‘理應受罰’!”樑帝揚眉,眸光轉向葉痕,“景潤,你不妨說說,朕應該如何懲罰天鈺?”
葉痕出列,面色淡然答:“母后在世時,一向疼寵皇太孫,她九泉之下定是不會怪罪皇太孫的。”
他這一說,羣臣面面相覷,晉王殿下這是要替皇太孫求情?
“但母后的不怪罪並不代表大梁的制度可以因此而變。”葉痕不溫不火補充了句,“正所謂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更何況皇太孫犯的是衝撞母后亡靈的大罪,的確該罰。”
羣臣再度面面相覷,不明白晉王殿下究竟要表達個什麼意思,剛纔不是說了不能罰,怎麼此刻又說不得不罰?
葉痕不看衆人臉色繼續道:“罰得重了,母后九泉之下不忍,更何況皇太孫這身子骨也承受不起,罰得輕了,不足以服衆,若要兩者兼顧,那麼兒臣認爲可以罰皇太孫親自扶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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